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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我是谁的 谁是我的 白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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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千回上高中前的暑假,何方宇有一天如以往那样忽然走进她的房间,才叫了一声“妞妞”,就见贺千回忽的一下全身扑在书桌上,回过头惊恐地瞪大眼睛,满怀戒备的目光死死地把他挡在门口无法靠近,嘴里还紧张得变了调地连声说“不许过来不许过来”。
看她那样子,竟如同他倘若真的走过去的话,她就宁愿死掉一样。
何方宇大为诧异,追问了她半天,她才红着脸忸怩着说:“我在写日记呢,谁也不许看,这是我的隐私权!”
那几年电视里的少儿节目开始大力宣传要大人们尊重孩子的隐私权,少男少女们学什么也没有学这个快。
自从上初中开始,每年过生日,总会有个把同学送带锁日记本当礼物,贺千回眼下用的这本就是。
那是一本木质□□的日记本,外面还加一个木匣子,上面又有一重锁,这样的东西,最是让女孩子觉得安全。
这些小玩意,若果真要挡住大人,其实是不能做到的。
但大人如果没有技巧,用蛮力强行扭开日记上的锁,也就宣告了自己的侵犯,从此得罪了孩子。
因此,这无论如何算是个顾忌。
何方宇无奈地苦笑摇头,遵她旨意退出去。
他觉得有一汪酸水凌空而来,在心里一阵一阵翻涌,忽然之间就泛滥成灾。
不知道贺千回的日记里,是否写有一个高大黝黑、打一手漂亮篮球的帅气男生?
其实,贺千回的日记里并没有这样一个男生,因为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真正喜欢上谁,要说,顶多也就是好感吧?
不知道为什么,贺千回就觉得不是爱,而只是像爱而已。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爱情是无师自通的东西,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你自然就会知道,因为你的心会告诉你。
那时候的她要作出判断,还需要一定的参考标准,而她的标准就是那首《白鸟之死》。
她想起小时候对何方宇的依恋。
可是,自己真的愿意为他而死、无论为了什么、只要能死在他怀里就觉得幸福吗?
她觉得不是。
如果连何方宇都不是,那就没有人是了。
因为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自己喜欢何方宇最多。
而这些是何方宇所不知道的。
又或者,他知道了就会更加快乐吗?
何方宇走到阳台上,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外面的江水。
贺千回生活的城市,有一条江流蜿蜒而过。
贺千回的家在她上初三的时候就搬到了江边,住进了一个新的小区,这里的风景和空气都更好。
正值盛夏,常有汛情,那片江水浩浩汤汤,满溢到岸上来,淹没了低一级的江堤。
而为什么何方宇的心,竟然杂乱拥堵、又好似被一个强力真空吸管猛地一抽,霎时间空空荡荡?
他想起这两年贺千回的钢琴曲里,多了好几首之前不曾有过的主题。
譬如《梁祝》、《爱情故事》、《爱的协奏曲》……
堪堪诉说的都是爱情。
妞妞,他的小妞妞,她爱上了谁吗?
是他吗?
不是他吗?
无论是不是他,一定成立的一个事实是,贺千回已经长大了。
她喜欢做的事,桩桩件件都透出一股子不一样来。
现在他们在暑假的晚上,会常常一起到江边散步。
出了贺千回家的小区走到滨江大道上的时候,会经过一座桥,桥下有一个修来供人乘凉观景的平台。
这两片地方一入夜,就会云集了一对一对的情侣,借着黑夜的帷幕,毫无避忌地情话绵绵、拥抱热吻。
每次经过这个地段,贺千回都窘得全身僵硬。
她不牵何方宇的手已经多年,但每逢此时,她就会忘掉自己的禁忌,用力拉起何方宇的手,穿过这段“情侣走廊”飞快逃远,好像若在这里多驻足一秒,就会使她自己蒙羞似的。
这个过程总是让何方宇有点热血沸腾,他觉得这个时候的贺千回,一定是因为想到了跟他心里所想一样的事情才会这么尴尬。
只不过,虽然想的是同样的事情,他却觉得快乐多于尴尬。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亲密无间的小妹妹,她开始写日记了。
写在日记里的全是秘密,谁也不许知道,包括他。
头几年流行过一首叫做《妞妞》的歌。
何方宇本来并不喜欢那曲调,但又不由自主被它的名字和歌词吸引。
他每次听着歌手在唱那两段歌词的时候,就觉得他所唱的,就是他的妞妞:
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花朵般的笑脸
我的小妹叫妞妞不知道什么是忧愁
小小年纪蹦蹦跳跳翘着那漂亮的小鬏鬏
甜甜的小嘴总是爱笑就是愿意和我撒娇
妞妞我的好妹妹
你总是站在屋檐下等我归
妞妞我的好妹妹
离不开爸爸妈妈的小妹妹
但每次歌词进行到下一段的时候,他就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慌乱,他有点憎恨那个歌手,竟然会那样唱:
一天一天你在长高爸爸妈妈却看不到
你会有自己的心上人将来会远走高飞
长大后的小妹妹心里装着天外天
为了自己的美好心愿离开了自己的家园
你什么时候偷偷长高
你什么时候越来越多烦恼
你什么时候站在哥哥面前
说一说你的心里话
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要听这首其实并没有让他觉得太舒服的歌。
而听到最后,他总可以安慰好自己。
毕竟,他的妞妞并不是他的亲妹妹。
他也从来没有真的把她当成嫡亲的小妹妹。
日记事件之后,贺千回跟何方宇之间好像多了一层微妙的隔阂。
他们俩开始觉得不能再做到无话不谈,既担心自己心底某个不容窥探的角落不小心暴露,也担心对方有什么不容窥探的地方,会在自己的一句无心失言之际,被暴露无遗。
好在上了大学以后的何方宇,每年暑假在贺家居住的时间就短了一半,这正好省去了两个人难堪得太久。
贺爸爸从一开始就对何方宇说:“你现在上了大学,你父母一年也见不了你几天,如果你放了假还离家太久,未免让他们伤了心。不是叔叔阿姨不欢迎你,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只是来日方长,该调整的地方就得适时变化。”
所以何方宇每年暑假两个多月,在自己家住一个多月,在贺家住一个多月。
贺千回知道爸爸这样的安排,主要地并非是出于他所说的那种考虑。
而是觉得女儿已经长大,再让少男少女常相厮守终究是件危险的事情。
贺千回在日记里写:“爸爸真是有点自作多情。谁说方宇哥就会喜欢我呢?大学里一定有许多漂亮的女孩子,她们还都特别聪明,比我强多了。说不定方宇哥已经有了心上人,过段时间带了女朋友回来,爸爸会不会羞死呢?”
贺千回写到这里,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点她不愿意承认的难过。
因为不愿意承认,她甚至都没有把这种难过写在日记里。
她又想起了那首《白鸟之死》。
她觉得里面所说的那只白鸟,一定连想一想那个猎人会有爱人这种可能性都会因为受不了而死去。
而她不仅想了,还把这当作嘲笑父亲的武器。
这实在太不一样了。
还有,白鸟为了她的猎人,连死都不怕,她却连一个小小的“自作多情”都不能担当。
可是——贺千回同时也老是忍不住痴痴地想——既然连方宇哥都不是我的猎人,我会是谁的白鸟、而谁又是我的呢?
贺千回还没有找到她的猎人或者白鸟,从她身边自小到大一直围绕着的男孩子们中。
虽然没有符合她自己定义的追求者,但贺千回始终是个太有男生缘的女孩子。
本来,既然不大可能做她的男朋友,做好朋友就已经是最好的事情了吧?男孩子们如是想。
况且,贺千回性格好。
她活泼外向,既会玩又会辅导功课,还心思细腻,懂得怎么把人从挫折中开解出来。
她很会在适当的时候轻轻撒一个让你脑袋一热一颗扑扑跳动的心就软成一滩水的娇,但在关键时刻又恰到好处地识大体顾大局,绝没有大小姐脾气。
因为很真诚地谦和,绝少有女生嫉妒她,而偶尔一两个嫉妒她的女生也会立时失了人心,因而贺千回的女生缘也完全没有问题。
跟这样的女生走得近,男生也不会显得猥琐。
在她从小到大那么多来了又去的朋友中,有一个一直走到了最后。
这一个却偏偏算是出现得最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