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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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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敬轩的神情随着桌上跃动的烛火晃了晃,神情有些晦涩难辨。
深夜传信,是敌是友?孙家有难,现在传信给岑钦救援怕是来不及了,若是不去,唯恐崔昊当真丧心病狂对孙家下手,若是去了,只怕会是凶多吉少,虞敬轩思及官珞临行前的叮嘱,终还是取了藏在床后的剑赶去了驿站。
临行前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复有折回房中,关起门来在里头又呆了须臾之后才又重新提着剑披着夜色赶往孙家所住的客栈。
深沉的黑夜,总是会囊括许多白日里不该有东西,比如浓重的郁色,比如丑陋的阴谋,比如贪婪的人心,还有那逐渐冷却的鲜血和铺天盖地的杀意,招招致死的歹毒最终都随着那夜色的褪去还有那汹涌的河水,奔腾而去,一去不返,好似从未有发生过。
就连客栈阶前洒落的血渍都在一场夜雨之后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官珞睡到半夜忽地被一阵心悸惊醒,慌忙起身跑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缓去了那一阵心悸,闭上眼还可看见梦中所见的场景,汹涌的河水中掀起一阵巨浪将浑身是血的虞敬轩一口吞下,虞敬轩眼中空荡荡的满是绝望……
屋外的夜色依旧浓重,丝毫没有退散的迹象,官珞起身想要去开窗通风忽见窗台上不知何时落了一封信笺,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等待着官珞发现。
官珞望着那份来历不明的信件只觉得眼皮直跳,忙拆开了信封读信,信上没有只言片语,只画了一副意味不明的画,却是看得官珞心惊胆战。
红烧鱼块。
崔昊要对虞敬轩下手!
官珞第一反应就是收拾东西要走,可人走到了床边又缓下了动作,现在城门未开她根本出不去,若是硬闯必然会同守城的官兵发生冲突,闹不好还要再耽搁上几日,虞敬轩临行前留给她的暖玉也须得出了城门找到驻扎在外的将领才能派上用场,即便她此刻得了信也无济于事。
官珞心里腾然升起一阵绝望,有些懊恼地将信拍在了桌上,撑着脖子看着浓重的夜色陷入了沉思。
回想起今日寻找柳茂史的过程,先是本该坐诊的大夫忽然告假去相亲,害她光是寻那大夫就几经波折,再之后找那柳茂史又是花去了不少时间,待到她确认柳茂史并不是她所找之人时城门已关,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将她合情合理地困在这泾州城中。
再想那柳茂史,本该是前来治病的却意外地在此耗了半月未归,且所滞留之地还都是泾州城内有名的销金窟,再看春波阁老鸨的反应因是出手极为阔绰,可他不过是一名地方上的小捕快月俸不过才五两银子,供普通人家一个月吃穿用度尚可,怎么经得起他这般挥霍,莫不是有人故意提供银钱给柳茂史,目的就是为了将她同虞敬轩分开。
如果这么一想,可能在最开始看到那本安定县官员的考勤册子的时候她同虞敬轩就已经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之中,她同虞敬轩都认为崔昊能够如此痛快地将考勤的册子教出一定是在册子上动了手脚,所以在看到并无什么牛姓的文书,又有柳捕快和刘文书二人的考勤状况出现了异常,便想当然地以为或许是小慧表姐错把“刘”或者“柳”误听成了“牛”,而崔昊为了迷惑他们必然这二人中会有一人是故作的迷雾。
却没有想过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不管是柳捕快还是刘文书都是崔昊为了将官珞从虞敬轩身边调走所布下的迷阵。
当真是应了那句灯下黑。
她在这安定县中无可用的帮手,只有虞敬轩一人值得信赖,所以不管是去寻找告假归家的刘文书还是失踪半月的柳捕快,她都必须要离开安定县,而因为不放心崔昊,虞敬轩也势必会留下,两人一但分开,崔昊便就方便行事了。
崔昊知晓她身手了得,要对她下手必然要费一番功夫,甚至可能惊动她,这样风险太大,而虞敬轩扮得是个文弱的巡查御史从未在崔昊面前显露过会武的迹象,前些日子更是还受了重伤,较之她来说明显对虞敬轩下手更为容易……
等一下。
官珞忽地觉得心头一惊,慌忙扯过被她拍在了桌上的信纸反反复复地看,眼中惊惧之意更甚。
纸上画得是被切碎了的一盘鱼肉,还冒着热气,餐盘旁放着菜刀和筷子,官珞之所以一眼就能猜到是虞敬轩出了事便是因为画上的那颗硕大的鱼头。
鱼=虞。
传信之人知道虞敬轩的真实身份?!
想到这点官珞愈发觉得坐立不安起来,第一次觉得夜晚会这般漫长难熬。
官珞就这样枯坐了一整晚,天刚蒙蒙亮便迫不及待地收拾好了东西离开了泾州城飞速奔回了安定县。官珞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当日傍晚赶回了安定县。
安定县一如往日所见那般安静祥和,因为已是傍晚街上行人渐稀,街上的商贩也开始收拾东西回家了,官珞进城时便特意看了一眼城墙上贴着告示的地方,告示板上没有新增什么穷凶极恶的通缉犯人,这让官珞心中不免生出了几丝侥幸。
御史遇害这等事情怎么可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想来虞敬轩是就此躲过了一劫,所以说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三日之约未过,一会儿见了他可得提醒一下她那惯会耍赖的师叔别忘了答应她的好酒。
这么一想官珞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心里也轻快了许多,路过路边杂货铺门口坐着闲谈的两名妇人,忽听见她二人说道:“诶,那御史王大人可真是位难得的好官啊。”
也不知这虞敬轩又做了什么,竟让百姓茶余饭后都不忘称赞他。
“是呀,听说昨天夜里有家客栈遭了山匪夜袭,多亏了那位御史大人力挽狂澜才没有人受伤。”
“听说那位御史大人还在刀下救了一名孩子,真是位好官啊。”
原来昨天夜里竟是这般凶险,也不知虞敬轩有没有受伤,经过昨夜一战怕是他的身份会惹得崔昊起疑,回去得好好同他合计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连官珞自己都没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养成了凡事都先同虞敬轩商量后再行动的习惯。
“是啊,真是位难得的好官,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
死了?
官珞牵着马愣愣地站在街上,神情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那两名闲谈的妇人发问,声音喑哑像是含了口沙子:“你们说,那位御史大人怎么了?”
大约是官珞的神情太过吓人,那两名妇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道:“死,死了,昨夜被山匪杀,杀死了。”
不是说祸害遗千年么?虞敬轩这个大祸害,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呢……
官珞回过神来一把跳上了马背,猛地抽了一下马屁股向着县衙飞奔过去。
又是一路飞驰,不光是人疲惫就连马都累得直喘粗气,官珞在县衙大门前下马时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幸亏从旁伸出一双手掺了官珞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官珞感到有人掺了自己一把心头不由得一阵欣喜,只当是虞敬轩,满怀期待地转头去看却见是钱捕快站在身后搀着官珞的胳膊:“官捕头,您回来了,这几日您不在县衙出了好些事情……”
“御史大人呢?”
“……御史大人已经被害身亡了。”钱捕快的神情暗了暗垂下眸去似是不敢看官珞的眼睛。
“尸首呢?”官珞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冷静地去思考,冷静地去询问。
“王大人被山匪杀害后尸身落入了浔阳河中……”
官珞想起昨夜梦中所见的场景,心中一阵绞痛,没想到那梦境竟是成了真……
“落水地点在哪儿?带我去。”官珞说着便要再次上马赶去浔阳河,刚有动作便被钱捕快一把拦住。
“浔阳河是泾河的支流,水势湍急便是水性再好的渔民落入河中都很难生还,更何况王大人他……他已经落水一天一夜了。”
潜台词就是虞敬轩落入了浔阳河中这么久再无生还的可能。
官珞神色冰冷地盯着钱捕快看了一会儿猛地甩开对方的手,向后退开了两步道:“你只需要告诉我落水的地点,我自己会去找,不劳尔等费心。”
她才不信虞敬轩会这么轻易就死了。那个男人,身上揣满了秘密,狡猾得像只狐狸,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的死在这里?死在这样一个阴谋之下?
若是他当真就这样死了,那待此间事了等她回了京中便让师父给师叔祖修书一封,将虞敬轩的名字从师门中逐出!
玄武宗乃是当朝国宗,门人皆是侠肝义胆心怀天下的正直之人,像虞敬轩这样狡猾剑走偏锋亦正亦邪之徒怎能算得是玄武宗的门人!
他若是真就这样死了便再无向她自证清白的机会……
“官捕头,您请节哀。”
若他真的死了,起码……起码也要将尸首找到,然后带回去……
“官捕头?官捕头……您怎么了?”
她听老人家说,若是客死他乡便会变成无主孤魂,无法投胎转世,只能在阴阳交界处徘徊……
“官捕头,这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您的协助,今日崔大人抓到了赵孙氏的奸夫,那奸夫承认了自己杀害赵孙氏后焚尸的罪行,现下已经投入了大牢,赵解也被无罪释放了。”
她还听说,若是淹死在水中,便会成为水鬼,水鬼湿答答的,实在难看,这样不行,她得把他从水里捞出来……
“……但是今日赵解被释出狱时被赵家村中的疯子刘友乱刀捅死,现下已经被崔大人关入牢中,刑……已经上了几轮了,但那刘友什么都不肯说,坚持要见到你才肯招供,崔大人正等着你回来升堂呢。”
“这同我有什么关系?”官珞心中时喜时悲,情绪似浪打浪一阵盖过一阵,只搅得自己头脑混乱,竟是连思考的能力都不剩了。
官珞抬手抚开挡在跟前的钱捕快,晃晃悠悠地向着街上走去,口中喃喃自语:“我现在要去把他带回来。”
钱捕快看着官珞精神恍惚的样子,心下不忍却还是上前一把拽住了官珞的胳膊劝道:“您是个捕快,现在当务之急是审清案件的真相而不是……”
官珞猛地转头冷着一张脸盯着钱捕快,眼中满是心伤,一言不发却让人寒到了骨子里,迫得钱捕快一席话都戛然而止,拽着官珞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开来。
是,她是个捕快,她的职责就是铲奸除恶匡扶正义,这是她当初自己选的路,从来没有后悔过,更没打算要放弃。
刚当上捕快的时候,她的二师兄教导她,同她说捕快就该有个捕快的样子,要严肃,不能随便冲着别人笑,这样震慑不了犯人,于是她收敛了笑意,学会了在人前故作老成、故作镇定。
旁人见了只会夸她——官珞不愧是大睢第一的女神捕,小小年纪便镇定自若,真当了得。
可只有虞敬轩会拍着她的头说——本也是个孩子,该多笑笑才对。
是,他又坏又狡猾还极度记仇,表面轻浮放浪形骸,内里满是诡计,会满脸堆笑的算计你,将你算计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但他也会帮你收拾好遗留下的一地残局,会在昏黄的灯火下给你雕刻小木马逗你开心,会费心地去编故事说服想要将女儿送入宫中的夫妻,会在你质问他的时候用他能表现出的最大限度的真诚告诉你——
官珞,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我向你保证,我所做之事绝不违背大睢国法,易不会有害大睢国运,也不会牵连无辜之人,更不会来害你。
这样一个人,他现在死了,被她害死了,难道连难过都不行么?
官珞垂下眼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钱捕快见她没了动静也不敢再说些什么,手足无措地站在官珞身侧,好半天才见官珞重新抬起头来,面色已经又恢复了那熟悉的冷淡,再没了刚才的伤心与寒凉。
“升堂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