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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尽数过往 ...

  •   妥欢扫了那边低垂着脑袋的锦衣卫,复又低头回道:“清晏只知那人身穿黑衣,却不是和尚。”

      “不是和尚?”弘恪皱眉,那夜他确实没有看见那人的相貌,是不是和尚也不知道。

      妥欢见他模样,轻声道:“可是清晏,看到那人的眼睛是蓝色的。”

      此话一出,众人惊愕。

      蓝色的眼睛?莫不是——前朝异族人?

      湛良镜听得这话,眉目一凝,直直看向妥欢。

      弘奕皱起眉,看向父皇,只见他似乎一愣,随后怒不可遏的拍桌。

      冕下发怒,众人都连忙跪地,就连弘奕也站起了身子,微欠着身子。

      湛良镜随着一众人跪在地上,可是方才提起的心却已经落下,他抬眼看着跪在地上直着身子的妥欢,细细琢磨。

      弘恪冷颜道:“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妥欢对上这老者凌厉的眼睛,依旧轻言细语:“清晏,不曾说谎。更不敢对冕下、陛下面前撒下弥天大谎——那刺客的眼睛确实是蓝色的。”

      她顿了顿,又抬眸看了眼一旁的弘奕,这才说道:“而且,那刺客似乎会燕门三刺。”

      燕门三刺!?

      弘奕一震,皱起眉,沉声道:“你怎知道?”

      “清晏看到那黑衣人杀了人,所用之法便是燕门三刺。”

      “为何现在才说?”弘恪问道。

      “那日在暗处,原以为我看错了。后来进了佛堂,见冕下晕倒,又逢大火,醒来时惊吓过度,有些记不清了。今日闻得抓住了凶手,清晏这才想起来,那日的凶手一双蓝色的眼睛——而且,清晏也不知道,为何那晚的尸体到现在都不知所踪?”

      弘奕听到有尸体,便看向那边跪着的湛良镜:“湛良镜,朕命你追查此事,可发现了尸体?”

      妥欢低下头,心却微微一紧——尸体本就是她扯得幌子,若是湛良镜不卖她的帐怎么办?没关系,若是湛良镜说未曾发现,自己也能扯谎骗过去,只要能保住李叔全就行。

      这般想着,妥欢正欲开口,却听到身后传来湛良镜的回应:“臣昨夜派人巡查明月禅寺,属下回报,后山确有一具尸体。”

      弘奕皱起眉:“为何之前不说?”

      湛良镜回道:“那尸体所受之伤,臣未见过,本想着先好好彻查这才禀报,哪知今日西厂便抓到了刺客。臣便赶了过来。”

      妥欢握了握拳,不由松下一口气,又听到弘奕问道:“燕门三刺之伤,你为何知道?”

      妥欢看着阴沉着脸,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的弘奕,回道:“先父曾与清晏说过。”

      “你先父......”弘恪一愣,皱眉低声。

      妥欢声音提了几分:“先父曾说,燕门三刺是前朝大元佛图十八骑所练。他识的。”

      弘恪突然记起,自己年少将军,随父征战,打下大昭江山时,不知是哪一次的战役,他差点便让一个刺客用燕门三刺了结性命,救了他的便是弟弟弘亚,还害得他左臂受伤,落下多年病根。

      若是弘亚与独女弘清晏提起,也无不可。

      想起旧事,弘恪面色一沉,可也只是一念,又问道:“你可能确定?”

      妥欢见他那一瞬间的失神,便知道能行,回道:“清晏确定。那刺客不是这哑巴和尚。”

      弘恪扶着额头,沉默良久,连带着众人都低下头。

      跪在地上的臣子们都知道,这小郡主的话已经不单单涉及刺客一事了,而是涉及前朝余孽这一禁忌。不论是年轻如沈遇等,还是多年老臣如鄢客,都知晓因这“前朝余孽”已经死了许多人,不仅是近些日子被抄家斩杀的杨侍郎,还是曾经的明关之难,又或是那夺宫之变,都是为了前朝余孽。

      他们都在心中不由想到一处——或许,这小郡主的话,又会在盛安府掀起如何的大变?

      妥欢也明白,可是为了保全李叔全,她只有将所有人的眼睛引到更严重的点上去,刺杀冕下,那时极大的罪,能够带过去的,只有前朝余孽这一由头。她不管不顾,在跑来的路上,就已下定决心,或许李叔全这一点,会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甚至湛良镜的。可是,李叔全决不能死,至少,不能就在此时死。

      她的眸子越发深暗,似乎化成夜色。

      开口的是弘奕,他对着沉默良久的弘恪,道:“父皇,此事已不小了。”

      弘恪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皱眉,想了想,道:“都退下吧,将这和尚收押。”

      众人齐声称腿,缓缓都退了出去。

      妥欢也起了身,本欲看向那哑巴和尚,可是目光却被跟在身后的锦衣卫吸引。他低着头,眼光死死盯着弘奕,那眼里的恨不浅,是她熟识的杀意。

      妥欢皱眉——此人不对劲。

      这一眼,到底也是瞬间。

      那两个锦衣卫押着人从她眼前走过,连带着妥欢也有些疑惑,方才莫不是自己看错了?

      转头间,她看见了立在不远处的湛良镜,他淡淡的看着自己,却让妥欢一下子心虚。

      随后,他便转身出了门。

      妥欢心下一沉,也匆匆出去了。

      ——————————
      ——————————

      无人的长廊中,湛良镜瞧着面前的一株桃树,上面已结出花骨朵,不了多事,就会开了。

      他瞧着,突然想到了那时的大明关也有花,只不过不是这娇艳的桃花,而是那长在贫瘠低上的些许白色的花,没张开,不是很好看,却被人精心养着,还在一旁弄上了篱笆护着。

      一个穿着铠甲的军人见他蹲在地上只瞧着花看,嘲笑道:“才多大的小子,就晓得赏花来?以后定然是个招惹姑娘的家伙。真是不知道谁家的姑娘被你这坏小子娶回家做媳妇去。她阿爹不得心疼死。”

      那时不过七岁的湛良镜就冷冷的盯着笑的开心的男人。

      男人还是笑,揉了揉他的头,说:“这花叫荼蘼,耐旱怕涝。长好了酿成酒,倒是好喝。”

      湛良镜皱眉,甚是没好气:“我没问!”

      这人却勾起唇,笑的若有所思:“我叫妥珅——”

      似乎瞧着小孩嫌弃又警惕的模样,那个自称妥珅的将军又笑道:“——是个好人。你叫什么?”

      想到这儿,湛良镜唇角的笑意渐渐变凉。

      ——是啊。是个好人。还是个丢了性命不后悔的烂好人。

      “督主。”

      背后的一声轻唤将他唤回了神。

      转身,是戴着面纱的灰衣女郎。

      瞧着她早已乱了的长发,湛良镜不由皱起眉。

      妥欢见他这目光,立马就明白了,两手理了理长发,这才笑了笑。

      湛良镜欠身坐在了长廊中,微抬着头看着她,淡淡道:“解释。”

      真是言简意赅。妥欢心下腹诽,回道:“妥欢不是在做督主交给我的任务吗?”

      “继续说。”

      “一,接近冕下,得知三九符的下落。我这次虽算是对他有救命之恩,可也未见冕下有传见我的意思,今日如此,冕下必然会召见我,如此,也算是完成任务的一步。”

      “嗯。”湛良镜瞧着她,只应了声。

      妥欢这才又道:“二,督主让我查的梁科元,身份是佛图十八骑。今日我将由头引到了燕门三刺上,也算是——”

      “本督和你说过,不用你查。”湛良镜冷声止住她的言语。

      妥欢一愣,便也闭上嘴:“是。”

      “今日你擅作主张,撒谎说有燕门三刺和一具尸体,如果调查此事的人不是本督,你如何圆的回?”湛良镜瞧着她,问道。

      妥欢回道:“就算调查的人不是督主,回了那两个天子,没有查到什么带有燕门三刺之伤的尸体,那也无妨。这两个皇帝的心结在于逆贼,只要我抛出一条涉及此事的线头,他们必定就和鱼一般咬住不放。再去计较是真是假,都不再重要。”

      湛良镜听到这话,嗤笑一声:“你就这么有把握?”

      妥欢一笑,没回声。

      自然是没把握。可这已是她能想到的捷径。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为李叔全争取活下的时间。

      “你方才说起的蓝色眼睛,便是引子?”

      提到这儿,妥欢一愣,抬眼看着湛良镜。

      一双如春潭般的眼,黑的澄静,哪里能看出曾经带着的一丝湛蓝色?

      若是无他原因,那湛良镜是否有异族血脉?

      往日妥欢从未想过此事,如今恰巧提起,这才反应过来。

      “你可是有别的意思?”湛良镜追问道。

      ——就算他有异族血脉,与我何干?

      妥欢这般想着,淡淡一笑:“能有何意?不过就是为了激起那两位天子的兴趣罢了。督主以为妥欢该有什么意思?”

      湛良镜看她良久,终是一笑:“也是,你又能有什么意思呢?”

      妥欢看他似乎松了口,转而问道:“那和尚,可是东厂抓住的?”

      “是。”湛良镜瞧了她一眼,道。

      妥欢皱眉:“可是,此事不是交由西厂彻查吗?怎么这人会被东厂抓到?”

      李叔全想要杀皇帝,这罪责大,湛良镜也不愿意受到牵连。刚好这曹化春如今想立功的厉害,就想着把这“功劳”送给他得了,便抛出了一两条“线索”,引着这老耗子立马咬住了线索。而近日被押到堂上的“圆休”不过是湛良镜安排的引子,只要等到扮作锦衣卫的李叔全刺杀成功,他看场闹剧就行了。

      可哪知道,这闹剧窜出了个麻烦,刚好将结局卡在恰好的位置上。

      湛良镜看着眼前这个“麻烦”,按理来说,毁了李叔全这个计划,也就等于自己找不到梁科元,本应当将这个惹事的“麻烦”好好收拾一番。可是想到李叔全没有刺杀成功,自然也没有自杀,心里却松了松。

      若是妥珅在,怕是也不会让自己这傻属下为了报仇而死吧。

      想到这,湛良镜淡淡的瞧着妥欢。

      妥欢瞧着他的眼光,心里却有些慌——怎么回事?莫不是他发现自己有私心?

      “督主......”

      “说说。如果有个故人要死了,你是救还是不救?”

      妥欢被他这一问给弄得有些糊涂,想了想,小心问道:“这故人,可与你有恩?”

      湛良镜想了想,当年李叔全停下马匹,让先生瞧见了躺在雪地里遭锦衣卫追杀的自己和梁科元,先生这才救了他二人。如此,算不算得勒马之恩?

      “算是。”他声音淡淡的。

      “这故人,可曾与你有愁怨?”

      湛良镜又一想,当年同在先生门下,可没少收他欺负,况且,当年明关之难,他也曾想过杀了自己。

      “有。”他答的笃定。

      妥欢听他这样回答——看这语气,怕是愁怨要比恩情大?

      可是她又转念一想,湛良镜本就是个记仇不记恩的小人样,凭空浪费他那张君子脸,肯定是这故人的恩要比那愁怨大。

      想了想,妥欢回道:“既然是故人,有恩有怨,自然应当救的——”

      湛良镜听见这声回复,不由低下头,细细思索。

      “——不过,只要这一救,尽数过往便都该两清。”妥欢又这般说道。

      他愣住,心中回复着她这句话——尽数过往,都该两清......

      可是,当年灾祸,他到现在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即使李叔全没死,自己也帮了他,同他的过往两清了。可同先生的呢?同妥珅的呢?同梁科元的呢?

      湛良镜突然失笑。

      妥欢见他模样,不由一愣:“督主?”

      他双手扶额,笑声不断。

      陷入死局,陷入一个理不清的死局。

      双手遮掩下,湛良镜睁开了眼,里面是寂静的旋涡,咆哮吞卷,却无声响。

      缓缓的,他停下轻声的笑,放下双手,看着眼前的妥欢,缓缓道:“随我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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