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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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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为此疑惑的户绾突然得到答案,一如对待百里弥音过快愈合的伤口那般不知当作何感受。比起欣喜,担忧更甚。“阿音道是黑雾可吞噬火光,你的视力却能穿透,这......不单纯是视力较常人高的原因吧?”
“具体原因我亦不清楚,只知并非天生如此。”百里弥音驻足,须臾转身道:“如今可以点上火把了。”
李堂道长和卫封闻言俱是振奋,顾不上纠结百里弥音的夜视眼,迫不及待摸出火折子吹起来。但见火苗跳跃,他们长长舒了口气,一颗忐忑的心甫才踏实下来。借着微光,户绾见百里弥音在一旁揉眼睛,想是方才注意力过度集中,眼肌长时间用力而引起疲劳干涩等不适感,很是心疼。
进第六阶之前,李堂道长再三嘱咐不可出声,脚步放轻,不要惊醒休眠的九头虺,否则命悬一线。百里弥音素来寡言,走路亦悄无声息,丝毫不用担心她。户绾见识过血蜘蛛,再听到九头虺这种字眼时,不免脊背僵直,对怪物唯恐避之不及。
“不会吧,可同《山海经》里记载的九头虺,色如绶,鼻有钩?”卫封吃惊道。
“正是,你要是吵醒了它,保准九个刺钩把你剌成碎片。”李堂道长严肃道:“我可不是吓唬你。”
“行了行了,你比我师父还啰嗦,我心里有数。”卫封说罢举着火把蹑手蹑脚登上石阶。
百里弥音一手持弓一手牵着户绾不疾不徐登上石阶,李堂道长走在最后,脚步极轻。尚未进入九头虺的地盘便已如此小心谨慎,可见它有多难对付了。
“啊!”卫封突然惊呼起来,后退时脚下趔趄踩空,一屁股摔坐在地,满目惊惧。
百里弥音处变不惊,依稀听到前面连绵不绝的嘶嘶声,当即明白卫封何以如此狼狈。
“臭小子,你......都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李堂道长显然也听到了九头虺吐信子的声音,颇有些气急败坏。
“不......不关我的事。”卫封咽了咽口水,急切道:“我进去刚点上两侧的烛台就看到九个红彤彤的蛇头远远朝我吐信子,我都快吓没命了,真不是我吵醒它的。”
“起开。”百里弥音身形一闪,如一阵风拂过卫封,待一干人反应过来,她已单枪匹马进了阵。
户绾和李堂道长连忙跟了过去。放眼望,六阶按二十八星宿排列,安置着二十八个齐胸高的铜鼎,鼎里装满红白两色胶着的粘稠糊状物,略微有点腥味。百里弥音叉开腿立于相邻的两个铜鼎边缘,自箭囊拔出三支赤羽箭,尚来不及张弓,只见九头虺高昂的头微微后倾,显然是要发动攻击。百里弥音见状立即跳开,毫无章法在铜鼎间跋跃,九个赤红的蛇头紧追不舍,好几次堪堪擦过她的衣摆,惊险万分。
九头虺身约两人粗,皮纹红白相间,颇艳丽,身长盘在铜鼎下难以估量,九个头看似有气无力四散漂浮,实则灵动迅猛。每个头颅上均有一个凸起的刺钩,尺长,光滑无齿锯,却坚硬无比。乌鼓鼓的眼睛既像涣散无神,又像时刻注视着四面八方,鲜红分叉的蛇信子在空中扑棱,噗嘶声不绝于耳。
“李堂道长,我牵制它,你带人过去。”百里弥音沉静交代了声,引着九头虺跑向角落。
“快,跟我走。”李堂道长当机立断,领着卫封和户绾疾步穿梭于铜鼎中。
仨人慌乱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偌大的地宫中,尤为清晰。九头虺对百里弥音的攻击回回落空,霎听到响动竟放弃了她,调转方向昂扬着九个灵活的蛇头嘶嘶怪叫往仨人袭去。被它步步紧逼的百里弥音这才得以找到机会还击,迅速拉开弓三箭齐发,任九头虺游移的速度再快亦跑不过百里弥音的赤羽箭,堪堪穿透三个蛇头。九头虺吃痛挣扎,耷拉着中箭的蛇头躁狂起来,蛇身猛甩,力气极大,横扫翻一片铜鼎,里头糊状物泼了一地,地宫瞬间腥臭难闻。
“铜鼎里装的什么东西啊,黏糊糊的溅了我一身,忒恶心了。”卫封边跑边问。
“那是九头虺的食粮。”李堂道长头也不回,气喘吁吁道:“它将自己蜕的皮浸泡在津液中发酵,以此充饥,自给自足。”
“血蜘蛛和尸蹩又以什么为食?”这些神物志怪既然都记录在《百里氏族通志》当中,说明布阵时它们已经存在,至今整传了十代祭司,竟还活着,卫封甚感惊异。
“好了,我们出阵了。”李堂道长迈上齐膝高的台阶,不待平复呼吸,高喊一声提醒百里弥音。
“九头虺不会追出来吗?”卫封接着问。
“不会,它出不了雷池阵。”
户绾忙回首看着百里弥音,担心她对付不了暴怒的九头虺,但见她在九头虺猛烈的攻势下毫无间隙还击,只能一味闪避,稍显吃力。正当她欲脱身出来时,九头虺似乎识破了她的意图,忽而挪了一个地方,适巧堵住了去路。
“道长,怎么办?”九头虺结结实实挡住了一行人的视线,户绾看不到百里弥音,心里焦急不安。
“户丫头不用担心,九......六头虺伤不到小百里。”
“祭司若一开始在阵外射杀它便不用大费周章与它周旋了。”
“蠢货,百里先人和我的祖师爷大费周章布阵,豢养守阵虫兽在此,岂可随便杀。”李堂道长抬起一脚踹了下卫封,斥道:“它们的命可比你的值钱,方才若非保护我们,万不得已小百里才会放箭。”
说到豢养,卫封又想起之前的问题,李堂道长尚未为他解疑,遂问:“血蜘蛛和尸蹩平日以什么为食?”
“呔......你问题忒多,烦死人了。”李堂道长极不耐烦地说:“世间万物多玄妙,小百里说过黑雾迷境下的尸蹩数百年未进食,你端是不信她,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推下去给它们饱餐一顿?”
卫封撇撇嘴,不再作声。
户绾紧紧攥着袖口,灼灼的目光始终不离九头虺,似要透过它的躯体寻找百里弥音的身影。九头虺受了伤,又一直全力密集的进攻,经过这一番纠缠,体力消耗太大,明显可见它的速度放缓了许多,蛇信子的嘶嘶声亦不再那般频繁噪耳。须臾,只见百里弥音身形一动,旋即步虚如影自九头虺身前跃闪而出,足点铜鼎奔行飘逸往户绾的方向飞纵过来。由于太紧张不知不觉使了力,当看到她毫发无伤回来,户绾方松开起皱的袖口,只觉指节发麻。
“祭司好身手啊,我们都为你捏了一把冷汗,好在有惊无险。”卫封厚颜无耻道。
李堂道长闻言,不屑地瞟了眼卫封,自鼻孔里轻轻嗤了声。百里弥音置若罔闻,径直走向户绾,额上渗出细密的薄汗,可见与九头虺这一番较量并不轻松。
“累否?”户绾温婉道。
百里弥音摇头,最是那淡漠清冷的眉眼依稀划过难以察觉的温柔。
卫封突然站直身扫了一眼四周,眉头深锁神色凝重。“你们听......哪来的哭声?”
户绾侧耳静听,隐约听到婴儿的哭声时断时续自台阶上方传来,一如摇曳的烛火那样飘忽不定,听不真切。然而声嘶力竭的哭喊出现在这里,着实令人不寒而栗,户绾不由挽住百里弥音的手臂。
“莫怕,是合窳,有我在,它伤不得你。”百里弥音拍了拍户绾的手背安慰道:“这里腥臭难忍,我们且往上寻个地方休憩。”
合窳是第五阶守阵灵兽,黄身赤尾状如彘,面似人而声如啼婴。四人拾阶上来,入目一汪深潭水截了去路,合窳惊诡的叫声愈发响亮,在深潭上空回荡。四周石壁峭立,除了潭水前一小块空地,别无它处落脚。李堂道长寻了条墙缝架起火把,兀自在岸上瘫坐下来,看样子是打算在毛骨悚然的婴儿啼哭声下闭目养神。
“怎么没路了?”卫封疑惑道:“不是要在这里休整吧?”
“路在潭水里,潜下去游过水下那道屏障便可找到通往第四阶的梯级。”李堂道长懒懒道:“我老胳膊老腿就不上去了,你自个上去吧。”
“祭司,你......”卫封见百里弥音和户绾亦跟着坐下,苦着脸嘟哝道:“我们就不能换个地方休息吗?这合窳的叫声忒恐怖了,别一会儿它冷不丁跳出来吃了你们才好。”
“它就在水下,绝不会上岸,就怕有不长眼的人非要下水往它口里送。”百里弥音漫不经心道。
“言下之意,我们就在这里候着百里南呗。”卫封取下包袱往地上一甩,认命道:“也罢,我水性不怎好,能避免下水最好不过了。”
婴啼声忽远忽近,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扰得岸上四人心浮气躁。草草吃了点干粮,李堂道长和卫封一反常态沉默不语,往地上一躺闭眼休息起来。百里弥音自包袱里拿了一袭大氅给户绾披上,怕山洞里水气阴湿,别一不留意又咳喘上了。
“阿音,这潭水是活的。”户绾望着火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揣摩道:“这里应该靠近鲦山西面了,西面是山涧,水流虽不大,却湍急,不似通过岩石缝隙的缓流,兴许有条地下暗河也说不定。”
“靠过来睡一会。”百里弥音靠坐着石壁,搂过户绾,顺手拢紧大氅,将她捂了个严严实实。
户绾一头栽到她肩窝,刹那被她清冽的体息晕染红了耳根,偷偷瞥了眼不远处躺着的李堂道长和卫封,但见他们似乎入了梦,当即只余一低头的娇羞和一抬眸的温柔,适如初绽的花苞。悄悄握住她的手,抚着那根断指,户绾轻声道:“阿音......你看看你的手。”
“嗯?”百里弥音闻言睨了眼断指,想来平日不曾留意它,此番一瞧颇为讶异,疑道:“竟似长了些出来。”
“不仅如此,你肩背的疤痕亦逐渐淡去,还有你的夜视眼,都极不寻常。”户绾神色认真说:“我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否有联系,你道夜视眼非天生,可曾想过是如何造成的?”
“还记得我与你提过在苍塞冰巅之上遇到的云游道士吗?”百里弥音眉心轻蹙,沉吟道:“他将我救起来,不仅仅告诉我如何解寒毒,他还给我喝了一瓶药水,褐色的,味腥甜。会否与此有关?”
“你啊......既是不认识的人,又不知是什么东西,给你喝你就喝了?”户绾颇无奈,打心里觉得她能活到现在是苍天庇佑。
“那时我尚幼小,且瞧他无恶意,否则何必拉我上来呢。”
“也是。若你的异常体质与那瓶药水有关,那我便也用不着担心了,他既然救了你,又教你解寒毒,想必不会再害你才是。”
“嗯,快睡罢。”
连夜进了九阶,粗略估算一下,外面的天合该破晓了。李堂道长和卫封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与合窳的婴啼不相上下,一时分不清谁惊扰了谁。户绾依偎着百里弥音,倍觉安心,倦意说来就来,就着呼噜声和合窳啼哭的节奏迷迷糊糊睡着了,在此般境地下睡了极其安稳的一觉。
火把噼啪作响如刀破竹,户绾幽幽转醒,睁着惺忪睡眼,发觉自己躺倒在地,山洞里已不见百里弥音的身影。她撑着手猛然坐起身,手掌不小心被尖锐的小石块戳破一个小口,摊开手掌查看时,表情渐渐凝固。直愣愣看着手掌豁口处溢出几滴绿色血液,顺着指缝开出一条蜿蜒的血流,户绾怔住,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恍惚想起百里弥音说过,中了针蛊血液会呈绿色,至黑绿色时命乃绝。进瘴气林时,她身上无外伤无血气,按说不会中针蛊才是,然而除此之外别无其它原因可解释绿色血液的由来了。
这一刻,死亡于她是一种灭顶的悲凉。漫长的七年熬干了倍受折磨的情仇恩怨,眼看得以与百里弥音再续前缘,却又飞来横祸,户绾不甘。想疾言厉色质问老天为何如此捉弄,话都哽在酸楚的心口,面壁而坐,悄悄迷离了双眼。
“户丫头倒是睡得甜,不像我睡一觉浑身难受,这地上忒多碎石了,硌得肉疼。”李堂道长盘腿坐在山洞一角,一见户绾坐起身便开始叨咕起来。“百里南最好赶紧现身,我可真不想在这里睡觉了,青云观最舒服不过,做梦都想赶紧回去。诶,你说昌老道现在正做甚呢?”
“李堂道长......针......针蛊......真的有解吗?”户绾背对着他默默擦去手上的血液,将手窝进衣袖中,迟疑道:“染了针蛊将会如何惨死?”
“说到针蛊可不得了,中蛊者全身血液通绿,先是无知无觉,直至遍身无端生出坚硬如针的白毛如雨后春笋般破体而出,故称针蛊。那种痛......经载生饮凤血可治,那凤凰血岂是寻常物,除非闯入古墓杀了守陵神鸟,否则上哪找去。你突然问这作甚,莫不是小百里中了针蛊?”
“她没有染蛊,我......我就是突然想起来,遂好奇问问罢。对了,阿音呢?”
“她趁九头虺休眠养伤期间回第六阶补阵去了,之前打斗时阵眼乱成一团,再不补回去怕困不住它了。”卫封抢答道:“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吧。”
“你们怎都不去帮衬她?”户绾急切的语气中略带责问。
“他们若来帮我,怕是要吵醒九头虺与我再斗一回合。”百里弥音面无表情出现在洞口,身后却多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听到百里弥音的声音,户绾匆忙拭干泪,回过头看向洞口。那抹身影让山洞内三人霎时警觉起来,纷纷起身一言不发紧盯着,心里都以为百里南现身了,既期待又忐忑。
“卜旦?!”待身影走近,三人异口同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百里宗主胁迫我跟进来的。”卜旦畏畏缩缩杵着,自怀里摸出一块画着九阶线路图的方帕,语无伦次道:“他要我跟在祭司后面潜进来替他取石鸮像内的竹简,否则饶不了我,我是被逼无奈才......如今我出去也是死路一条,就让我跟着你们可好?这里面太恐怖了,我......我觉得和你们在一起安全些,就没再躲着。”
户绾与李堂道长面面相觑,不明白百里南的用意,他何以认为卜旦能帮他拿到金丹卷。卫封绕着卜旦来回打量,不住咂舌道:“嗬,你挺行啊,卜旦,这里面危险重重,你能一路跟进来没让尸蹩和九头虺给吃了,也是命大。”
“卫兄莫要再提那个怪物了,我活这么大从未听过鲦山下面有这种东西,现在想起来都像做噩梦一样不真实。”
百里弥音卸下箭囊放下弓,走到户绾身边目不转睛看着她,轻声问:“脸色这么差,可是睡得不好?”
户绾摇头但笑不语,不着痕迹躲开她伸将过来的手,不想被她发现手掌的伤口,对她细腻的关心差点又绷不住鼻酸流泪。百里弥音落了空的手堪堪擦过户绾衣袖,不死心想再次握住,不料又被躲开。如此三番,她的眉间渐渐漾起疑色,抿起凉薄的唇审视户绾,颇为不悦。户绾见她起疑,怕她追根究底,遂故作俏皮道:“趁我睡着偷偷跑掉,我都还没生气你倒急上了,哼......就不给你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