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结》暗恨生

1、第一章

　　虚无界，六道轮回殿，亦称往生殿。
　　殿中是一片恒古不变的混沌晕暗，正中心那座六道轮回往生轮一刻不息地缓缓转动着。往生轮边坐着的一灰衣女子缓缓搅动着面前那锅澄明的汤，不时从往生池舀起一勺水添入锅中。旁边一抹近乎透明的身形专注地看着她重复着千百年来一直重复的动作。
　　偌大的殿中，除了那往生轮轻微的撩水转动声、那女子手中银勺与锅的细小碰撞声，便再无声息。
　　那灰衣的女子一直低着头，黑发垂下，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她的面容。那道近乎透明的影子，依稀看去，是一名年轻男子的模样，修长的身形优雅利落，面容俊美，唇角含笑。
　　“你好像很久没有笑过了。”灰衣女子不经意的抬头间，见到那样的一抹表情，楞了一下，手中的动作也停止了，半晌，叹息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我快要重新拥有身躯了，高兴一下下不行吗？”爽朗的声音反驳。
　　女子没有接话，只抬高了一边的秀眉。
　　“好啦好啦，好姐姐，你别摆出一副不信任我的表情，我会受伤的。”
　　“你见到戬了吗？”女子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吓！”透明的身影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姐……”
　　淡色的唇微微一勾，女子的声音平静而淡然：“别这么惊讶，这整个被废弃的虚无界只有你我二人，我虽千年不出往生殿，但你的气息我还是感觉得到的。”言下之意，前几天你偷偷跑出去的事情我都知道。
　　惊跳起来的身影怔了下，声音低了下去，“大姐，没人规定你不许出这往生殿的。而且这里又不是真的掌管人间的生死，你不必学那孟婆熬汤的。”
　　“虽则如此，”女子淡淡一笑，“这往生轮却还是有用的。”随手一指，一道淡淡的红光映到巨大的往生轮上，那轮上被点中的那一处便如镜般呈现出一幕人间的生离死别。女子手一挥，盛了一勺的澄明液体便洒上那处，那虚无的镜像里，面色惨白已然断气的女子手指有了些微的动静。
　　“我不是学孟婆。”不理会那镜像里的那年轻书生感天谢地的祝告，随手一抹，往生轮恢复原样，女子淡淡的声音带着些许自嘲：“她那是忘忧汤，我的是回生水。”可惜，回不了“他”。
　　“大姐……”
　　抬头看向那抹透明，女子浅笑：“嗯？别又多想了，我只是感慨而已。再三十六个时辰你便要轮回了吧？此时之后你灾劫便满，便能恢复真身了。”
　　“哼！”不知想到了什么，原本欢喜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
　　女子低叹：“还恨吗？当年是我没能阻止……”
　　“大姐，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皱了皱眉，“这点跟他真像。”
　　灰衣女子但笑不语，不再说话，那抹透明的影子也不再作声，专心地等待着三十六个时辰之后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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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多大的变化？时间虽足以造就一切，但二十年的时间对于天庭那些长生不老的神仙来说未免也太短了些。然而，便也就是那些神仙认为弹袖可过的二十个人间年，天庭乃至三界便上演了一出大戏。
　　那个高傲冷漠、与众仙家从不多一句话的天界司法天神，那个比玉帝王母更要让众仙家畏惧的杨戬 ，便是利用这短短二十个人间年的岁月，导演了一出无间的大戏。从亲手将妹妹压在华山之下到推动自己的外甥修改了天条，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利用算计之下。所有的人，包括玉帝和王母，都叫他好好利用了一把。
　　在他的运筹计算下，他被囚几千年的母亲瑶姬公主被释，思凡的七仙女被释，那些大大小小的仙子仙女因思凡罪名被囚的皆被释。
　　众仙无法再忽视那位冷得像冰的司法天神。提及他时俱是又惧又怕，仿佛一不小心自己变成了他手中的牺牲品。若说天条事件之前还有人不服他的权位，敢背后说长道短，那么，经过了这个二十年，别说说长道短，众仙家就算要提及他的名，也要三思了。
　　玉帝王母不是不恨，尤其王母，她苦心维护的天条说改就改了，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然而当日面对众仙，尤其佛家的观音菩萨也在场，无论如何也切不可显示出自己的心胸狭窄。当日她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却暗中算计着要一雪这大耻。
　　天界两位至尊的猜疑，众仙的畏惧，七窍玲珑心肝的杨戬又如何不知。然而，知道又如何？他心中有了那份计划时，便已决定要面对这一切了。
　　“戬儿，想什么？”一身金红的瑶姬仙子美貌一如当年，几千年来的时光一丝也未在她的身上做停留。从灵霄殿回来，便见儿子独立后院，遥望月宫出神。
　　“娘。”迅速收拾起面上的寂寥，转身面对那美丽恬淡的仙子。
　　瑶姬轻笑：“难道众仙家所言属实，戬儿你千年望月，莫非真对那嫦娥仙子……”
　　“娘！”杨戬打断瑶姬仙子，苦笑道：“娘，传言怎可当真？我望月，只因那月宫曾是娘的居所，那里，还留有娘的气息。”
　　“傻孩子。”瑶姬眼中雾气渐重，上前攀住儿子双肩，“娘欠你良多。”
　　突然被人如此接近，即使那人是自己的娘，杨戬也有一瞬间的不自在，脸上微不可察地闪过一抹微微的红色。
　　看到儿子脸上的那抹红云，瑶姬突然想笑，又觉心酸。当年，自己离开时，这孩子仅只七岁而已啊！漫漫的时间里，他是如何一个人将妹妹带大？又是如何成就了今日这般的名声？这孩子吃过多少的苦才熬至今日的母子团圆？当年，她还没抱够便离他而去，如今，她想再抱，这孩子竟已是不习惯拥抱了吗？
　　“娘，您怎么了？”轻泠的声音传入耳，一根修长的手指抹去她脸上的湿冷，瑶姬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抬头，望入那双黑曜石般沉静又盛着担忧的眸子中，瑶姬忙摇头，“没事，娘没事。来，戬儿，猜为娘今日上殿是为何事？”将杨戬拉至石凳上坐了，瑶姬转移了话题。
　　今日，玉帝突然召集众仙上殿，连瑶姬公主也在内，却独独以整理新天条为名没召杨戬。自然，杨戬也懒得多管他的闲事，不召最好。此刻瑶姬转移话题，杨戬便明白娘不想让自己担心她，便也配合问道：“何事？”
　　“天界迎回了他们的太子。”瑶姬冷笑，“却不知这太子还认不认他的父母？”
　　在殿上看到那孩子不肯下跪认亲，看到自己的哥哥嫂子为难，瑶姬的冷笑就没有断过。
　　“太子？”杨戬一怔，玉帝王母只有七女是三界皆知之事，何时又多出来个太子？
　　见他一时迷糊不解，瑶姬不由轻笑，“是了，当年那孩子消逝之时，我那哥哥还未做玉帝。这么长的岁月里，便是当时知情的仙家大概也都忘得差不多了。那时还没有你，你又怎会知晓呢？”
　　“那么久吗？怪不得从未听人提起过，知情人不多吧？”
　　“除了我、玉帝、王母、红儿，便只有太上老君知晓了。”
　　“那为何事隔这么久又被提及，还迎回了太子？当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并不是真的突然间对玉帝的家事感兴趣了起来，杨戬只是顺着母亲的话往下接。难得母子几千年的分离终于团圆，他当然不愿意母亲面对自己时尽是歉疚。能转开她的注意力便好，哪怕是他一点都不感兴趣的事情，娘既然想说，他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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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究竟要追溯到多久以前呢？
　　久到，那个时候的玉帝还不是玉帝，只是凡人张百忍。久到，那个时候的张百忍还只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还没有后来的那六位公主。
　　那个时候，天魔大战刚刚平定，魔主蚩尤陨落，魔界众生消亡，虚无界变成一片废墟，三界共主伏羲神王与女娲娘娘与蚩尤一战耗力过巨，飞升在即。那个时候的三界一片混乱，百废待兴，人、神、魔混乱毫无界限。神王便设立天庭，封印虚无界，欲重新创造一个平衡和谐的世界。
　　要达此目标，必先要找一位能任天帝之位的大贤大德之人。那时的张百忍确实是符合神王的要求的。他一心向善、心怀天下、礼贤下士、大德大贤，出身富贵却不骄不衿，深受百姓爱戴。然而，这还不够，神王设立三千二百大劫，试探其心。
　　张百忍一一化解那些应在他身上的大劫，眼看要飞升得道登上天帝宝座，不料，大祸陡起。已陨落的蚩尤不知是何原因突然复活，重召魔军，搅得天下大乱，张百忍所受劫难积得的功德也在一夕之间化为无形。
　　神王深究其因，原是张百忍之子张玉无意间触动了蚩尤封印将其放出。神王念其无心之过，便未生责罪之意。然再度封印蚩尤，神王耗去全部功力，终陷入永恒的沉眠之中。
　　神王虽不责罪，张百忍眼看天下苍生遭受涂炭，哪管张玉是有心还是无意，又想到自己已苦历的灾劫俱已化为无形，一时气得恨不能亲手杀了儿子。不由分说，将自己本该重历的那三千二百灾劫尽数转至儿子身上，并将其封印虚无界。女娲娘娘得知张夫人求救赶来阻止，却为时已晚，便只道命该如此，助张百忍一家升仙之后便飞升三界之外，再不问世事。
　　那张玉平白受那三千二百劫，又被封印虚无界不得解脱，本以为他该在虚无界魂飞魄散，谁料时至今日，竟又在人间重现气息。
　　时隔恒久，玉帝事后想来，也觉自己当日行为太过，又兼因王母因儿子之事从天称帝之日便性情大变，再不似从前的贤良淑德，反日渐极端。玉帝对他母子深怀愧疚，今一见张玉气息重现，忙着太上老君将其度化了上来。
　　谁料那孩子虽已转世重生，前尘往事却记得甚清，灵霄殿上，再不肯叫玉帝一声父亲。

　　听娘讲完古，杨戬微叹，“听人说玉帝乃历三千二百大劫方坐上这玉帝之位。却原来这些劫难全是由他儿子来背负的吗？”
　　瑶姬摇头，“倒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在这之前，他也是还差一难就成功的。”
　　杨戬微笑，“娘，我们不说别人的事。您累了吧？孩儿扶您去休息。”
　　点头，母子相偕离开。
　　幽蓝沉静的真君神殿因着两人的离去越发幽暗起来。
　　天庭的另一处，那绚烂耀目、飞扬嚣张的白色宫殿也是沉静，却是另一番的沉静。新建起不久的雕栏玉彻一片狼藉，零星的白玉碎块散落四处，那本该是亭阁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两根残柱，石桌石凳四下歪斜。
　　偌大空场，只有那靠坐在白色石阶上的一个人影。那人也是一身的白，右手提着一只酒坛，脚边还滚着几只，浑身毫不掩饰的怒意源源散出。
　　静，静得毫无人声。
　　耀眼的红色穿行过一地的碎石碎玉，悄无声息得来至白影身边。
　　那呆坐良久的白衣人影终于有了反应，晃了晃手中的酒坛，随手一丢，懒懒道声：“没劲！”
　　随即舒展身形，顺势躺在了石阶之上。长发滑开，露出一张出尘的俊颜，眉眼含醉，唇角似笑非笑地挑着，双颊染着淡淡的红晕，端的是位美男子。眯眼瞧着身边的那一袭红，笑道：“终于换下那一身的灰啦。”
　　红芙在他身边坐下，不看他，单瞧那一地的狼藉，轻笑：“疯也撒过了，酒也喝完了，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了呢？”
　　“睡觉！”果真闭上眼睛就睡。
　　“我以为你会去找戬。”红芙扫他一眼。
　　白玉眼也不睁，懒懒道：“大姐你是说现在吗？你看看我，我现在去的话，他会当我是疯子，直接踢我出来。”
　　“原来你知道自己现下的状况啊。”
　　没人理她，回头看去，白玉已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