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风渐起(二) ...
-
梧桐路。
夜色渐深,咖啡馆门庭冷落,只有一对年轻的情侣在角落里亲亲我我,享受温存。
店员们陆续开始打扫整理,九点一刻,准时关门。
英俊挺拔的男人气势汹汹地闯过即将上锁的玻璃大门,直奔吧台边标着“非工作人员禁入”的小门而去。
宽松的T恤无法掩盖流畅的肌肉线条,加上从头到尾的黑色装束,让人不由怀疑他的来意。
握着钥匙的女店员先是惊恐,在见到男人的面容后又一瞬间化成了羞涩矜持的小女儿娇态,主动让行。
男人径直往地下酒吧去,黑色马丁靴沉沉踩在空心木楼梯上,吱嘎作响。
与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相较,并不算起眼。
五彩斑斓的灯光在舞台中央聚集,凌乱却不脏暗,明灭之间衬托出歌手轮廓分明的五官。这位新来的驻唱歌手在业内声名显赫,架子自然也不小,一月只来三次,逢八、十八、二十八,吸引不少客人择日蜂拥而至,宽敞有余的场地一时人满为患。
吧台前的高脚凳并不是欣赏演出的好席位,满座寂寥与中心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反差。
原斐在角落里坐下,抢过陶旭手中的酒杯径直往嗓子眼里灌。
陶旭听到动静,目光从舞台上收回,入目是一张黑沉沉的俊脸,他挑眉,问:“心情不好?”
原斐饮尽液体,把空杯倒置,重重敲在陶瓷台面上,摊手问他要酒。
陶旭从橱柜里拿了瓶装的威士忌和开瓶器,让他自力更生,疑惑道:“我听老周说李佑彬因为账目不清的问题焦头烂额,分公司筹建的事也因此被搁置,最近日子难过得很,照理来说你应该觉得痛快才是,怎么摆出这么一张臭脸?”
原斐唇角拉平,抿成一条直线,起开瓶口直接对嘴吹,显然没有为他解答疑惑的意向。
陶旭顾自揣测:“莫不是……”和褚昭昭有关。
话未出口,就见一道窈窕的身姿现于眼前,帮他解答了疑惑。
叶绮在旁边坐下,哥俩好地拍了拍原斐的肩膀,面带同情道:“职场得意,情场失意,真是可怜见儿的。”
原斐斜眼看她:“你又知道?”
叶绮:“不,随便猜的,能让原小老板情绪波动这么大的,无非也就那几个人物。”她抛了个媚眼,颇有些得意,说:“不过现在知道了。”
原斐:“……”
下午六点半左右,原斐从门店暗访回到总公司,约谈运营部和项目部的经理,交代下一阶段的扩展方向。
三人刚一落座,他就接到了昭昭的电话,约他一起在市一小后门的杨大娘麻辣烫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天水汽倾扰的缘故,她的声音听起来软哝极了,像是新鲜出炉的海绵蛋糕,轻微湿润,不黏不干,却带着点小小的委屈。
原斐担心出事,仓促地和两位经理交代了大概方向,另约时间进行细节填充就匆匆离开。
正值暑假,交通事故频发的市一小路段没有来往接送的家长和校车,少有的畅通,不过十五分钟,原斐就驾车到了巷子口。
小吃街做的大多是学生生意,假期叠上雨天,大半的店面都关门休息,杨大娘倒是十年如一日的开张做生意,不过店里只有一个客人。
纤细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手腕翻转,拨弄着碗里的调羹,形单影只,看起来凄凄惨惨戚戚。
估计又是家里没人,留她一个人吃饭了。
他把黑色商务伞扔到角落里,走上前揉了揉她的头发,以示安慰。
昭昭似乎在出神,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勺子里的米粒溅出来些许。
原斐这才发现,她面前摆的是一碗皮蛋瘦肉粥,对面的座位上倒是一大碗麻辣烫,上面淋满了麻油和辣酱,热气腾腾,光看着就觉得舌尖发麻。
他的右眼皮跳了跳,艰难开口道:“这碗是给我的?”
昭昭抽了张纸巾收拾好溅出来的粥水,一脸忧郁地点头,解释道:“精心选了半个小时的配菜,大娘都给我做好了,忽然想起来小日子快到了,不能吃得口味太重,正好留给你,既不用浪费时间等待又节省了粮食,多好。”
原斐看着她振振有词双眼发光的模样,一时语塞,问大娘要了凉白开,硬着头皮感受朝天椒的温度。
他不吃辣,不过某人心情不好,就遂她心意,全当哄她了。
昭昭没什么胃口,挑完碗里的肉丝后就放下筷子,把小瓷碗推到一边,托着腮看原斐哈热气吐舌头。
“老原,我们是好朋友吧?”她突然问。
原斐把浸满汤汁的娃娃菜送进嘴里,上面还裹着一层红油,他囫囵咽下,猛灌了一碗凉白开,嘶着舌头道:“不见得。”好朋友应该做不出给他点一盆红辣椒的事。
闻言,昭昭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紧张的情绪,小心翼翼问:“那咱们算是个什么关系?”
原斐被味蕾上的麻辣支配大脑,不疑有他,径直说:“损友可能更合适一点。”
昭昭瞪他,还会不会好好说话了?什么叫做“损”?转而又想到好歹沾了个“友”字,没有发展到其它关系上,勉强熄了火。
她又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或者男孩子?”
朋友还是有转变成情人的可能的,程载阳肯定也不是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对她一见钟情的。昭昭没办法预判未来的发展走势,想要杜绝这种危险的可能性,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让朋友处于非单身状态。
原斐眉头微动,顿住手上的动作,掀起眼皮看她。以昭昭的迟钝,很难在感情上出现自行开窍的情况,那么她的疑问极有可能是往相反方向发展。
他微微敛眸,又展开,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面色坦然地调笑道:“暗恋我这么多年总算肯承认了?还知道从打听喜好入手,不错不错,不算朽木不可雕。我喜欢长得漂亮性格好……”
昭昭:“……”她是不是多虑了,程载阳的表白细细回味还有点先兆,就原斐对她的态度,怕是母猪会上树他也不可能对自己有那方面的想法。
“不好意思了?”原斐故意曲解她的沉默,眼尾吊起,一副调戏良家女子的浪荡模样。
“白日做梦。”昭昭随手拿了把小扇子糊他脸上,扇面上还印着某教育机构的招生广告,底纹裁成柴犬的形状,滑稽极了。
原斐也不恼,移开扇子,道:“说吧,今天遇到什么事儿了?竟然干起了给我说媒拉纤的营生。”
昭昭垂头沉默。
换作寻常,见她为难,原斐估计也就笑嘻嘻地一笔揭过,说几句好玩的逗她开心。但今天情况不同,兹事体大,要是让她这么蒙混了过去,两人以后怕是也没戏可唱了。
他极有耐心等待,慢条斯理地解决碗中的食物,思忖极端情况的处理对策。
杨大娘见没什么生意,到后院去给她收养的两只流浪猫喂食。
狭窄的小店只有两人,谁也不说话,安静到极致。碗筷不断碰撞,叮当作响,像是时间的滴答催促。
好半晌,昭昭吸吸鼻子,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带了哭腔。
她问原斐讨要保证:“我们会一直都是好朋友对不对?”
乌墨般的瞳孔蒙上晶莹的水光,可怜兮兮地凝视他。眼睑下青影重重,似乎已经为这件事失眠多日。
从她叙述开始,原斐的面色就如每况愈下,至此时,更是黑沉到了极致。
他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却没想过敌方将领态度坚决,连开战的机会都不给,直接放火烧城,玉石俱焚。
原斐是知道程载阳的存在的,早些年他和昭昭刚认识的时候,他借口保护自身安全去褚警官家串门,总能看见两人肩并着肩坐在一块儿,美名其曰是做作业,可哪有做到整张脸都挨得没缝了的!还有程载阳那嘴角,能不能收敛着点,都快咧到耳朵根子了!
一想到两人每天一起上下学,晚上一起做作业,周末一起出去玩,一周相处的时间比他一年都多,他心里就疯狂泛酸水,以至于有事没事就给李葛英找茬,瞎弄个借口往昭昭家里跑,力求成为两人间最明亮的电灯泡。
前几年程载阳一家从家属楼搬走的时候,他还乐呵得脑子下线,被叶绮撺掇着入股了她的婚介所,每次去会议室开股东大会都要被一群中年阿姨用如狼似虎的眼神打量,好似只要一声令下证明他的单身身份,立马就会被生吞活剥,危险系数绝对位列原斐名下所有产业里top1。
要不是当时太得意忘形了,怎么也不可能让叶绮骗了去,干出这么有损他原小老板威名的缺心眼事儿。
风险和收益远远不成正比。
更别提有次昭昭喝醉酒给程载阳发哥哥卡的事,高兴得他那个月对李葛英母子都客气了两分,弄得那两人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
果然是不能笑得太早,风水轮流转,这不就轮到他身上了吗。
原斐一身低气压,垂眸盯着红汤热油的海碗,似乎要在底下戳出一个洞来。双唇抿成一条线,包裹住咬紧的一口森森白牙,心中的怒气直冲云霄,恨不得把面前的女孩生吞入腹。
真是养不熟的小白眼狼,这么多年都白对她好了,居然把他和程载阳相提并论!
可是生气归生气,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委屈模样,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在昭昭的催促下,咬着牙闭着眼答应,心中默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低头把海碗里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连满是红油的辣汤也没剩下一滴。
*
“这么说,是程载阳的锅喽?”
“不然?”原斐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语气里充斥着“你是傻瓜吗”的意味。
大约是出于对原·失恋·纯情少男·斐的同情,叶绮难得地没有呛声,从橱柜里拆了一包瓜子倒在盘子里,和陶旭一人分了一把,嗑得津津有味,问:“后来呢?”
原斐抿着嘴,锋利的剑眉拢在一起,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嘴对着瓶子又灌了一口酒,沉声道:“她给我介绍了她在美院的师姐师妹。”
叶绮刚丢进嘴巴里的一把瓜子仁没来得及咀嚼,就直直刮着喉咙管往下掉,呛得她连声咳嗽,努力控制住声音中的笑意,问道:“只是这样?”
原斐沉吟一瞬,忸怩为难道:“……师兄弟也有。”
角落里的空气突然凝滞,叶绮和陶旭对视良久,捶着吧台大笑不止。
原斐缄默不语,幽幽地望着两人,任由他们对失恋人群进行惨无人道的歧视性嘲笑。
半晌,叶绮缓过气来,心直口快道:“照这么看来,昭儿是真的对你一点心思也没有啊?”
她只是无心之言,没想戳了原斐的痛处。
原斐放下酒瓶,狭长的眼睛微敛,似笑非笑道:“叶老板,看破不说破,懂?”
叶绮被他突然的变脸吓得后背一凉,讪讪笑了笑,向陶旭投去求助的目光。
陶旭赶紧打圆场,安抚他的情绪,道:“凡事都说不准的,万一哪天她就开窍了呢?”
“但愿。”原斐也没想真和女人动手,只是默默闷头喝酒,深知昭昭开窍几率的渺茫性。
大概也就和国足踢进世界杯差不多吧。
几十年来就那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