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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话时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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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街的如意楼上,一位四十多岁,穿着绛色长袍的中年男子看着缓缓驶过的马车,笑道:“二少,这位新上任的宣威将军看起来倒比先前的那些货强多了。皇帝老儿还真是放心,这么个人才都舍得往咱们平安州派,也不怕他有去无回。”
“统领此言差矣。咱们这平安州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有什么不放心不舍得的?”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年轻男子低下头,轻轻地嗅了嗅杯中的酒水。醇厚的香气引得他陶醉地闭上眼,脸上漾出了一丝笑意,赞叹道:“这醉红尘果真是名不虚传,直让人心神俱醉,如登极乐之境。”
闻听此言,中年男子,也就是平安州三万军马的指挥使高定山愣了片刻,方才大笑道:“二少所言极是,高某倒是糊涂了。”
被高定山称做二少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知州刘猛的二子刘昭。想到方才自千里镜里看到的一切,刘昭随手把杯子扣在窗沿上,淡淡道:“时辰已经不早了,昭还约了人论诗,这便先走一步。”
高定山亲自送刘昭下楼,又命人唤了两个小幺伺候着吃酒做耍。
“静之,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倒好,竟是半把都没有,每日只四处闲逛,也不怕被人诟病。”黛玉身披火红的斗篷,手中擎着一支半开的梅花,轻笑道。
正在伏案泼墨的楚含章笑道:“安澜,你手中的梅花再向东边移上一分才好。”
黛玉微微调整了一下,嗔道:“我和你说正经的呢,少打岔。”
楚含章端详了面前的佳人片刻,方才道:“这怎么是打岔呢?方才这么一调整,意境与风姿全有了。”又自案上换了一只细细的狼毫在手里,回道:“若是别人这么说,我只叹她愚蠢。安澜也口出此言,可是听人说了什么?”
黛玉摇了摇头,道:“昨日吕太太请吃酒,很是明里暗里嫌弃你无作为呢。”
“哪里是她嫌弃,怕是吕同知吧?”楚含章了然。
“可不是,她身为吕同知的太太,一切还不是听吕同知的?”黛玉叹道:“说来,我们来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你都瞧出来什么名堂了?”
楚含章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认真地把纸上的几朵红梅细细晕染过,满意地点点头,又接过丫头递上的热巾子把手擦了擦。然后,挥手示意丫头们都出去后,他才坐到黛玉身边,板着脸道:“安澜,我们有大麻烦了。”
黛玉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样子惊了一下,忙道:“怎么了?有什么麻烦了?”
楚含章端起黛玉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茶水,道:“这平安州哪里有平安?简直比龙潭虎穴还要险上三分。如今你我夫妇身陷此地,可不就是大麻烦?”
“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你这样子倒是唬我一跳。”黛玉拿手中的梅枝朝楚含章头上敲去。
“娘子饶命,小的再不敢了!”楚含章故作抱头躲避状。
黛玉噗呲一笑,正了正脸色,道:“不闹了,说正经的。我们这一个月里四处走动,你都看出什么来了?”
楚含章也端正了姿态,道:“平安州别的倒还寻常,只一样却太让人心惊。安澜可有发现,我们去过的那些村子里,有一个共通之处?”
黛玉思索了片刻,摇摇头道:“共通之?这个我却没有发现。那些村子虽称不上富庶,但百姓却都是吃饱穿暖,一副安居之景,并没有困苦之像。”
楚含章提起茶壶给两人的杯子续了茶水,笑道:“也是,安澜你未曾接触过农事,于这上头便不曾留意。”见黛玉凝神静听,他接着道:“如今寒冬之际,可这些村子之中却少见青壮男丁。虽说有些人会趁此农闲时节,去给人做短工,挣上几两银子好过年。但却不可能所有男丁都去做工吧?”
黛玉听了这话,悚然而惊道:“静之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来了。只是依你之见,那些人去了哪里?”
楚含章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沉声道:“这便是我们的大难题了。我注意到这些后,便让文山去打探一番,没想到那些男丁竟然是去了军营之中。”
“什么?军营之中?”黛玉手中的花枝掉在了地上。
楚含章伸手握住了黛玉的手,叹道:“也不一定。我查了这平安州的军籍名册,上面仍然是其本就有的三万兵马,并没有多出些人数。”
黛玉不敢置信道:“你的意思是,这平安州里有人私自募兵?”
“虽然我也不想面对此等局面,但事实可能就是这样的。平安州有人私下练兵。”楚含章皱着眉头道。
“可既然是有家人去当兵,为何那些百姓脸上竟是不见丝毫的担忧之色呢?”黛玉不解道。
“因为这兵丁当着轻松呗。”楚含章苦笑道:“你是不知道。听文山讲,这些百姓反而以做了兵丁为荣呢。那些人的原话是这样的:‘咱们这里又用不着真上战场,不过是操练罢了,有什么担心的?这可比种田划算多了,轻轻松松地一个月就能有二两银子,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差事?”
“难道那些人竟是不知道本朝不许民间练兵吗?”黛玉疑惑道。
“安澜,庄户人家顶多就是识两个字,不做个瞪眼瞎罢了。谁还去通读我朝的律法?就算是有人知道,但在温饱与银钱面前,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律法条文根本什么都不是。”楚含章轻笑道。
“这…这等危局,仅凭你一人之力,可要如何化解呢?陛下可是想着让平安州政清人和的。”黛玉发愁道。
楚含章伸手捏了捏黛玉的脸颊,笑道:“这有什么?事在人为嘛。况且刘高等人在平安州经营了一二十年,我们才来这里不过一个多月,哪里能那么快就破了局呢?慢慢来吧,总能找到破局之机。快别愁了,过来替我瞧瞧这副画如何。”说着,便拉着黛玉去看案上的画。
只见洁白的宣纸上,一位着大红绣祥云仙鹤纹样斗篷的女子含笑倚在檐下,低着头小心地抚摸着手中一枝半开的黄色腊梅,神态温柔恬静。这生动细腻的丹青,只需要看一眼,便能体会到作画之人倾注其中的无限柔情蜜意。
黛玉双眼明亮地看着楚含章,颊边一点梨涡微微露出,笑道:“静之,谢谢你!”楚含章的耳根马上就红了。
黛玉见了,抬手摸了摸楚含章的耳朵,叹道:“静之,你这般情态,真是可爱的紧。”眼见楚含章的脸也要变成一块红布,黛玉自案上拣起一只毛笔,道:“有了好画,自该有好诗衬它,才算相宜。”也不思索,俯身洋洋洒洒地写下一阙短小的诗词。
楚含章也顾不得害羞脸红了,凑上前细细读罢,赞道:“有了安澜这阙词,我这副画才算是活了过来。”
不提楚含章黛玉夫妇二人闲谈平安州局势,吕用晚间下衙回了家,吕太太服侍着他洗漱用罢晚饭后,两口子对坐在炕上吃茶。
吕用道:“我让你和楚夫人打听的事情,可有什么结果了?”
吕太太放下手中的茶盏,郁闷道:“老爷不提还好,一提我就纳闷。你说,这楚夫人林氏也不知是怎么养大的。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姑娘家,怎么行事竟是稳当的很。咱们家婧儿比人家还大上几个月呢,竟是连人家的一厘的稳重都不如。这位楚夫人,不管我如何拐弯抹角地问,人家总能轻巧地挡回来。半天下来,我嘴皮子都磨光了,也没能探出什么来。”
听罢,吕用摸了摸唇边的八字胡,道:“没想到连楚夫人都让人不敢小觑。如此看来,我先前的主意更要好好计划了。”
“老爷说的可是那件事?”吕太太道:“老爷的想法固然好。只是咱们家和刘家一体了这么多年你又在知州大人手下当差,就算咱们想走,只怕人家刘家未必愿意。”
吕用轻斥了一句:“妇人之见!老爷我想另谋前程,自然会细细谋划。如今,楚将军初来乍到的,根基全无,正是需要熟悉咱们平安州的人来襄助。我只需要暗地里对他一番示好,略略提点几句,他自会对我感激不尽。”又语重心长地对吕太太道:“届时,你们女人家正好多走动走动,把同楚家的关系给夯实了去。将来他离了这里回京中去,咱们便能轻易搭上帝师家的路子,到时候凭着爷我的本事,还愁没有好前程吗?”
仿佛似看到了铺在脚下的锦绣前程,吕用得意地哈哈大笑气啦。
吕太太自多宝格上提了一个小酒壶,又让丫头呈上两个玛瑙酒杯,喜笑颜开道:“妾身便提前恭候老爷心想事成了。”说着,把一只盛满酒水的杯子亲自递到吕用嘴边。
刘府
“大人,都一个多月了,这宣威将军除了初来之时,竟是再没有去过军中。你说,皇上派这么一个文弱书生来干什么呢?来就来吧,封个文官也就是了,竟是弄了个武职来。这不是糊涂吗?”包通判站在一旁,对正悠闲地看着歌舞的刘猛道。
刘猛不以为然道:“书生吗?不都是这样,因着腹中有了几两墨水,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什么都能摆平了。说来说去,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包通判陪笑道:“大人言之有理,下官得了大人一席话,竟是豁然开朗。”
刘猛伸手把一个转到他面前的舞姬扯入怀中,笑道:“罢了,你最近每日在我耳边嘀咕这位楚将军,我倒也好奇的很。都这么长时间了,老夫的病也该好了。等会你让人送了帖子去,明日我设宴专门招待给这位宣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