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苇草动》路转

15、谁不是把悲喜在尝

　　不知不觉，这个年度的最后一天来到了下午三点。眼见假期已经过半，突发的无力感侵占了刘白的身心。很快，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到时她也得走了。怎么才来不久，就已经这般不舍了呢？
　　又想起了这两年经历的种种不快.....低落的情绪一时无处释放，刘白便对正看着电影吃着薯片的两对情侣交代了行踪，“我想一个人出去透透气，感受一下这城市”，关上门便登到了天台。
　　朱槿也在。她坐在一把藤椅上，正晒着太阳。
　　“这么巧啊。上来晒太阳？”朱槿热情以对。
　　“看看风景。”刘白努努嘴，憋出了几个字。
　　生性敏感的朱槿觉察出了刘白的异常，语调也就降低了些：“慢慢欣赏。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听到中学时代学的诗，刘白愣了一下。再看了眼朱槿，眼前这张稚嫩的面孔，正经历着刘白最怀念的时代。希望这张美好的脸将来不会太沧桑吧。
　　“他们在干嘛呢？”
　　“看电影，《早餐俱乐部》。”
　　“哈哈，居然在重温。”
　　“你也看过？”
　　“嗯。跟着他们我看了很多电影的。有一次在班会的分享环节上，我还推荐了《春天不是读书天》，班主任脸都绿了。”
　　“你也太不低调了......在学校不该推荐《肖申克的救赎》这一类励志片吗？”
　　“大家都看过的，哪里需要我推荐。本来我还想往下推荐《鳄鱼波鞋走天涯》这种温情片的，可是被班主任打断了，‘你还是跟你的伙伴们在吉他室发光发热吧，在教室就不要这么亢奋了。’哈哈，我就灰溜溜地下台了。”
　　“班主任的语气严肃吗？”
　　“不会。他对我挺好的，看到我从他眼中的自闭变得这么外向，他是打心里高兴的。他给了我很多支持鼓励，总跟我说学业固然重要，业余生活也得认真经营。”
　　“那，你在学校过得怎样？”
　　“还不赖。”这个周丽珍和叶新雨总提起的孩子，在阳光给打的剪影下，触动着刘白内心柔软的一面。
　　“听说你跟朋友在学校是风云人物。”
　　“不敢当，承蒙江湖人士抬举。”
　　“你江湖气挺重呢。”
　　“你是没见过我扭扭捏捏的时候。”
　　“早有耳闻。不过从眼前的你的身上，真的无法想象你的过往。”
　　“没办法，遇到好人，自己也得跟着变好，生怕辜负了。”
　　“遇到什么样的好人啦？”
　　“你们这样的好人啊。”
　　“我？”
　　“对啊，你跟她们是一类的，所以咱们能熟得快。”
　　“嘴巴挺甜。”
　　“丽珍姐跟我说过，她跟新雨姐都有了伴侣，我变得开朗，我奶奶也终愿意回老家长住，她们现在牵挂的只有你了。”
　　“我？我怎么了？”
　　“她们都知道你过得不太开心。但她们一向不喜欢追根问底逼问别人，觉得你想倾诉的时候你自己就会开口的。”
　　“不太开心？......瞎揣摩。”
　　“连我都看出来了。”
　　“啊？......呃，丽珍跟你说挺多的嘛......”
　　“她对我很好......”朱槿迎着阳光，内心感到万分柔和，“教我要尝试跟同学做朋友，说她很羡慕我正处于这个年龄，可以交到最纯真的朋友，还说以后我会怀念的，所以现在就要开始懂得珍惜。这些日子，家里，学校都发生了一些事，慢慢地，我感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以前，我很孤僻的，同学们很少跟我说话，老师也懒得叫我站起来答题。现在呢，连最不放心我的奶奶都愿意回老家了，而每次她想回来照顾我时，我都会发视频给她，给她看我所谓的‘独居’生活是多么有滋味。只需三言两语就可以劝下她来，不像以前那样，费劲唇舌都只剩无奈。”
　　“那，你朋友现在多吗？”面前的少女尽倾心声，刘白有些受宠若惊。
　　“不求多，只求真。我在家有你们，在学校有几个很近的同学。”
　　阳光真暖啊。
　　“我这么快就荣膺‘真朋友’行列啦？”
　　“我很敏感的。相处时间虽然不长，我感觉得出来，我们很投缘。真朋友不是用时间来界定的。”
　　十六七岁的孩子是这样说话的吗？刘白有点想不起来自己高中时的模样了。
　　“现在的学生思想都这么成熟吗？”
　　朱槿微扬起了嘴角，说：“作文写多了，你要更深的我都能马上给你酝酿一段。”
　　恍惚间，刘白倒是有点印象了。那个时候的她，追求深度，遣词造句会转好多个弯，不让人一眼看穿。所以，作文分数总很低。
　　“你应该是比同龄人成熟的。不过，应该还是比不过我们这些老油条的。”
　　朱槿乖巧地点头附和，突然话锋一转：“我曾经在这里哭过。后来丽珍姐也上来看风景，跟你一样。那时我们已经认识了一段时间了。我当时很低沉，她就拉着我说自杀的人死后会一直重复自杀的动作，不得轮回，死了会比活着痛苦。”
　　“她真那样说？”刘白都不知道周丽珍信起了这些。
　　“嗯，怕我想不开呗，就把从我奶奶那里听到的当成史实那样，一直给我灌输。其实早在我爸妈离婚的时候，我奶奶没少跟我说过因果论。不过，丽珍姐给我讲了好多例子，听得我慎得慌。也不知道她自己信了几分，反正跟我说的时候恨不能天上乌云密布再来点雷声点缀。”
　　“哈哈，她敢在我面前讲这些的话，我肯定忍不住打她。”
　　“看在我的面上，下手轻点。——不过她一直跟我强调’万一是真的呢？’，之后，每次特别难过时，那些话就跟魔咒一样回响在我的脑海里。本来也没想过用死亡来解决问题，后来就更不会萌生那种念头了。”
　　“那她的计谋得逞啦。”刘白觉得这事挺奇妙，深入研究的话，兴许能拯救一些迷茫的人类同胞。万一是真的呢？万一——这词造得不错。
　　朱槿笑道：“是啊。今天你也听到了这个说法，这辈子就别有‘想不开’的时候吧。”
　　“我也中招了？”刘白有些惊讶。所以，朱槿是有意地向自己说起这些的？
　　“但愿。”朱槿扭动双肩，伸了个懒腰。
　　“你以为我不是来看风景的，是来融入风景的？”刘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才不会轻生呢。”
　　“无论是上来干嘛的，我都得把这个说法说给你听。以后可能派上用场。万一呢？”
　　“刚才还夸你成熟呢，才聊多久就尽显傻乎乎的了。”
　　朱槿对刘白抬了抬眉毛，不甘示弱道：
　　“您老看风景吧。需要幼稚的我让座的话，随时吩咐。”
　　刘白被逗乐了，双手抱拳，说道：
　　“后生可畏！”
　　朱槿也笑着，用手指着自己眉毛，轻轻哼唱道：
　　“眉间放一字宽，看一段人世风光，谁不是把悲喜在尝。”
　　此刻，阳光照耀着大地万物，也匀了些进入到刘白的心里。

　　当天晚上，众人陪刘白逛着超市，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第二天带上路的。经过两天的朝夕相处，刘白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小集体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拿她当外人。用叶新雨的话来说，就是“走后门，上位快”。也是，周丽珍和叶新雨那么挂念她，其他人潜移默化，在没见面前就把她当成“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饼拿上一盒吧，包装上面明确写着是这里的特产呢。”
　　“对对，带点特产，回去好交代。长辈们都注重这些。”
　　“面包带点吧，路上饿了可以吃。”
　　“或者等一下逛逛面包店，你不是爱吃千层酥吗？”
　　“买包话梅吧，路上有滋有味。”
　　“矿泉水呢？”
　　......
　　“这么多，怎么带啊？”
　　购物车里堆满了众人给刘白挑的东西，刘白既开心又无奈。
　　“反正这次的东西我们请，你使劲儿挑多几样。回去了看着这些，想着我们对你的情谊就行。不过，路上你就受点累啦。”说话间，谭长风又往购物车里扔了包螺蛳粉。
　　“螺蛳粉都给我带？”刘白是跟他们探讨过这独特的风味，当时她说闻着味道大，吃起来倒是很过瘾。
　　“这包不一样，经我手的，味道......”
　　“更臭。”叶新雨白了谭长风一眼，“送就送嘛，还趁机自恋一把。”
　　“哎，能够跟你在一起，我能不对自己的魅力进行更大的肯定吗？”谭长风仍是嘻嘻一笑，学着演员郑则仕扮演的“肥猫”一角抖起肩来，逗着心上人。
　　刘白也跟着抖动着肩膀来，幅度较谭长风小些，以表示自己正打着冷颤，说：
　　“你们啊，话术太高了，见缝插针地秀恩爱。这会拔高我对我未来恋人的标准的。”
　　“你也可以试试我跟丽珍的路线嘛，朴实无华，沉静如山。”徐牧云不甘寂寞，乐呵呵地凑着热闹。
　　“你们啊，派系不同，是另一种高标准。”刘白脸上挂着另一种佩服。
　　“你也可以另起一派嘛。”周丽珍推着购物车，让过了迎面而来的顾客，也凑了过来。
　　“但愿。”刘白的心沉了一下。
　　“今晚好好逛，看会不会跌倒撞入一个高富帅的怀里，开展一段姻缘。”说话间，谭长风抬手贴额，作势帮刘白张望。
　　“真能成了，你就直接辞职呆这里吧。我们的家族可以再壮大了。”叶新雨紧随着谭长风的节奏说笑。
　　“辞职？”刘白的心吊了起来，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在此时露出动静。
　　“怎么啦？”周丽珍看出了老朋友的不对劲。
　　“我......”刘白支吾着。
　　“你想辞职？”周丽珍果断地说着猜想。她的直觉一直很准。
　　刘白深吸一口气，看着这些好朋友，终于，想着说了也无妨。是的，她们一向不会追根问底，此刻她如果皱一下眉头，她们肯定会马上转移话题，但是，她不想隐瞒了。
　　“已经辞了。”慢慢地，空气有些凝结的感觉。
　　“什么时候的事？”叶新雨难掩惊讶。而直觉宣告退化的周丽珍也在等着刘白的回答。
　　“两个月前，我就‘自由身’了，”刘白的脸庞上没有什么表情，“加引号的‘自由身’。”
　　“那，你......”
　　“本来没想跟你们说我的这点事的，相聚不易嘛。现在情绪一下子涌起来，就觉得瞒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刘白努力地跟“云淡风轻”攀着关系，“没事，回去我再沉淀沉淀。”
　　“那，你辞职后都呆在家里？”
　　“没。我来这边的前一天才跟家里说的。”
　　“先回家吧。回去聊。”刘白情绪有些低沉。她的朋友有着一段她们难以想象的煎熬时光，她们却无法帮她度过。
　　“再聚一顿吧，可以喝点。”徐牧云深信，这几个姑娘需要喝点酒。至于朱槿妹妹，他得看着点，毕竟未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