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妖畜（一） ...
-
黑压压的云层遮蔽下，天光在一点点消散。
破败的村落仿佛还残留着凄厉的惨叫声，阴冷潮湿带着血气的风吹落枯树枝头仅剩下的最后一片泛黄的叶子，飘落进污泥里。远处漆黑的林子妖气渐渐聚拢，往这边倾泻而来。
很快，那些大妖就能回到这个村子。
河边的草垛下被掏出了一个洞来，狼耳少年就蜷缩着身子在里面颤抖着，他就要死了。
头顶的茅草被风吹了些下来，湿哒哒的掉落在他头顶上，又从他脸上滚落。
但是，好不甘心啊。
他不该死在这里的，但是大妖屠戮了这里。
妖魔涧之中，本来就没有净土。
不远处，又一只死貂像一块染血的麻布被随意扔在腌臜的泥地上。
在今天前，他原也是一个干净和善的少年，笑着将自己收集起来的妖丹塞到他手上：
“小奚，还差一百二十颗妖丹，咱们会出去的。”
“穿过那片结界啊，就是人间了。”
“人间呀，繁华至极。街上到处都是吃的，好香好热闹的。不必东躲西藏的，没有杀戮，即便是不会妖法也没有关系，不会被欺凌……”
最后，他受了伤滚了回来，大口的吐血鲜血。
“可惜啊，我看不到了……”
然后他就死了，身后跟着的大妖一下子踩碎了他的脊骨。
皮肉被尖锐的爪子分开，骨头一寸寸剥落，掉在地上。肉被吃了，妖丹被碾碎，血混合着泥土流的到处都是。
“卑贱的小妖，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模样。”
大妖阴鸷的喋喋怪笑，引发了周围其他妖类的肆意嘲笑。
“还求我们绕过他的母亲，笑话，他爹一早就杀了她娘想讨好得风神大人，以求庇佑了。”
“风神大人，不过是想看着他卑贱的畜生模样逗个乐罢了。”
狼耳少年藏匿在草堆之下，瞧见那雪白的皮毛满是血污破布一般的被丢在眼前，覆满灰色毛发的脚还粘着血，在脏污的破布上随意踏过。
大妖没瞧见他走了，但是很快就会回来。
如此的卑弱，脏污……
低等的劣畜，天生没有任何力量……
他绝望望着天边笼罩着微微泛起紫色的流光的地方，感受着自己体温一阵阵褪去，浓稠的血涌上喉间。
在一片朦胧中，他浑浑噩噩想。
好想在死前，看一眼人间啊。
要是能看一眼，
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哪怕，只一眼……
但是，也终究，只可能是奢求。
方才才降了一场大雨，草泥砖瓦的房子破损的到处都是。雨水将血腥气冲刷，在泥土的清新中混杂着铁锈味，让人几欲作呕。
这是这片地方最荒凉的村落了，十分难寻，一般妖多数以群居。入口处设迷雾陷阱，让大妖难寻，但是这个村落的陷阱阵法已经被毁坏殆尽，整个村落都被糟蹋了。
不远处，微风拂过草色如茵的山头，那里站着一个笔直的身影，长身玉立。
少女着着一袭干净朴素的藕色长裙，身姿绰约，以白纱覆面。乌发绾着最简单的发髻，斜簪着两支银莲花簪子，脑后垂着的发带被风轻微卷起。
她身后背着一把长剑，右手拿着一个罗盘。
眉心微蹙，眸光扫过被毁坏的差不多的村子，只能瞧见坍塌的屋舍，还有泥泞混合着野草的地里溅的血。
满地残骸，一片寂静，应该没有活着的妖了。
乔音来妖魔涧十数日都未曾寻到合适的妖骨，她不能在此久待，今日是最后一日了。
三日前，她在城中瞧见了一个狼崽子。是少年的模样妖，看着十分弱小，化形都化不好。耳朵还是狼形的，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受了不轻的伤，瞧着可怜极了。
她短暂的被那一双漆黑锐利的眸子吸引了一下，然后就瞧见了这少年的妖骨。手里的罗盘转的飞快，是极好的妖骨，纯粹无比。
乔音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对这种情况有些不适应，捏着昭昭剑的手紧了又松。
往常杀妖，都是杀在凡间作孽的大妖。但是这只小妖太弱小了，刚断奶的模样，现在取骨它必死无疑。
师父说过，不能伤及无辜。
妖虽本恶，但是眼前这个幼崽却没有犯下罪行。
可是，这样的妖骨千年难遇，此刻不动手，以后怕是再也寻不到了。
师兄的藏儒剑是为救她所损坏，归一剑诀还差一层剑意，师兄卡在这一层上十几年了。若是取不到妖骨，师兄怕是要走火入魔。
就在她顿住这一瞬，那狼崽似乎已经察觉到她的杀意，率先跑了。
分明受了那样重的伤，却逃窜的那样快。入烟一样蹿入人群，很快就没影了。
乔音揣着罗盘找了整整三天，才找到他的踪迹，但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她看着血腥如屠宰场般的村落，十分遗憾。
自相残杀这在妖魔涧是很常见的事，一般弱一点的妖，都会直接被大妖吃掉。而那狼崽那样纯粹的妖骨，怕是早被大妖捡去炼化了。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该心软，直接取骨就是了。
就在这时，手里的罗盘又疯狂转动起来。
乔音几乎拿不稳，抬眼看了眼东南方向，那里肉眼可见的妖气直逼云霄，很快就会来到这个村落。
她用力拍了拍罗盘，轻叹：“要听话些啊。”
接着，她脚步飞快的往村子里走去。
也许还能剩下一截骨头呢，要修好师兄的藏儒，如今就缺这样一根妖骨了。
等到进去后，乔音看着满地的妖物尸体，猩红的血液将整条河都染红了。一些房屋草垛还有些烧过的痕迹，应该是妖物斗法所伤。
终于，根据手里罗盘的指引，她一路找到了小溪边最脏污的小草堆边。
那日瞧见的狼耳少年已经奄奄一息，整个人蜷缩在草垛底挖出的洞里。原本漆黑锐利的眸子，此刻正一点点灰暗。
“竟然还剩一口气。”乔音在泥地上蹲下，裙摆就随意的拖在了污泥里，但是她看也未看。抬起了手，捏了捏少年的狼耳。
嗯，有些温热，软软的。
“你，是神女吗……来带我走？”少年嗓子几乎干裂，他喉咙动了动，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来几个字。
他清楚的看见少女半蹲着的轮廓，笼罩在一层看不清的光里。好干净啊，哪怕是身处在这样的污泥里也纤尘不染，就像传说中凡间神祇供奉的上神一样。
乔音将一颗回元丹塞进他的口中，然后静静的道：“我是来杀你的。”
少年灰暗的眼里顿时就闪过一丝惊恐，又很快湮灭。
风吹过，他额前碎发被血打湿，贴在脸上，有些冷。
杀不杀，又有什么区别，他本来就要死了啊。
但是就算这样想着，他拼尽一切力气，想将那药吐出来。可惜，没有妖力，他只能虚弱的捂住胸口往外吐着血。
乔音继续问他：“这个村子是怎么回事，我看到有很多大妖在往这边来，这村子是他们屠的吗？”
少年面色惨白，吐着血不说话。头顶的耳朵动了动，看的乔音又有些手痒，没忍住抬手又摸了摸。
然后，少年原本惨白的脸上就浮现了些虚弱的粉色。他压下眸中暗色，再抬眼就又是虚弱至极的样子，声音卑弱渴求：“姐姐，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什么都能做。”
不说是捏耳朵，尾巴都行。
刚刚吞下去的药丸开始发挥药力，温暖散入四肢百骸。这绝不会是要他命的药，这样可以迅速回血的药，下等市集上根本见所未见。
他身体顿时绷得极紧，几乎是克制不住微微颤抖着。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啊。
少女敛眸沉思着，似乎是在想着可行性。
天边的黑云被风吹散了些，云缝间露出了暮色前最后的一丝光亮。折射在少女的发间，她乌发简单用发带束着，发间有两支银莲簪子，一支绽放，一支曲颈含苞。
天光在莲花尖上闪过的亮光，映入他的眼底，他闭了闭眼，忍受身上带来的噬骨灼烧的疼痛。
真美啊。
那一刻，他想，
只要能跟着她，做什么都可以。
少年像个孤立无援的羊羔，静待着死神的宣判。
大妖的妖气在逐渐靠近这里，要来不及了。
而少女好像，并不想带上他。
狼耳少年看到她眼底虽带着怜悯，却并无想插手的意思，似乎是想清楚了，态度一点点的疏离。
身子顿时就僵硬住了。
乔音轻轻用帕子擦去他脸上的血，礼貌的问：“你叫什么名字，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
少年一僵，他指尖猛地扣了一下身下的草根，声音暗哑至极：“我还是要死吗？”
乔音瞧了眼西南放向，不紧不慢道：“你伤的太重了，回元丹只能让你暂时缓解一下，我不会医术，没办法救你。但是，我可以完成你一个心愿。”
她垂眸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面对将死之人，声音倒也温和：“你想要什么？”
那些大妖就要回来了，她可以替他报仇。
到时候拿走他的脊骨，也不算是亏欠了他。
少年看了看自己泥污混杂鲜血的手，喉间动了动：“我要，我要……”
要什么……
他配吗？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妖畜（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