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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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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孝天保六年。
京都。土御门宅。
少主敬吉回到家中的时候,发现正厅的白门扇紧紧关闭,仆人送茶之后就被遣退,甚至不允许在廊下走动,仿佛里面在谈论着什么重要的机密。但偶尔也会传出笑声,听起来好像不止一个客人,但只片刻便寂静了下去。屋外那些小心翼翼洒扫庭除的仆人面面相觑。
他回到西边自己的房间换衣裳,问送洗脸水的侍女:“谁来了?”
“从清国来了几位客人。”侍女轻声答。
“哦?”
才要再问,只听一声门响,那边门扇开了,从里面前后走出三个孩子。为首的男孩穿土黄衣服挽着袖子,看起来有十三四岁,个头最高,肌肉结实。估计是“正坐”(跪)久了的缘故,出来的时候边哎哟边捶腿。他后面是个女孩,梳着双髻,穿着粉色夹袄和浅黄色的灯笼裤,正坐在廊下台阶上穿鞋。那鞋像一对虎头,十分可爱。最后出来的还是个男孩,穿着一领浅灰色长袍,他向仍坐在里边的人行过礼后,才将门轻轻关闭。从行动举止来看,最后的这个更成熟年长一些。待他转过身来,敬吉不由挑眉毛“喔哟”了一声,心想,好一个俊俏的孩子。
黄衣服的男孩在庭院中扭了扭腰,突然展臂踢腿,伶俐地丢了几个招式。引得院内及廊下侍奉的侍女惊呼起来。另两个则见怪不怪,站在池塘边,好像对锦鲤鱼和竹鹿惊(一种竹制的引水摆设)更感兴趣。小姑娘扯着大的那个,兴奋地问这问那。敬吉侧耳听了听,她叫他啓师兄。
“少主,”家侍来到身边恭敬地说,“大藏先生请您过去见客。”
“噢,知道了。”敬吉说。
池塘边的少年闻声看来,目光追随着他沿游廊一路前行左拐,最后到了正厅的门前。敬吉隔着门扇告诉父亲他到了,里面应声后,才屏息推门走进去。厅内面对面安着两张矮几,父亲坐在主座上。对面的几案后坐着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头发花白神采奕奕。他拈着长须,笑眯眯地打量着进门的敬吉。从衣着打扮来看,是汉人无疑。
“父亲。”敬吉行礼。
土御门大藏先生欠了欠身,引见道:“这位是来自清国的平千山先生。”
“初次见面。”敬吉的汉语字正腔圆,非常地道。土御门家从平安时代起——那时还姓安倍——代代攻习汉学,连家仆都能读汉诗。
老者笑着点点头,十分随和。敬吉不由多打量了几眼。他知道平先生这个人,听说过他广大的神通。但就他所知,作为日本国土御门神道头领的父亲,与这位华夏一支独脉的阴阳师掌门人并无来往。他为什么突然到日本来?是单纯拜访,还是……还有如果没猜错的话,外面那三个很可能是他的弟子。
“平先生与他的三个学生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去安排两个房间,时常多关心一下。”
敬吉刚要应声,却听对面老者和蔼地说:“不用管我啦,我今天就回去了。”
大藏忙问:“怎么这么急?”
“先师有言:掌门擅离本土一日,寿削一纪。小老儿痴长两百六十岁,从没离过中华半步。今日犯禁,只因天怜我徒,网开一面。故此东渡异国,护我族脉。”他长叹一声,“如今,我心已安,是时该走了。”
初秋的京都芳草萋迷红叶漫天,水渠中流水潺潺。花木的芬芳,引来无数粉蝶轻盈飞舞。一派平和安逸的情景。而此时此刻平啓兄弟要与恩师告别。平先生挨个抚摩他们的脑袋,慢慢地,还是那么慈祥地笑着,一一告别。桑子把头埋在师父肚子前,紧紧抱着不肯放,天枢也是一副不情不愿,老大不高兴的样子。平先生的目光落在站在最后的平啓的脸上。少年白净的脸庞依然平淡温柔,只在眼睛里能读出一丝不舍。
“好了,就到这儿吧,该说的,我们临来都说过了。不论发生什么事儿,你们三人一定要在一起,这就是为师惟一的要求。”说着,他念道:
行歇聚散皆有意,逆境虽缓莫彷徨
白争黑至风欲起,剑带双刃勿自伤
无须步步从经纬,但知事事有阴阳
待琢良玉成器后,雁字成时返故乡
念完转向送出大门的大藏先生,拱手恳切道:“大恩不言谢。日后,让他们几个结草衔环,报答您的收留教导之恩吧。”说完深施一礼,飘然离去。
注:1)“仁孝天保六年”是指日本仁孝天皇的天保六年。也就是公元1835年。2)“平家的阴阳师”是华夏一支很古老的神秘宗族。最早为驺姓,是驺衍传人。后来几经变革,隐去原姓,改为“平”姓。血亲关系,而是依靠前代阴阳师的细心选拔继承人后确定后代。守护华夏土地的阴阳之气,每人寿得300至350岁。继承仪式之后上代掌门消失,魂魄消散,不入六道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