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月明》素若青莫

8、第四章 知是故人来（下）

　　苏若右手一摊，道：“韩兄，我的绣包呢？”韩三空大笑，掏出绣包递过来，道：“这包是心上人所赠？难为你那么宝贝它，我一眼便瞧穿了。”

　　苏若道：“休得胡说。不过这绣包对我的确意义重大。”一边说话，一边去接。却不想木婕咦了一声，半路抢了过去，凑到眼前细看，道：“奇怪，这绣包所绣图案好生别扭，似字非字，似图非图。若说绣工拙劣，技法偏又是极难的擞和针，针脚平顺匀洁，竟是刺绣行家所为。只是这图案又是什么意思呢？”低头凝思苦想。

　　韩三空且不去管她，也对苏若一摊手：“你的宝贝还与你了，我的呢？我还指望着用它来换取穆兄的潇香雾呢！”

　　苏若笑着双手平摊：“没啦！”见韩三空一头雾水，穆长君笑道：“昨日苏兄已交还我了。看你如此爱茶如命，我给一些潇香雾与你好了。”伸手掏了两包，递了过去，看韩三空接了，又道：“兄弟有件事，须得请韩兄援手，还望助我们一臂之力。”韩三空喜滋滋地将那潇香雾又嗅又瞧，口中说道：“什么事，你们三人联手，尚且不能拿下？”

　　穆长君便将长孙杰替妹报仇被绑之事述了一遍，末了道：“无常愁章一影身负绝学，我们实非他的对手。这事关系到江湖第一大帮幻魅堂，若是韩兄有所顾忌，我们也能够理解。”

　　韩三空放下潇香雾，脸色凝重，道：“长孙杰之事我略有耳闻，对他替妹寻仇单挑幻魅堂这份勇气也佩服得很。幻魅堂行事不端，欺人太甚，这事纵使你们不说，我也是要去凑一凑热闹的。不知你们准备如何救人？”木婕见提及此事，将绣包还与苏若，一同来议。

　　四人商议半晌，决定先去柴府捉个家丁来问清长孙杰的下落，再行谋划救人之策。

　　苏若与韩三空当晚便趁夜潜入院中，正值那李预值守。李预本是幻魅堂一个小小的喽啰，武艺平平，苏韩二人未费吹灰之力便将他擒住，一问，原来长孙杰正是被关在这家大院，准备天一亮便押往许州，无常愁章一影因也要回总部，将会一路同行。

　　两人打昏李预，将他缚了四肢堵了口舌丢于一农家柴房隐蔽处，回转客栈与木穆二人会合。城中幻魅堂党羽众多，看守甚严，就地动手，胜算渺茫。木婕知晓出了陈州二十里，便有大片树林，叫做同陵，易于隐匿和埋伏，四人便决定在林中动手，详细筹划一番，略略小憩，便各自分头准备。城门开时，四人便前往同陵，依计行事。

　　辰时刚过，无常愁章一影果然带了十余人，押了一囚车，出了陈州，踏上前往许州的大道。长孙杰此前一人单挑幻魅堂寻凶报仇之事，早已传遍中原，武林中人感念他有情有义，都对他钦佩有加，对于幻魅堂则心生鄙夷，甚为不满，只是碍于其势大，敢怒不敢言。

　　章一影对此事很是头疼，虽然命人处处散播凶手并非幻魅堂一说，但终不能堵住悠悠众口。长孙杰处处寻事，若是任其不管，一来会有更多武功不济的手下被伤，二来幻魅堂泱泱大帮颜面尽扫。只得派人抓了来，但抓了之后如何处置又是一大难事，杀了引发武林众怒，不杀又当如何呢？关押在屋，尚需管饭送菜看守等等，反倒占了几个人手。只有先回总部禀明了堂主，再作打算。

　　一行人不急不徐，于午时三刻到了同陵。甫一进树林，光线刹那暗了许多，林中灌木疯长，茂密难行。章一影见正午已过，人困马乏，便挥一挥手，下令在道中较为宽阔处停下，列队休整。众人寻了地方坐下，各自掏出所带干粮，灌了几口水，便大嚼起来。

　　刚吃了两口，突听得不远处有两人拨丛走来，隐隐听得一个粗犷的声音道：“哥哥的妙计如何？那小子真是个侬包，我们在半道截住他，不到三十招便将他的脚打伤，抢了他的长匣子过来，可惜让那小子滚下山坡跑了。不过我们只要这匣子就够了，听闻这里面藏着一幅宝贝画，等找个无人处咱们打开瞧瞧，究竟是个什么画。”另一个声音并不作答，只是嗯嗯回应，略显清脆。

　　章一影听得长匣子和画几个字，早已心下大惊，纵得几步上前，便要去截住瞧个明白。恰在此时，前方三丈处拐出两个身影，皆黑衣蒙面，清瘦之人背上还缚着一个长匣子，远远看见这边人多，扭头转身便跑。

　　章一影猛喝一声站住，脚下用力，身形拔高，追了上去。那二人却已腾身纵行，转身工夫已到了几丈开外，竟然也是轻功高手。三人在林中飞奔，展开一番激烈追逐。

　　章一影向来自负轻功绝世，前日晚上朱府遇贼竟然追之不上，心中甚是憋闷，一直郁郁寡欢。不想今日听闻画轴被半道劫去，眼见两贼就在前方，咫尺之间，却仍是无法追上，心下恼怒，聚全力猛然跃起，出手如雷电，掌风霍霍，作泰山压顶之势向高大的那个身影袭去。

　　他早已看清，就轻功而言，高大的那人微逊清瘦之人。眼见就要得手，不想那高大之人一声唿哨，两人突地左右分开，堪堪避开掌风，各朝一个方向发力狂奔。

　　章一影微微一怔，不及多想，追向清瘦之人，因那人背上的匣子至关重要。追得一程，突然意识到，前方之人的身法形态，竟与前日晚上朱府那人依稀相似，只因夜里光线昏暗看不真切，适才一直都未察觉。心下恍然，更加肯定眼前之人背上的匣子便是陆远骗取而来的那只，当下哪里肯弃，连连催劲，全力追赶。

　　奔行至一处湖泊，背匣子那人突然在湖边悬崖上站定，取下长匣子，转身过来，眼看章一影即将迫近，右手一扬，竟然将匣子抛下悬崖。那匣子在空中连连翻转，然后咚地一声落入水中。

　　虽然蒙了面，章一影仍是从那双澄澈的大眼里看见了笑意，情急之中，也不容多想，纵身跳下悬崖，扑入湖中，去抢那装画的匣子。刚触到匣子，耳畔听得高崖上那人轻笑出声，笑声娇脆，俨然是个女子，随后见她转身下了崖，身影隐入林中不见。

　　章一影奋力游到岸边，来不及拭去满脸的湖水，忙将匣子打开，见其中果有画轴一卷，打开来看，却是一幅书法，赫然写着两行大字：湖水微寒，小心着凉。当下醒悟过来，原来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本来这长孙杰是个麻烦，让他们救去也就罢了，可是这过程太过于丢人，若是让他们得逞，今后实在无颜再在幻魅堂发号施令。

　　这章一影本是聪明绝顶之人，细思之下也未免不会对这番巧合生疑，只是太过于重视那幅书画，关心则乱，才会轻易中了计。章一影狂怒之下，一掌将画轴震得粉碎，顾不得衣衫俱湿，发力向来处狂奔。

　　那蒙面两人正是木婕与韩三空，引开章一影之后，穆长君与苏若双双从灌木丛中跃出，拨剑冲向囚车。对方还有十余人，其中尚有一二个好手，见有人来袭，一个高声大叫：“扯风！有人来袭。”

　　苏若身在空中，长剑一抖，径直刺向囚车旁边那人。那人满头卷发，使两把黄铜瓜形大锤，见苏若来势汹汹，忙将左锤向上一举，挡住来剑，随即左锤向前一推，撞向苏若左胸，对苏若首攻自己甚为不满，口中兀自叫骂：“他奶奶的！干什么？劫财啊？一来就攻老子！看老子好欺负？”

　　剑身与锤身相抵，弯成弧形，然后猛然伸直，苏若借力上跃，落下时剑光一闪，削向那人左肩。那人抡起双锤，在身前舞成一道铜墙。

　　苏若知他力大，不可硬碰，当下闪身右移，滑向他身后，剑如矨龙，疾扫他下盘。左边突地伸出一把钢刀，朝他剑上一格。苏若斜眼一瞥，却是见过的焦史，原来他也在队中。

　　但见他一边格剑，一边猛喝：“什么人？胆子贼大，竟敢来惹昆吾派？不想活了？”苏若也不回话，侧身移步，飘到焦史右边，挥剑撩他小腹。焦史回刀横封，卷发那人也举锤砸向苏若。

　　旁边三人见状，也一使双龙剑，一挺虎头枪，一举莲花铲，上前夹攻。苏若展开落风剑法，挽起朵朵剑花，作扫风之势向四面八方疾袭，同时脚踏莲步，在五人中的空隙穿插游走，以一对五，犹显游刃有余。

　　那边穆长君也与四个壮汉斗在一起，他所使为惊浪剑法，乃是他师祖久居海边，日日看雪浪翻滚，惊涛拍岸，若有所思，从中悟来。施展开来大气磅礴，气象万千，颇有威力。以一对四，也并无颓势。对方另有三人，执了兵器在一旁吆喝，因对敌方意图不明，只围在行装旁边并不上前围攻。

　　囚车里果然是长孙杰，手脚俱戴了镣铐，蓬头垢面，衣衫破成条缕，上面犹带点点血迹，应是受了许多的折磨。此刻见林中遇客，只是黑布蒙面，不知是敌是友，所为何来。但见来人与幻魅堂众人混战，想来至少与敌方不是一路，心下对获救之事多了一分希望，不由得扑到车边，凝神观战。

　　苏若斗了一番，唯恐时日一长，徒生变故，心下一急，破开对方来招，回腕斜翻，使出本门绝技“风卷残雪”，剑尖微颤，剑芒吞吐如虹，疾施如风，横扫四周。但听得两声尖叫，使双龙剑和铜瓜锤的两人分别在腰部和腿部中剑，各自跌倒在地。

　　苏若立即从二人的缺口出飘身而出，跃到囚车边，起手一剑，将锁车的铁链削断。旁边三人见状，立即大叫着上前来攻。苏若回身与三人缠斗，不便与长孙杰说话。

　　长孙杰几日来受尽折磨，身上伤痕累累，疼痛之下，竟是难以行走，试了两番，都无法站立。饶是如此，他见囚门已开，心中欢畅，不由得放声大笑，叫道：“孙子些等着，爷爷出来啦！”尔后手脚并用，从囚车里爬了出来。还未下车，便见对方一人抡了钢刀罩头砍来，急忙高举双手托起铁镣一挡。因有伤在身，力道甚弱，被对方力道一压，立身不稳，顿时跌下车去，经地一撞，痛得龇牙咧嘴，随势滚了一圈。未及起身，对方又是一刀疾劈，眼见这一刀来势凶狠，无力抵挡，不由得闭了双眼。等了半晌不觉疼痛，睁眼一看，场中又多了一个黑衣人，赤手空拳，正与对方厮战。

　　这自然便是神影妙手韩三空，引开章一影后，于林中与木婕分开，半途折返，回转来参与救人之战。他一加入战团，形势立变，苏若与穆长君均松了一口气。

　　按照之前部署，穆长君从战团抽身，抢步到长孙杰身边，一把将他扶起，且战且退。焦史见状，对其他人大叫：“莫让长孙杰跑了！”提刀追来。苏若举剑斜撩，封住他的去路，右起一脚，将旁边刺来的长枪踢开。韩三空双臂齐展，与苏若一同将十人缠住，待穆长君二人退入林中不见，料得有些时候，便也跃上树梢，在树间腾挪跳跃，远远甩开焦史众人，不多时便追上长孙杰二人。

　　刚刚汇合，身后风起，一个清俊身影赶上，娇声道：“快些，章一影估计快追上来了。”正是木婕。苏若过去挟住长孙杰左胳膊，与穆长君一道扶住长孙杰狂奔。

　　长孙杰忍住伤痛，一声不吭，竭力跟上他们的步伐，只恨自己笨重，不能如以往一般健步如飞。行得一阵，脑后飒然风起，一股掌风扑来，直撞在长孙杰背上，将他打了一个趄趔，立足不稳，差点摔倒，幸得穆长君与苏若二人扶住了。

　　众人回头一看，却是章一影在两丈之外，目露凶光，堪比被激怒的恶兽，远远的一掌发来，似要将长孙杰劈于掌下。所幸距离尚远，掌风至时，已消去了大半威势。饶是如此，仍然吓了众人一大跳。

　　韩三空与苏若回转身来，正面与章一影相对，用身体护住另外三人。

　　章一影浑身湿透，衣衫俱贴在身上，面目狰狞，连连发掌，掌力比平时更为毒辣凌厉。苏若与韩三空一人使剑，一人施拳，与他混斗在一起。章一影的摧魂掌与凫无影果然名不虚传，即使面对苏若与韩三空两大高手，也是丝毫不落败象。他因为之前受了这一场戏弄，心中甚是恼怒，下手更不容情，掌掌狠毒摧命。

　　苏若与韩三空暗自心惊，苦战五十余招，虽说不致落败，但也脱身不得，若是那十个手下赶上，形势定是十分麻烦，不说救人，便是自身也难以保全，很有可能全军覆没。正自焦虑处，旁边的灌木丛突然呼啦一声两下分开，中间跃出三个人来，缁色衣着，也是蒙了面，各自使一把青光剑，上前对章一影进行夹攻。

　　为首那人身形高大，剑法绝妙，斜斜一剑，刺出几数支剑芒，罩住章一影中下盘七大要穴，将他逼退三步。章一影心中大惊，不想对方人手如此之多，且个个好手，难免心生怯意，出手略略一滞，噗地一声，右臂中了苏若一剑。当下不敢恋战，伸指如针尖，迅捷如飞，疾点向周边五人的双眼，趁五人躲闪之际，身形两次拔高，有如秃鹰一般窜入松梢，在林间跳跃着远去了。

　　苏若松了口气，收剑入鞘，扯下蒙布，拱手对那三人道：“感谢各位施予援手！不知是哪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