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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三十章 鲽离鹣背几时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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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将入冬,宫里忽传出了一道喜讯,却是熹宁帝后宫里的一位美人诞下了一位公主。
这是熹宁帝即位至今平安诞下的第一个孩子,虽只是位小公主,熹宁帝却也极其欢喜;徐太后更是将其养在了自己身边,厚赐了那位为她诞下孙女的美人。
小公主将将满月,徐太后便思量着要从王公大臣家中挑选几名小女公子入宫陪侍这个小公主。
熹宁帝觉得为时过早,不忍心让大臣家中年幼的孩子与父母分离,便与徐太后商量:“母后不可操之过急,还是等到小公主开蒙启智后,再召人入宫陪侍吧?”
徐太后有自己的思量,并不依他,冷冷笑着说:“是你自己不争气,堂堂九五之尊,临幸后宫妃嫔却还要看明家那女人的脸色,纵容她祸乱后宫、毒害皇嗣。
“我即便禁了她的足,不许你去见她,你也是对我阳奉阴违的,甚至被她的枕边风吹昏了头,竟想要许她后位。
“我今日再给你提个醒,她若是还不知收敛,我会亲自来调教她。那后位也不是她能妄想的,这后位和小公主的事,无须你多操心,你老老实实听我安排就好。”
熹宁帝纵然不情愿,却也不敢忤逆母后的话,顺从道:“儿臣遵命。”
他正欲辞别徐太后,又听她问道:“派去接你姨父与表妹的车马人从到侯国了么?”
“已到了。”
听言,徐太后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并未再同他多说什么便让他退下了。
***
郑纯自走马上任后,办事格外勤勉谨慎。他自幼饱读诗书,儒道法墨各家的学说著作皆有涉猎,又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上任不久便已熟知了当朝的律令科比,帮着萧侯相处理侯国内的人事公务也得心应手。
萧侯相只觉捡到了宝,凡事交给他去办没有不放心的。
只是,这位侯府郎婿太过勤勉了些,时常在散堂鼓敲响后仍要在寺里待到深夜,这也让那些文书小吏心中颇有怨言,却也是敢怒不敢言,最后那些抱怨之言便纷纷跑到了他耳里。
这日,郑纯在查阅整理狱中囚徒的卷宗、核查在押的囚徒时,发现有诸多错讹纰漏之处,连忙将狱中的狱吏唤了过来,吩咐那狱吏将往年的卷宗皆找出来供他查阅核实。
听了这番吩咐,那狱吏一肚子的牢骚不满,言语不敬且不耐:“郑功曹没听到散堂鼓早已敲响了么?功曹是不知道,自功曹上任莅事以来,这县寺里的人便对功曹攒了一肚子的牢骚埋怨,说功曹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芝麻绿豆点大的事也要三番五次地追究过问。说好听点儿,是谨慎精细;说难听点儿,就有些迂腐愚直了。
“而有些事啊,是不能过问追究的,功曹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好,早些回家侍奉大女公子才是最要紧的。”
郑纯听出了他话里的嘲讽鄙夷,目光沉了一沉,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萧侯相本是见这屋里还亮着灯,想来劝郑纯早些回侯府,却不想亲耳听见了那狱吏一番以下犯上的不敬之言;而郑纯竟一声不吭地受着。
当下,他便推门大步而入,对着那狱吏厉声斥骂:“竖子刁货,无礼甚极!”
那狱吏乍然见到了萧侯相的面,登时吓得面如土色,诚惶诚恐地跪下了,一句求饶的话也不敢说。
郑纯却是不慌不忙地起身向萧侯相行了一礼,继而将其引到屋内的榻上安坐,自己则陪坐在下方的席上,毕恭毕敬地问:“侯相这时候怎么过来了?”
萧侯相怒气未消,恨声道:“我若不来,还不知县狱里头竟养了这一帮刁吏猾胥!平日里办事便只知推诿拖拉,今竟胆敢对上忤逆不敬,该好好惩戒一番了!”说着便对那狱吏道,“自去刑事房领刑受罚,笞二十,休要偷奸耍滑,我自会派人监督行刑!”
那狱吏不敢多言,老老实实叩首谢了恩,便起身往刑事房去了。
萧侯相的气这才消了些,又缓了声气对郑纯道:“郑郎君,我荐举你来县寺里担任功曹史一职,是要你协助我掌文书、清吏治、理刑狱,不是让你来受气的。这些积年老吏最是刁钻奸猾,你莫要怕开罪了他们,拿出些为官的威仪威态来,一切有我!为官的仁慈亲柔,要用在良民身上,可不是用在这些刁民猾吏身上的!”
郑纯惭愧,赧然道:“下官受教。”
萧侯相又张目望了望外头的夜色,缓缓从榻上起身,语重心长地道:“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吧。”行至门口,又回身道,“天家派了章小侯爷来接徐公弟子入宫,他们明日便入城了。这两日,你不必来我跟前应卯了,待送走了大女公子再来。”
郑纯不想这一日终是来了,垂眸应了声诺。待将萧侯相送出了屋,他将案上书牍案卷整理了一番,熄了灯火,便匆匆赶回了侯府。
***
府中一片寂静,西跨院的东厢房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郑纯还未踏进厢房,便听见了槐序如春芽般稚嫩清甜的牙牙学语之声,时而伴随着章怀春温柔清浅的笑声。
入了内室,他便见到墙角已多了两只偌大的箧笥箱笼,里头塞满了一卷卷简牍,应皆是与医术有关的。
这段时日,他便时常看到章怀春伏于案前整理这些简牍书卷——是她要带去雒阳的书卷。
思及她就要远赴雒阳,他顿感凄惶无助,对槐序亲近的呼唤竟也无动于衷。
床边,章怀春正在为槐序净脸,见郑纯进来只是看着那两箱书发呆,对槐序的叫唤也不理不睬的,遂唤了声:“郑纯。”
郑纯一听到她的声音,游离的思绪顿时被拉了回来,缓缓行至床边坐下了。
“槐序见你进来,便一直在唤你,你怎理也不理?”章怀春将槐序送到他怀里,“吵着要你抱,你便抱一抱她,我出去将她洗脸的脏水倒了。”
许是从未受过父亲的冷落,槐序眼中已是泪水汪汪,这时候反倒不愿让郑纯抱她了,哭着唤阿妈:“不要阿爸——阿妈抱——”
郑纯见她哭,只得又将人送还到了章怀春怀中,疲惫笑道:“我去倒她的洗脸水,也去洗洗身子。”
他再进来时,已去湢室沐浴了一回,而槐序也早已止住了哭声,此时在她自己的被褥里正睡得香甜。
这段时日,章怀春因不舍槐序,夜里都是亲自照料着槐序入睡的。
郑纯从身后贴上来的那一刻,一阵香味便钻入了章怀春的鼻端。
她不禁回眸笑问:“你洗了兰汤浴?”
郑纯含笑而应,瞅一眼在一旁熟睡的槐序,又对章怀春贴耳轻问:“今夜能否将槐序送到兰苕那儿去?”
章怀春自是明白了他话中深意,不觉耳根发热,羞赧道:“好容易将她哄得睡下了,还是莫要再挪动她了。”又转身抱过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道,“去书室吧。”
郑纯不由一惊一喜,眉眼带笑地柔声回应:“好。”
因怕惊醒了槐序,他轻手轻脚下了床;又因怕冻着了章怀春,便将她连人带被抱去了书室。
他将整个书室点得如同白昼,这让章怀春不解又难为情,抗议道:“忒亮了,晃人眼。”
郑纯却道:“我有许久未曾好好看过你了,待你去了雒阳,我也不知何时能再与你相见。今夜,让我好好看看你,好么?”
他口中吐出的分明是令人羞臊的暧昧之语,欲行的亦是暗昧之事,他眼中却偏偏如水般清明纯洁,不带一丝色与欲,俨然是个持重守礼的皎皎君子。
他脱衣欲钻入被褥之中,章怀春却问了一句:“我将要入宫了,不能再有孕了,你准备羊肠套了么?”
郑纯笑道:“早已泡在热奶里了,我这就去取来。”
羊肠已被泡软,郑纯仔细将其绑系好,章怀春方始邀请他共枕同眠。
行事时,他向来温柔徐缓,这回愈发小心温柔。当他身上的兰草香气包裹住她时,她恍然到了湘水之滨。
不是万物萧瑟、山枯水瘦的寒冬,而是万物复苏、山温水软的暖春。
微风和软,她立于湘水之上,看春山如笑,那山竟似活过来了般,摇身一变,竟是个温润如玉的俊秀郎君,要与她泛舟湘水之上。
她定睛看去,这郎君分明长着一张与郑纯一样的脸。
她正要应下,这万里晴空之下忽轰隆隆落下一道惊雷,顷刻间砸下万点似刀剑般的雨点,山明水秀之景不复,眼见的是亮得晃眼的一簇簇烛火。
“打雷了?”章怀春这才知晓自己在事后不久便累得睡了过去,心有余悸地开口,“我去看看槐序。”
郑纯笑道:“槐序颇能睡,这点雷声惊不醒她的。”又披衣而起,“我去打水来为你洗洗身子。”
彼此皆擦洗过身子后,郑纯方道:“明日,小侯爷一行人便入城了,他们要在侯国逗留几日?”
章怀春摇头:“我不知道。”
郑纯黯然,低叹一声,便将人抱回了内室,久久都不愿放开,低声道:“待槐序再大些,我会带她上雒阳看你。在外,护好自己。世间男儿对女子多有偏见,莫让人欺辱了去。”
章怀春抚摸着他的眉眼,柔柔应道:“我会护好自己的。”
那座阔别多年的宫殿,自太后恩准她自行择婿后,她便从未想过再去见见那宫墙里的人。
那段孤独难熬的岁月,她不愿再去触碰。
但编纂医典是外大父生前未偿的夙愿,天家既肯开恩召她一介女流入东观编修医典,她再不愿踏入那座宫殿,为了外大父的遗愿和自己的那点抱负,她也不能错过这唯一的一次机会。
而天家曾送给她的那枚玉环,也是时候该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