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到老》猫小瓷

1、开始. 分离

　　苏言，我想伸出手，牢牢地圈住你的腰，把脸靠上去，隔着皮肉血液听你的心跳。
　　——纪莫

　　“纪莫，纪莫，纪莫……”
　　我费尽力气抬起千斤重的眼皮，侧过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桌边的闹钟。
　　“纪莫，纪莫……”
　　叫魂声绕梁，余音不绝。
　　一把掀开被子，赤着脚冲到阳台，卡拉一声拉开窗户。我气涌丹田，大吼一声：“姓苏的，你要死啊！现在才八点！暑假第一天你就折腾我是吧？！”
　　“哈~”他仰着脸，突然笑开了。在一楼门前的空地上，在夏日阳光下，变幻成一棵挺拔的金色向日葵。
　　两三秒的晃神，我又差点中了他的吸魂大法。没事干嘛笑得这么牙齿白晃晃，笑得这么干净好看！害我都想直接从二楼跳下去落在他身上了。这个妖孽！
　　“猪，快点下来开门！”这人一点扰人清梦的内疚感也没有。我一面恨得牙痒痒一面乖乖的答好。真是……十年的抗战，每次都在他面前丢兵弃甲，溃不成军。

　　睡意一番一番从脚底涌向头皮，迷迷糊糊的扣好碎花睡衣的扣子，然后用脚勾出踢到床底的拖鞋。啊~床真软，一个巴掌以外的被窝好像还散发着温暖诱人的气息。眼皮开始变成“人体打字机啪”，啪嗒啪嗒的做上下运动……
　　原来，人失去意识真的是一瞬间的事。
　　“纪莫，纪莫……”
　　我猛地睁开眼，扯过蘑菇闹钟。完了……TAT我跟周公促膝长谈了二十分钟。苏言一定会杀了我的。慌慌张张的翻身起床，跑下楼。还有三阶楼梯的时候，脚一打滑，闹剧变悲剧。不过顾不了疼，先哭丧着脸拉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站立的人形黑炭，一个穿越时空的包青天。
　　三十六计，哭为上计。不等苏言看打，我就开始喊疼。
　　“苏言，我错了！你看我忙着给你开门都从二楼滚下来了。哎呀~好疼啊！真的可疼了！”一边尽可能的把五官攒成一团作痛苦状，一边偷偷瞄着他的表情。看到那张黑脸有漂白的迹象，我小舒一口气。

　　一瘸一拐的走进客厅，歪着身子坐下，再慢慢的斜趴在沙发上。
　　只见苏言大摇大摆的跟过来，非常地主气势的坐在对面的正位上盯着我。靠！怎么看都是一带着狗腿四处强抢民女欺压百姓的黄世仁啊！看什么看，我又不是喜儿……胡思乱想着把脸压进沙发壁，开始自暴自弃。
　　“摔着哪儿啦？我给你揉揉？”苏言有意的用眼神斜着我捂着屁股的手。
　　“呸！臭流氓！”我呲着牙，翻过身，用媲美碎肉机的眼神凌虐他。哪晓得这家伙视若无睹，反倒挨过来，换上一张狐狸脸，笑得万分不怀好意。
　　我忍不住靠后缩了缩身子，强装凶狠的叫，“你，你干嘛你？！”
　　“干嘛？”他挑起眉梢，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忽然一阵恶寒。原来那些被放进扫描仪里的东西都是怀着这般屈辱的心情！
　　“反正我都是臭流氓了，不干点嘛有点对不起自己啊！”话音刚落，黑影直至。世界末日，欲哭无泪。
　　我是不是该一脚踹开他，大吼一声淫贼拿命来？还是该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来唤醒他未曾泯灭的良知？闭牢眼，咬紧牙，万千思绪纠结成一团。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浮现出鲁迅先生愤怒的脸。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对淋漓的鲜血和惨淡的人生……近身肉搏靠的是指甲和牙齿……生活就是一场□□，不能反抗就享受……靠！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噗——”的一声，苏言在我耳边笑开了。睁开眼，发现他靠在沙发旁边笑到要下病危通知单。我心下有了闷气，鼓起腮帮，把眼神化成杀人的利器。他笑的越发开心了，探过身，把温热的手指放在我脸颊上，快速捏住，用力一扯。“傻瓜啊你，脑子里都装些什么啊？笑死我了！快点起来，我带你去吃早饭。”
　　“哦。”答了一声，我磨磨蹭蹭的站起来，上楼换衣服。

　　刷牙的时候，我忍不住摸了摸发红的脸。呸！纪莫，你脸红个屁啊！都在一块十年了，还期待个什么劲啊你！自我唾弃中……不对！这不是脸红！这是那个恶人拧红的！从自我唾弃走向自我欺骗……可是，苏言手指的触感好像还残留在脸上。这么一想，脸上的温度疯狂攀升，头顶冒烟，耳朵里有水壶报警器发出的呜呜声。靠！抽你个没出息的！我开始泄愤式的刷牙，等回过神来，发现嘴边的牙膏沫上挂着血丝。= =||赶紧漱口再漱口。我真是疯了。
　　套上宽大的橙色T恤和牛仔短裤，摆弄摆弄乱糟糟的短发，我蹦蹦跳跳的下楼。
　　苏言还是坐在那里，像极了雕工上乘的艺术品。线条干净，轮廓明朗，散发的光芒似乎可以隔绝着世上所有的黑暗。他抬起头，眼睛亮得吓人。一楼的光线本就不太好，这家伙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好像……探照灯啊！
　　“你用这么饥渴的眼神看我我会害怕的。”
　　“精神病！”我习惯的回一句，走到前厅换鞋。
　　鞋柜里满满一排都是帆布鞋，这算是我的固执。一直都不愿意穿有跟的鞋子，它们让我觉得不踏实不安心。缺乏安全感的小孩总是会找各种理由来抚平不安。尽管这样，妈妈还是会乐此不疲的为我买回来一双又一双华丽的淑女鞋。这些也算是女生该有的梦幻。

　　“我要走了。”
　　“啊？”我没反应过来，提着串了一半鞋带的球鞋转过身，一脸呆滞的站着。
　　苏言还是坐在客厅里，离我几米之遥。因为是背过身，看不见他的表情。“不出去吃早点了啊？”我心里一紧。
　　沉默。还是沉默。
　　过了几秒，又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那麽漫长。
　　人渣苏！快说对啊！说我们不出去吃早点了，在家凑合着吧！说……
　　“我要到N市上高中了。”他站起身，慢慢转过来，一字一句的说。
　　光线太暗，一定是光线太暗。不然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模糊起来了呢？像隔着毛玻璃一样，再怎么努力的凝视也只能看到浅浅淡淡的影。
　　“哦。我知道。我爸昨天跟我说过了。”我蹲下身，继续穿鞋带。

　　—— 苏言，你以后考一中吧？那我就可以不用天天费劲的蹬车子了，你带着我。
　　—— 好啊。懒猪，不过你得减肥了。
　　…… ……
　　“喂，好了没？早饭改午饭了！”一句话撕裂一段回忆。
　　“好了好了。”鞋带……还真是怎么都穿不好了呢。
　　“新鞋子挺好看的嘛！”他指着鞋柜边的一双鞋说。
　　“是么？不太是我风格，太淑女了。”我有些懊恼的揉着右边翘起来的头发，低着头跟他搭腔。把球鞋塞进鞋柜，拿过那双崭新的镶着碎钻的小跟凉鞋穿上。算了，磨脚就磨脚吧。
　　“把头发留长吧！”
　　“啊?”我歪着头看向他。这家伙怎么总说些没头绪的。只见苏大少爷倚着前厅的雕花木门，眼含笑意，柔情万千。“哦。”我应了一声，拿起擦鞋布在毫无灰尘的凉鞋上瞎抹几下。
　　“好了，走吧！”我合上柜门，给他一个笑脸。
　　笑脸对着笑脸。
　　谁也不知道面具下有张哭泣的面容，谁也不知道鞋柜的黑暗中有只鞋带被从头到尾打了死结的球鞋。

　　坐在苏言的车后座上，我的手指紧紧的抓住座边的铁架子。一路无言。
　　宽厚的肩膀，有些单薄的后背，因为前倾而微微突出的脊梁骨……靠着我这么近又这么远。别过视线，低下头，看着自己握车架太用力而泛白的指节，开始发呆。
　　苏言，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离的呢？
　　苏言，我想伸出手，牢牢地圈住你的腰，把脸靠上去，隔着皮肉血液听你的心跳。
　　可是，我不敢。
　　于是，这相依偎的一厘米间隔竟有了一光年之遥。

作者有话说

　　这一年，我们十四岁。
从四岁相识，到十四岁分离。
长长的十年里，我们学会了喜欢，学会了疼痛，学会了迷惘，学会了挣扎，学会了隐藏……也学会了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