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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三十一章 情意(上) ...

  •   整片蓟州的原野上都落满了白雪,哪里是山川,哪里是平地,早分不出了,连长年奔流的那勒河也上了冻,树的枯枝上都结了冰棱,天与山与水与云,上下一白。
      在这样一片洁白的世界中,远远的,忽然有三个黑点出现在地平线上。三个黑点急速的移动着,逐渐近了,原是三匹骏马,马上三个人都裹着厚厚的披风,俯身在马上,策马疾驰,马的嘴里不停的喷出热气,四蹄溅起一片飞扬的雪末,犹如腾云驾雾般,直向蓟州城的方向冲来。

      等这三匹马到达城下大营的时候,却只等待了片刻,就立即被请进去见到了中军统领刘昭,很快,刘昭又匆匆的陪着那三人往城中帅府去了。
      众将士皆对那神色匆匆又充满神秘感的三人充满了猜测,看他们是从蓟门关上来的,都猜是不是蓟门关上或是北胡人有了什么变故。可看三人神情和刘昭的表情,又不像是坏消息。一时私下里议论纷纷。
      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了下午的时候,一个好消息就不胫而走,从城内传到了城外兵营中,说是昨天夜里,成功混进北胡人军队的内线在北胡大军的粮仓里点了一把火!
      军营里顿时炸开了锅,士兵们都纷纷议论着这个消息,脸上都又浮现了振奋的神色。
      军营中如此,帅府中亦是。
      那三人正是从蓟门关上派回来通报消息的。
      从贺若素岚率军抵达光州开始就一直蛰伏未敢轻举妄动的几个内线,经过暗中的策划和精心的准备,于昨天夜里潜入北胡大军的粮仓,点了一把火。
      北胡大军的粮仓都设在赤柳峡后的丰登城附近,平日里都有重兵把守,十分严密。但因着近日雨雪增多,怕粮食受潮变质,就将原本地势教低的粮仓往高处搬迁,来往人多了,就给了派去的内线探子以可乘之机。
      得知这个消息,聚集到帅府来的各个将领无不精神为之一振。行军打仗的人,谁不知道双方交战不过是战局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已,胜负的决定往往更牵涉到后勤补给。几万人也好十几万人也罢,都不是画在纸上的,都不能望天喝西北风就能上阵的,粮草乃是军队的生命线。现下给北胡人的粮仓放了一把火,自然是给了他们重重一拳,这甚至比打下白山城更为有力。
      当下就有人兴高采烈的说,烧了粮草,看他贺若素岚还能玩出什么花招,看他血牙铁骑还能不能跑的动了。
      还有人说,现下又是寒冬的天气,越往下气候越是恶劣,北胡十万人马总不能喝西北风吧?看来北胡人退兵指日可待。
      更有人说,粮草被烧北胡必然军心动摇,人心惶惶,士兵肯定无心念战,咱们现在粮草充足,士气高涨,倒不如趁此良机攻打上去,将北胡人打个落花流水。
      卢恒初时见这行动果然落在了实处,心中着实欢喜振奋了一阵,不过读了那份简报两三遍,他脸上的笑容又渐渐隐去了,只转头问那报信的三人道:“消息到蓟门关上就这么多了?”
      三人中为首的一个赶忙上前道:“从报信的苍鹞身上得来的就是这匆匆写就的两指宽的小布条,再不敢对元帅您隐瞒什么的。”
      卢恒点了点头,心下也明白在贺若素岚眼皮底下放火烧粮是极危险的事,几个内线胆敢这么做了,定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而粮草陡然失火,必定群乱迭起,内线也才有机会通风报信。他想知道的究竟烧掉了多少粮草、北胡人受得损失有多少,定然是他们也暂时无从得知的。
      这对于北胡人来说自然是个很大的打击。但这个打击究竟最终能有多大的效果,现在却也难说。倘若贺若素岚是如此轻易的便能给人暗算了去,他如何也配不上北胡第一名将的称号。
      现下大家被这个消息所感染,情绪都有些激动,就想着要如何如何,肯定是不行的。
      至少也要等到查清楚北胡人究竟受了多大损失他们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怕只怕,在那之前,几个好不容易混进去的内线就已经被抓出来了。
      思及此,卢恒不由微微皱了皱眉,见大家心情都正好,也不愿在此时煞风景,只叫过刘昭小声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守粮官要格外严密的监察我们自己的粮仓,再以我的名义下令给许尚安,让他在蓟门关上,这些日子也要严加戒备。另外,军营里的一切日常事务皆不得有丝毫的放松,你替我督促着,有哪一军哪一营出了问题,一级一级追查下去,绝不姑息。”
      刘昭听他语气严肃,脸上并无半丝笑意,心中讶然,不过随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立刻点头领命去了,心中却不由暗自赞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的确是越来越沉稳,越来越有乃父之风了。

      这个消息也不敢耽搁,立刻呈报给督军的安王殿下知道了。是卢恒亲自去说的,苏逸一听登时笑了起来,拉着卢恒的手道:“我听人说故事里,就常有什么‘趁着月黑风高,一把火烧了敌军粮草’,然后敌军就一败涂地了。所以这可是个大好的消息吧?”
      卢恒听他说的,自是有些哭笑不得,有心说我们这里可不是说故事呢,可转念想想苏逸从小长在深宫里,又一直得宠的很,哪里明白这些?也不多言了,只点了点头笑道:“确实是个大好的消息。”
      苏逸顿时脸上乐开了花:“你瞧我来了还没几日,就有这样好的消息了,咱们可得庆祝庆祝才成。”
      不容得卢恒开口说什么,苏逸站起身来转了个圈,又回去看着他道:“有了!就以本王的名义宴请各营将领,也在此刻鼓一鼓大家的士气,你看可好?”
      卢恒心中还有着自己的隐隐的担忧,但此刻面对苏逸却说不得,只先笑道:“不用这么隆重吧,且等到取得什么大捷了再说……”
      “你这么说可不对了!”他话未说完便给苏逸截断了,“这可不就是一次大捷?我听我二哥说过,在前线上无处不是战场。我也想犒赏一下大家,难道不好?”
      他都这么说了,卢恒自然只能点头道:“当然是好。难为殿下费心了,我先替他们谢过殿下。”
      苏逸却不高兴的噘了嘴,坐到卢恒身边,看着他的眼睛道:“恒儿,说了多少次了,私下里你不用叫我殿下,听着多生分。”
      卢恒没奈何的笑了笑,看着苏逸俊朗的五官,只叹这个童年好友明明已经看着像个大人了,怎么说话行事偏还像个孩子?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还有这样一颗没变的赤诚的心,他们也才能如同往日一般心无芥蒂的抛开身份上的差异,成为至交好友吧?
      “知道了,就听你的,小逸。”卢恒点了点头。
      “就该这样!”苏逸一下子笑了起来,伸手揽着卢恒的肩把他搂进了怀里。
      卢恒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心底里却不由叹息了一声,如果苏逸不是皇子,他真想敲敲他的脑袋,这可不是在玩啊!
      可是话说回来,由他出面在这个时候犒劳一下众将,也是一件好事。毕竟这是从败退回蓟州后的第一个好消息,趁此机会重新恢复士气,也是不错。心里也就默默赞同了。

      安王的宴请便设在次日正午,地点就直接设在帅府。全军五品以上官员,除当值的外全都在受邀之列。因此从上午开始,就有各营军官开始陆陆续续的往城中赶来。
      殷昊在方捷一路的催促之下,总算是赶在确定好的时间前到了帅府。一路往里走去,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跃入了他的眼帘。虽然时间紧迫,他还是忍不住追上去笑道:“陆大侍卫难不成亲自来迎接客人?”
      陆剑秋回过头来一看是他,也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原来是殷将军大驾光临了,我还以为你今天当值不来了呢。”
      殷昊轻笑一声:“怎么?不会一直在盼着我来吧?”
      “自然是了,君不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陆剑秋压低声音戏谑道。
      殷昊扯扯嘴角道:“那不妨散宴后来个幽期密会,如何?”
      陆剑秋不动声色的微笑道:“那也要待散宴后啊,殷将军你现在再不进去,要安王殿下等你不成?”
      殷昊哈哈一笑:“放心,你喝了我那许多的酒,我今天可是一定要喝回来一些的!可不会耽搁了。”
      说完也不再多言,径直往帅府正厅里走去。

      他二人只当是见面打个招呼的几句话而已,哪知却一点没漏的落在了厅内一人眼中。
      卢恒本是陪苏逸坐着,只是因为忽然想起几句话还要叮嘱下去,才站起身来走到了厅堂门口。却恰好就看到了陆剑秋与殷昊站在一起说话,神态十分熟悉亲密,心里蓦的就觉得一丝奇怪:陆剑秋明明跟他说过与殷昊并不相熟,然而此刻看来全然不是不相熟的架势啊。
      转念之间,殷昊已经迈步向这边继续走来,卢恒话已吩咐完了,便急忙转身向里走去。
      刚坐定,殷昊便进了正厅,迈大步上前,跪下施礼参见安王殿下与主帅。苏逸心情很好,笑呵呵的让他免礼平身。
      卢恒坐在旁边没说话,只细细打量着殷昊,一头随意披散的乌黑长发,隐隐闪动着光泽,苍白俊美的容颜,脸上微微浮动着一丝笑意,一身铠甲周正,装束的一丝不苟,然而配上那斜挎于腰上的细窄华美的长刀,顿时整个人就有了一股说不出的洒脱不羁之气。这种气质在其他装束的端整严谨的武将身上都是看不到的。
      倒是,更接近他从陆剑秋身上经常能感觉到的一种气息。
      只是殷昊要更凛冽,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刃。这让原本就引人注目的他越发出众了。
      殷昊似乎已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侧过头来往上看着,卢恒不动声色的转开了眼睛,淡淡吩咐他下去坐吧。

      不多时人都到齐了,苏逸便宣布开宴,照例先说了一番话,无非是大家在前线为国效力都辛苦了,而今有好消息传来,还望诸位更加尽心竭力,报效朝廷,朝廷也一定不会忘记诸位立下的汗马功劳等等。
      主桌上自然以苏逸为尊,卢恒陪坐在侧,其余是刘昭、杨仕新、夏远等人,再加上几个军中资历较老的文官,因安王在座,自然气氛最为端凝隆重,礼数最为周全齐备,相较之下,其他几桌上气氛就要轻松的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逸的心情格外好的缘故,今天破例也让带品级的侍卫们都入席坐了。不过的确,以袁文谦来说,御前三品带刀侍卫,品级比在座的大多数将领还要高。只是安王的侍卫入了席,也不好让元帅的侍卫例外,陆剑秋与各营将领们倒也颇为熟悉了,当下卢恒便见着刘晖与殷昊拉着他入了席。
      ……他和殷昊不熟,怎么可能?
      照理说他与刘昭接触的时间要比殷昊长的多,但他也从未见过他与刘昭有这般随和、亲近。
      那样的笑容,那样说话的说话的神态,虽然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可是这一切已经足以证明,陆剑秋对他说了谎。他们明明很熟悉了,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时候就很熟悉了——
      他蓦的想起过去陆剑秋向他问起殷昊的事情。
      席间有人向他敬酒,他想都没想便一口喝下,他本就不怎么喜欢喝酒,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喝得什么酒,只觉得酒水流过舌尖是那样的辣,落进喉间又是那么的苦。真是难喝极了。
      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他仿佛听见了又仿佛没听清,只是酒杯被满上了就举起来喝干了。
      隐隐听到刘昭的声音在耳边担忧而焦急的说,小侯爷,别这么喝,你酒量不好,会伤身的。
      他心里就有些恼了,凭什么说他酒量不好?就知道把他当小孩罢了!就偏故意笑着举杯转头对苏逸道:“殿下,您千里迢迢来到蓟州辛苦了,我敬您一杯!”
      苏逸看着他自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二话没说便喝干了手中的酒。
      就听到身旁的刘昭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卢恒心里却越发得意起来:让你们都把我当小孩子看!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想着便打算再来敬刘昭一杯酒,看他如何反应,哪知端起酒杯刚一开口,就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腾,脑中迷茫,差点吐了出来。
      这么一来手中的酒自然也洒了。刘昭一看不好,一把扶住了他,连声叫着,他想答应却就是不能开口,只觉得一开口就非要吐出来不可,只能尽力往下压着。
      苏逸自然也看到了,不由放下酒杯关切的看着他,这么一来,这一桌的人都停了箸瞧着。
      刘昭正欲喊过旁边的亲兵扶卢恒下去休息,突然一双手就伸了过了,把卢恒接了过去。
      “刘将军,我扶元帅大人下去休息吧。”
      刘昭一愣,竟不知何时陆剑秋已经转了过了,半扶半抱的把卢恒箍在臂弯里,正客客气气的请示于他。
      他也知道这是做给安王看的,便点了点头道:“好生照顾着元帅大人。”便转头继续招呼苏逸。
      苏逸虽有些牵挂卢恒,但他又不能离席去探看,只得把目光收了回来。

      卢恒模模糊糊的已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偏偏是此刻他最不乐意看到的人正夹裹着他往门外走!他有心想要挣脱出来说“我自己能走”,可两条腿又确实使不上力气,更不要说一动就有恶心欲吐的感觉往头脑上冲。
      背心上却蓦的涌进一股和缓平稳的热力。顿时周身的不适稍稍退了下去。
      他趁机挣扎了几下,却全无效果。
      “你这是要干什么?”那个人的声音传来,有些生气了似的,“太高兴了所以昏头了?”
      他有心说我才想问你要干什么,明明是你高兴着吧,然而冲口而出的却是:“放开我!”
      陆剑秋冷笑了一声:“好啊,那就放开你。”
      手蓦的一松,他刚觉得自己获得了自由,脚下步子却就是一虚,整个人重心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支撑不住似的要往下倒。
      可是并没真的倒在地上。那双手臂及时的抱住了他,把他拉进了怀里。
      声音忽然变得柔和了:“你到底怎么了?在生什么气呢?”
      生气?笑话,他会生什么气?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没说话,陆剑秋却继续说着:“小孩子不会喝酒就不要乱喝,醉酒很舒服么?”
      “我不是小孩子!”他却蓦的叫了起来。
      “好好,你不是小孩子。”陆剑秋却根本就没在意似的,半扶半抱的把他带回了后卧房里,替他脱去了外衣和鞋子,扶他躺下了。
      这个时候卢恒已觉得比方才要稍稍清醒了些,便冷冷的开口道:“麻烦你了,你还是赶紧回去跟你的朋友喝酒去吧。反正我不会喝酒,你们自然会喝。”
      陆剑秋给他说的一愣,不由笑道:“怎么?生气了?你这样我还能去哪儿?”
      “那我倒耽误你了。”卢恒索性把脸转向床内,不去看他。
      “什么耽误不耽误的?”陆剑秋只觉得给他说得莫名其妙。
      “你和殷昊,不是分明熟悉的很么?也难得见上一次吧?”
      陆剑秋不禁微微皱起了眉:“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卢恒蓦的转过头来,“你还敢说你和殷昊不熟么?”
      陆剑秋默默注视他良久,垂眼淡淡道:“确实还算相熟。”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陆剑秋刚欲说什么,卢恒却自己接了上去:“啊,我知道了,有些事不方便说出来的是么?殷昊他的确是人才出众,也难怪追求者无数,只是安王殿下还在这里呢,行为举止上也该有些分寸才是……”
      “卢恒!”话未说完,却被陆剑秋沉声打断了。
      那声音里透着一股隐隐的怒气和慑人的魄势,卢恒一时没能再接上去,只呆呆的看着陆剑秋,阴沉的脸色,紧锁的眉宇,分明是生气了。
      “我只能告诉你,在我眼中,殷昊就是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你要怎么想,那是你的自由。”
      声音很冷,很冷。
      是真的生气了。记忆中,从他们认识到现在,这应该是陆剑秋第一次对他这么严厉的说话,第一次对他真的生气。
      ……竟然是为了殷昊。
      “他既然这么好,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出去!滚出去!”
      想都没想就顺手拿起床上伸手能够到的靠枕、枕头丢了过去。
      陆剑秋却只是默默的站起身,说:“好,我滚出去了。”
      转身走向门外,门扉在身后合上了。
      里面静悄悄的却再没了一丝声息。

      陆剑秋站在门前抬起头看了看庭院上方浅青色的天空,不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既然这么好,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还真是不佩服他不行啊!吃醋都吃到这个份上自己居然还丝毫没有察觉,就更令人佩服了。
      到底是该说他单纯到可怕还是该说他迟钝到令人发指?
      ……陆剑秋啊陆剑秋,你一世英明,形形色色的佳人不知遇到过多少,怎么会就把心系在这样一个麻烦孩子身上了呢?
      他抬起手按住额头,真是觉得哭笑不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三十一章 情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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