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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五十三章 再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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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立秋,天气虽然还是燥热,不过早晚时分,凉意开始渐渐的增加了。
卢恒天天看见管家都会问一句:有我的信么?管家总是摇摇头。到后来不用他问了,管家只要一看见他,立刻就说:大少爷,没您的信。
有一次叫娘撞见了,就笑他,问他在等谁的信,该不会是谁家小姐的吧?他就含含糊糊的带了过去,娘也没多在意,只忽然看着院子里,用力吸了几口气,然后说:桂花都开了呢,该到中秋了。
听见“中秋”两个字,卢恒就愣了一下,定定的瞧着院墙根的一排桂花树。
娘问他:你怎么了?
卢恒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想爹爹也该回来了吧。
娘微微的笑了一下,神情里居然还带着一丝少女般的娇羞:是啊,你爹每年中秋,只要不是在打仗,就一定会回来的。
卢恒笑着点头,没再说话。
又过了两天,信还是没有,人却来了一个,不是别人,正是瑞阳侯的次子曹玮。
曹玮见了卢恒就忙不迭的嚷上了:“卢恒啊卢恒,你出去打了个仗,眼光就高起来了啊!”
卢恒早已习惯了这个打小就在一起的玩伴咋咋呼呼的性格,不禁莞尔:“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就眼光高了?”
曹玮气呼呼的往椅子上一坐,瞪着他道:“你还不承认?你回来都多久了?咱们几个才见过你几次?可不是眼光高了么?都不爱搭理人啦!”
卢恒无奈的笑道:“明明是你们都不来理我,我只好一个人闷在家里,这会儿竟都成我的错了。”
曹玮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了:“不是吧?你天天就这么闷在家里?做什么?要读书考进士不成?”
“怎么可能?”卢恒失笑道,“我不过就是待在家里罢了,也算歇一歇……”
话未说完,曹玮就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站起身来就往外拽他。
“你要干什么啊?”卢恒跟在他身后给他差点拉个跟头。
曹玮边走边回头道:“嗨,我今天可不是来着了?你说你年纪轻轻就天天闷在家里多无聊!今儿我就带你去个好地方,哥几个请你!”
卢恒不禁奇道:“好地方?什么地方?”
曹玮的脸上登时浮现出一丝神秘而暧昧的笑容,压低了声音道:“到了你就知道啦!保管你不会说我骗你!”
卢恒就只好这么给他从家里拽出去了,塞进马车里。曹玮一声吩咐,车夫就挥鞭赶着两匹马儿轻快的赶起路来。
曹玮坐在车厢里也不安分,先是突然从衣袖里摸出一面小铜镜来,对着仔细的理鬓角;好容易把镜子收起来了,又上上下下的折腾着衣服,似乎就怕哪里有什么不妥帖。卢恒坐在他对面瞧着不禁好笑,忍不住开口问他:“你在干什么呀?倒像是要迎新娘子!”
曹玮瞧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哪里知道——我要是你,那我也不必费这个神了。”
“我?”卢恒笑了起来,单手支颐看着对面,“我怎么了?我倒觉得你生得也很好啊!”
这倒不算假话,曹玮怎么说也是养尊处优的侯府少爷,五官周正眉目清朗,颀长的身材,配着一身的锦衣华服,怎么看也能算是个翩翩公子了。
然而从来都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所以曹玮狠狠瞪了卢恒一眼:“你还说!再说我就把你扔下车去!”
卢恒眯眼笑道:“你这人真是不讲道理,是你把我拐出来的,现在又要扔我下去!我好生无辜!”
曹玮刚要再说什么,马车却是一顿,很快就慢下来停住了。车夫在外面恭恭敬敬的道:“二少爷,到了。”
于是曹玮就暂且忘记了跟卢恒的斗嘴,拉着他下了车。
卢恒下了车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街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而他们马车所停之处面对的,正是一座雕梁画柱的楼,正门上悬着一块匾,刻着几个烫金的大字:一品居。
生活在京城的人大概没有一个不知道一品居的。一品居这个名字不是随便取的,是因为它有最可口的佳肴,最舒服的房间,最周到的服务,还有最漂亮的姑娘。当然,也有最高昂的价格,非“一品”之人,是无缘得入的。
见卢恒抬头望着招牌,曹玮就禁不住得意的笑了起来:“怎么样?我说是带你来个好地方吧?”
卢恒回过头看他:“你就是说到这里?”
曹玮点了点头:“怎么?还不够好么?”
卢恒却继续问:“到这里来干嘛?”
曹玮顿时以一种怪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过了半晌才一脸同情似的拍了拍他的头:“恒儿,你可真是稀世珍宝!咱们这个时候来一品居,当然是来吃饭,不过么,要是想做点别的事,当然也是可以的。”
话说到最后,声音就越发的低下去了。
卢恒却还只是眨着眼睛,仿佛完全听不懂他的话。
曹玮无奈,只好先拉着他往里走。
雅座是早已定好的,除了他们俩,其余的人早已到了。见了他俩进来,都一齐鼓掌喝起彩来,纷纷说不愧是曹二公子,换别人可不容易把卢小侯爷这么快就拐来。
曹玮笑嘻嘻的拉着卢恒入了座,说:“咱们今天可是专门为了请恒儿的,得先敬他的酒!”
众人纷纷说好,卢恒也不好推辞,只得饮了。
酒过三巡,忽然有侍者上来低声跟另几个人说了几句什么,卢恒不大明白的看着他们,曹玮却忽然凑过来道:“今天的正菜可就要上桌了!”
卢恒转头去瞧他,曹玮却笑得分外神秘。
不多时,门帘一挑,却没有端着盘子的侍者出现,走进来的,却是一位年轻而美貌的女子,一身裁剪合体的水红衣裙,一支白玉簪挽起瀑布般的乌发,衬着明月似的秀颜,怀里还抱着一把琵琶,登时就吸引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曹玮一下子拍手拍得最响,直到那女子福了福身子,坐下了,才想起来似的凑到卢恒耳旁道:“这就是梨烟姑娘,才从扬州来的,是扬州四大红牌歌妓之一,刚来京城没几天就红透了,等着想见她一面的人能一直排到城门外去!”说着还用胳膊肘悄悄的捅他,“怎么样?美人吧?”
卢恒侧过头看了过去,却是问道:“扬州?”
曹玮点了点头:“是呀,扬州可是个好地方。”
卢恒蓦地笑了起来,也点了点头。
名叫梨烟的女子却已经一拨丝弦,轻声曼唱起来。声音柔媚婉转,配合着淙淙流水般的琵琶声,丝丝络络的,直要钻到人心底深处去似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声息都屏住了,直到一曲终了,才爆发出一阵惊雷般的掌声。
曹玮一把拽住了卢恒的胳膊对梨烟笑道:“梨烟姑娘,咱们今天可是请了贵客来——这一位就是刚刚领兵击退了北胡人收回了光州的卢恒卢小侯爷,你听闻过的吧?”
卢恒未曾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手,不禁有些发愣,就看到梨烟一双似笑非笑、脉脉含情的美目盈盈转到了他的身上,用既柔又美的声音道:“奴家素来听闻卢小侯爷少年英才,却也没想到竟是这般年轻的。”
曹玮便笑道:“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呢?”
梨烟嫣然一笑:“单凭小侯爷吩咐便是。”
曹玮登时笑出了声,扭头看卢恒。
卢恒却只是看了看梨烟,忽然问:“你是扬州人?”
梨烟颔首。
卢恒又问:“你会吹笛子么?”
梨烟略略一怔,道:“粗通一二。”
卢恒就再问:“那么,你会不会吹《长相思》?”
梨烟忽然抬头看着他,随即转脸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取笛子来。再回过头来时,脸上又是盈盈的笑意:“梨烟不才,今日恐怕是要丢人现眼了,还望众位公子多包涵。”
说话间,一支玉笛便已送到,梨烟接了过来,用袖口微微拭了拭,送到唇边,臻首微垂,轻轻吐气,轻灵的笛音立刻就逸了出来,飘渺间带着化不开的缠绵,清幽婉转,正是《长相思》。
一曲终了,众人都纷纷鼓起掌来,曹玮当先笑道:“梨烟,你这可是没说实话!什么叫‘粗通一二’、‘丢人现眼’?你这样还叫‘粗通一二’,天下还有几人敢说自己会吹笛子的?”
梨烟微微浅笑,只抬头看着卢恒:“卢小侯爷,您看呢?”
众人登时一齐看向卢恒。
卢恒把玩着手里温润如玉的细瓷酒杯,半晌方笑道:“姑娘这一曲《长相思》,称得上是技艺娴熟,流畅婉转,只可惜,美则美矣,却似是空负了‘相思’二字。”
坐中顿时多显不解之色,唯独梨烟眼睛却是一亮,粲然笑道:“想不到,卢小侯爷您不但骁勇善战,还精通音律。”
卢恒也笑了,摇了摇头:“不,我并不怎么懂音律。我只是……”他说着,忽然停了下来,目光静静的凝在窗外空中不知的某处片刻,才又接道,“我只是,曾听过这世上最好的《长相思》。”
笑容灿烂,宛如旭日初升。
这一下连梨烟都禁不住睁大了眼睛。
卢恒蓦地的把手中的酒杯放了下来,双手一按桌面,起身笑道:“今天多谢诸位的盛意,只是我突然想起还有件要紧的事情需办,不得不先告辞了。下次还席,大家可都得来!”
说完一抱拳,竟就真的往外走了。
曹玮连忙跟上去,见留他不住,只好说要让马车送他回去。卢恒婉言谢绝了,只借了匹马,上了马,独自往家缓缓而行。
八月里的天气,午后的太阳依然热的很,天却已经高起来了,也清了些许似的,没有夏日里那般浓艳。
卢恒独自策马在街上慢慢走着,街道两边的繁华景象逐一映入他的眼帘。
不由自主的,就开始想,这个时候的扬州是怎样的呢?也是这般的繁华么?也是这般的热闹么?天气也是这般的晴朗么?天空也是这般的清亮么?扬州的枫叶红了么?扬州的桂子飘香了么?
那个在扬州的人呢?又在做什么?
只字片语也无。
长相思,长相思,相思绵绵,催人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