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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出师不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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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滋溜一声响,绕在长筷上的面条扭着等宽细腰,一发三百六十度后空翻坠进汤中,溅起一串宛如喷泉的汁水,飞落在林放呆滞的眼皮上,磕磕巴巴地:“真、真的假的啊……?”
轩漓把眉一扬,说谎不带眨眼:“真的啊,我骗你干嘛?你随便问个附近的人就知道了,巴蜀世家,擅毒。难不成人家放毒前还要和你说一下不成?”
林放:“……”
妈的,这饭还能不能吃了?
“哈哈哈——阿漓你别吓唬他啦哈哈哈!”与林放呆滞的目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笑得前仰后合的景杭,俊挺的鼻尖都都快磕碗边上了,“吓得他饭都要吃不下了!”
“那倒没必要,毒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就算你不吃不喝,你也总得呼吸吧?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反正横竖都是中毒,不如吃饱了再中,好上路。”
林放:“…………”
回到宿舍,神还是恍的。
林放心道得亏自己和夏子期认识得早,还是地下一日游的生死之交,否则日后见了夏少爷,岂不得绕道而行,能躲多远躲多远。
他本想问景杭认不认识祁修然,拜这茬所赐,忘得一干二净。就听进了老板说的“别浪得太晚,明早开始正式上课了。”回宿舍,洗漱刷牙完毕翻了翻课本,定好第二天六点半的闹钟,不及十一点倒头便睡。
伴着二十七度空调恒温,上半夜的觉还算踏实。
然而到了下半夜,睡梦中的林放倏地翻过身,空调被拧成一团麻花搁怀中,露出的后背正对空调出风口,嗖嗖直往背上吹。
内热,外冷。
就是这么个冷热不均的身体状态下,脑细胞背叛了正昏沉的身体,异常活跃与兴奋。
梦中,黄沙漫天,遮空蔽日,荒凉的让人双臂环抱蜷缩成一团。
远处的山连绵成波涛,全然看不出其本来的颜色。远方的风刮过峡谷,抽打在脸上,裹挟着近乎窒息的血腥味,和刀削似的割裂生疼。
林放光着脚,站在过于锐利的沙砾里,哪怕多站一秒,都是难以言喻的折磨。
这是哪……?到底是哪……?!
似曾相识的梦靥将人彻底淹没,嘹亮的号角犹如天光乍破,响彻长空!方阵之中,一声雄浑振奋的“杀——!”字起,万千鸟兽奔涌,如潮水般涛涛而至!
“啊——!”
林放又是一声大叫,本能驱使着身体猝然狂奔!砂石刺穿了他的防备,磨烂了脚板,身体被钻心的痛意所占据,自始至终,脑中只回荡着同一个字:逃!
毫无方向、不知所踪地逃。
顷刻间,风雨呼啸,地动山摇,如断浪般汹涌的大军兵临身后。为首的夔牛抬起巨足,就着没命奔逃的人儿当头踩下!
咚一声巨响,尘烟激荡——在地上抱作一团的林放冷汗滚滚,他盯着自己安然无恙的身体。无数妖鬼从其身边鱼贯而过,拳头大的心脏撞得胸腔阵阵绞痛。
……我是谁?我在哪?我到底在做什么?
一片茫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肉眼能所能及的最远处,迎面冲来的人类方阵与妖鬼大军撕咬在一起,如同两台大型绞肉机,前赴后继。鲜血顺着尸体倒下的方向蜿蜒成河,一直汇到了后方。
突然一声弦响,一发黑铁色的箭矢穿过人山妖海,以雷霆万钧之势,倏然刺中他的胸膛!
痛得钻心刺骨,身骸俱裂。
林放颤抖地低下头,愣愣地看着没入身体半截的箭矢,血如泉涌。继而踟蹰地抬起眼……
远方,射箭者保持拉弓引弦的姿势,一副华美的长弓同肩头错位贴合,露出半张沾染着鲜血、冷峻决然的面庞。可偏偏,这张面庞他是见过的,就像——
就像夏子期敛去了所有的笑意,用黑洞般的枪口对准自己,浑身上下,一股人神俱灭的杀意透过骸骨,呼之欲出。
林放两手空握着箭,面如死灰,笑容惨淡。
终于,失去了所有支撑与力气的身体颓然倒下,耳畔除了鬼哭狼嚎的哀鸣,其他的,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
“哇啊——!!”
单人床上,随空调被胶着成一团的林放猝然坐起,睡衣被冷汗浸透,阴魂不散地贴住后背,沿着脊柱传来湿冷黏糊的恶心,瘆得发慌。
怎么又是这个梦……数月之前,在南城医院做过类似的梦。只不过这回,夏子期成功加入豪华套餐,且完美充当了敌军boss的角色,友情出演,分文不收。
还不是昨天被危言耸听吓得啊?!
摸了把背,和稀释了的浆糊似的又臭又黏,一根嗓子沙哑到了底,头疼欲裂。不用多想,都知是受凉了的后遗症,还没咳出声,手机铃声便吱呀呀地唱了起来。
归属地上海,却不曾保存过的陌生电话。
“喂?”感冒音听着像公鸭嗓,“请问您是……?”
“别请不请的了!赶紧的,来博学楼413上课!第一堂课,老师在点名呢!”
一直到苏玖堪比机关枪的嗓音突突突解决完毕战斗,林放先是半梦半醒地“诶?”了声,撂下手机定睛一瞅,八点三十七——距离正式上课时间已经过去了足足七分钟。还有叫唤到自动休眠的闹钟,以及十六个未接电话。
当真是未雨绸缪,不及噩梦忽至,一朝回到解放前。
十五分钟后,如旋风忽至的林放半软在博学楼413教室门口,操着混沌不清的感冒声,屏住笨重的呼吸,敲门,唤道:“报告……!”
一教室黑压压的人头似被逗猫棒挑逗的猫,齐刷刷地转过脑袋来。
比起幸得成局垂青、横扫一票世家新生的传说,本尊的出现永远自带吸睛夺目之功效,紧附在身上的视线相较蚂蟥,可谓有过之无不及。
林放缓缓吐着气,尽可能劝慰自己不去注意那些千人千色的目光。他盯着模样像是讲师的人顶着个地中海脑袋缓缓飘来,勉强挤出一丝和善的笑。谁知那地中海的胡子一抖,迎面便是劈头盖脸的怒喝:“笑什么笑?!迟到了还敢笑?!”
林放:“……”
“在那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进来?!”
进来不是,站着不进来更不是。林放只得用捏眉心掩饰此刻的尴尬,顺势半掩着脸,一路小跑过走道。鼓囊的背包带起穿堂风,翻过沿途心照不宣的书页,却因一只半道杀出的手拐进弯角,戛然而止。
苏玖紧紧拽着林放的手,愣是将一米八个儿的青年拉到边上的空座上,一呲溜,进去了。
卸下书包,惊魂未定的林放压着声:“你怎么……”
“我怎么?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苏玖的小尖嗓像是积压着小宇宙,“课不来上!打你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你想不开,转头跳黄浦江去了!”
“抱歉,我做梦睡死过去了……”林放揉了揉垂塌的黑眼圈,实诚道。
“……”向来口快的苏姑娘被噎得无话可说,半晌,趁地中海转过身的功夫,问道,“你做了什么梦?是噩梦吗?要不要我帮你解解?”
一想起夏子期杀意重重的脸,鸡皮疙瘩便顺着胳膊嗖嗖冒出头来:“是做噩梦了……梦见我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被我的哥们给射了……这梦有什么寓意吗?”
“说明你离出柜不远了。”苏半仙睁着眼睛说瞎话,“而且还是在下面的那位,啧。”
林放:“……”
“林放!”地中海一嗓子嚎过来。
“在!”突然被点到大名的林放猝然转头,用力过猛,便听见脑脖子传来一声脆响。吓得他足足杵着苦瓜脸楞了三秒,睁开眼,盯着面前不怒自威的地中海。
喉结蠕动,汗流浃背。
地中海双手背在身后,手执教鞭,双眼好似两探照灯,一直顺着林放领口移至桌面,在空荡荡的课桌上逗留片刻后,冷笑道:“坐着回答问题?”
林放连忙站起身,大脑像是被糊住了。
发际线感人的脑门下,一声轻蔑的嗤众人皆知。那撮所剩无几的毛发的主人,正以挑三拣四的目光打量着林放,背过身,问:“人族兴而妖族衰的标志是什么?”
“……逐鹿之战?”
“降妖捉鬼何时何年合二为一?”
“明万历十年,张居正卒。”
后半句回答显然是投机取巧且多余的。
地中海微然半停,略略侧首,又问:“现任沪学校长叫什么名字?”
林放:“……”
流年不顺,出师不利。
与博学楼一路之隔的教学楼壁上,“慎思楼”三个大字褪去了烫金色外皮,露出斑驳低调的内里。
按《礼记》中的顺序,这栋慎思楼本该叫审问楼。当然,取名图吉利,乍听起来不怎么吉利的审问楼,果不其然地被沪学师生扼杀在了摇篮里。
这不,慎思楼413号教室,沪学十六年级A班的准毕业生们扎根于此,大概是根苗不正的缘故,各个生得东倒西歪,左摇右晃。
夏子期窝在倒二排靠窗的主角位上,抱着台半改装制式的手机,拇指打字如飞。
【嗨涂涂宝贝~起床了吗起床了吗起床了吗?!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微信行头“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足足闪烁了一分钟有余,跳出一行奶声奶气的字眼:【起床啦起床啦我真的起床啦~】
【真乖!】萝莉控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涂涂薅着兔耳、扭扭捏捏打字的模样,不禁嘿嘿傻笑,口水差点没淌桌上,【乖乖待家里哦,等夏哥哥上完课回来陪你!】
【嗯!】
【不管门外有什么动静,千万不要开门!知道了吗?】
【嗯嗯!】
【饿了的话柜子里有吃的,牛奶和冰淇淋我也买好放冰箱里了!无聊的话上网打游戏都可以!中午有什么想吃的吗?夏哥哥给你带呀~】
夏子期越战越勇,越聊越欢,就差没对着屏幕来个么么哒。专注之中,背后忽然扫过一阵风,一个散漫且低沉的嗓音凑到其耳边,淡淡道:“和女朋友聊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