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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序02 山雨欲来风满楼 四海离荡几时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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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庭院面朝雪神湖和云渡山,景致如画,是整个行宫最静谧宜人的所在。
端木用碗盖拨开漂浮的茶叶,小啜一口,赞叹道:“论起烹茶手艺,怕是寻遍我这南越上下也找不出比你更好的了。”这会儿的端木已经换了素净的常服,正半椅在我刚刚小憩的贵妃椅上,品着刚沏好的茶,那神情惬意得活像个云游四海的闲散公子,分毫没个君主的样子。
我心下不爽,跟我扯什么茶艺,明摆着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便道:“想必君上知道我邀您来此所为何事,就不必跟我卖关子了吧?”
端木眉眼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仍是一副玩笑的神色:“你是问我这十日来都在宫里做些什么吧?放心,我整日都在太辰殿和大臣们议事,一次也未曾去过后宫。”
我暗暗翻个了白眼,你去不去后宫关与我有何干系…我心里急得很,不愿再和他兜圈子,于是便正了神色:“端木,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话一出口,端木脸上那不羁的玩味神色瞬间消失了,他随手将茶碗放在了石桌上,发出一声冷冽的“咔哒”声,那声音虽不大,庭院的气氛却骤然凝重了。
“我倒希望你问的是这个。”端木淡淡道,一丝失望的神色从他的眼中掠过,转瞬即逝。
我低眉不语,知道他恼了。
“可是黎染,我倒要问你,”端木继续道:“三年前你来到南越时,对这天下之事早已心灰意冷,如今我不愿你知晓太多,难道有什么错么?”
我一时愣住,端木这话反将了我一军,问得我哑口无言。是呀,当初像个蜗牛一样缩进壳里躲起来的,不正是我自己么。可是…若真到了大良与南越两国开战的地步,我又怎能置身事外呢?毕竟端木忱与那大良王朝之间的一切纷争,或多或少都是因我而起…
想到这儿,我便顾不得端木恼与不恼,抬头直对上端木凌厉的双眼,一字一顿地开了口:“我只问你一句,夜倾…他出兵了,对么?”
端木闻言眉间微微一凛,我便知道我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夜倾…时隔三年,此刻再唤出这个名字,我仍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凉。
近百年来,天下大局风云变幻纷争无数。八年前,南岭五国联手伐宁,统治中原五十年的大宁王朝被推翻,五国联军的统帅——南良国二皇子夜倾——一手建立了如今的制霸中原的大良王朝。而当年跟随夜倾伐宁的另外四国,包括南越在内,纷纷迫于夜倾的铁腕,早已向夜倾称臣,成了大良王朝的属国。
端木心里或许是不甘的,五国伐宁时,他带领南越一军攻下城池无数,这天下本该有他一份。而我与夜倾之间的积怨纠缠更是难以为外人道也,只因那覆灭的大宁王朝最后一个“皇帝”,便是我黎染…
“黎染,你在为我担心么?”端木微微皱眉,淡淡地问,他一句话将我拉回了神。
我敛了敛神色,恳切道:“如今他的实力更胜从前,你和他战,不值得。”
我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端木手里的茶碗被他愤然捏碎。
“为何你以为我一定会输?我端木忱在你眼中,竟是个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保护不了的懦夫么?”端木语气中带着盛怒,旁边侍奉的宫女们见此情景,吓得纷纷跪下。
“我并不认为君上一定会输。”我不疾不徐地起身跪下,垂目郑重道:“可君上不是黎染一人的君上。与夜倾和大良的恩怨本是我黎染一个人的劫,断不能连累南越的万民为我而受连年战火之苦。”说到此处,我抬了头,定定地看着端木的双眸:“他是冲我来的,你便把我交出去罢。算我求你,不要战。”
庭院中刮过一阵乍暖还寒的冷风,吹得我有些瑟缩,一院宫女却大气也不敢喘。
端木双目灼灼地看着我,神情高深莫测,但不消片刻,便恢复了往日里的云淡风轻。他一把扶起了我,转对宫女吩咐道:“拿本君的披风来。”
端木从宫女手里接了披风,不容分说地披在了我的肩上,语气温和道:“我何时说过要战?是你想多了。那大良也未曾对我南越出兵。我这些日子常回宫里是为了处理黔南的洪涝灾祸,整治河务。”
我将信将疑:“果真?”
端木替我紧了紧披风的系带,并未答我,只道:“地上那么凉,以后莫要动辄就跪的。”
那之后,端木给我看了大臣们上书河务整治的进言,内侍监也从旁作证,似是要打消我的疑虑。可我心下总是惴惴不安,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端木忱,昔日平定半个天下的人物,竟能被个小小河务折磨得日日寝食难安?
对此,端木的解释是:治国如烹小鲜,处理内政着实是要费些功夫的,打仗用兵、开拓疆土这类事情反倒干脆利落些。我想着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毕竟我这个大宁王朝的亡国之君总共也没当几日,论起君王之策,总是端木更擅长些。
然而,自那日之后,端木再也未曾在杏花行宫接见过大臣,大小诸事一应奏到都城王宫,端木留宿王宫的日子也更多了起来。杏花行宫一时变得安静了不少,仿佛真的与世隔绝了。
我心下觉得蹊跷,便命景玉派人出去打听打听外面的情况。谁知派出去的人回报,说是君上为了杏花行宫的安全,下令在行宫方圆十里外都设了禁军把守。里面的人不得随意外出,外面的人非君上有旨也不得擅入。
我竟被端木软禁了?!什么洪涝河务,都是拿来搪塞我的。端木分明是有事要瞒着我,而且是倾尽杏花行宫上下来瞒我一人。他如此瞒我,原因只有一个——大良必是出兵攻打南越了。眼下我终于明白过来,当初他将行宫建在这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时,或许就存了这份心思,为得就是在必要时将我与外面隔离开来。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为我扛这一战了…
如今我对外面的局势一无所知,只得每日盼着端木回来。若他回来,至少表示情况还不算太糟。
没多久,端木回来了。
那是一天夜里,我做了个噩梦。梦中,大良铁骑攻破南越都城,一如当年夜倾大军攻陷宁朝王都,百姓横尸遍野,王宫内外血流成河…刀光血影中,端木的脸与梦中一个身披白色战袍的俊朗身影重叠…一道寒光掠过,绣着金龙图样的白色战袍瞬间被鲜血染尽…梦中的我无力地目睹着这一切,想大喊痛哭,却仿佛被人掐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从梦中惊醒,周身已被汗水湿透。我喘着粗气,却发现端木此时正合衣躺在我的身边,睡的很沉,睡梦中还攥着我的手。我意外,许是我这噩梦做得太过认真,连端木何时回来的都未曾察觉。
月色如同白银般洒进寝殿内,床头的月影纱随夜风浮动,静谧的夜色中,只有端木的呼吸声均匀地起起落落。我凝神看着端木平静的睡脸,回想刚才的梦,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酸楚。
他还平安,太好了…
这些年我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到如今,身边只有一个他。我黎染何德何能,让他这样倾尽所有来护着我…
我俯身在端木的肩头躺下,眼眶中盈满了泪。然而此时,我从他身上惯常的沉香香气中,竟嗅到了一丝铁锈和血腥的气味…这是…兵甲之气!
我惊得瞬间汗毛倒竖!端木他竟然…披挂亲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