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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醒来 ...

  •   床上只有一条薄毯盖在我身上,顶多可盖完腰身以下。眼下是数九寒冬,盖床棉被都不一定暖和,更莫说我这病患仅只有一条薄毯。

      棉被哪儿去了?自然是在丫鬟的房间里。

      那窗户也被大大的敞开,寒风直往屋里灌,吹得床前纱缦都飘扬起来,勉强称得上是别有一番美感。

      我扭头盯着早已凉透的药,寻思着要不要把药碗砸了,再来一次碎片扎心口。

      算了吧。

      看样子我是去不了阎罗殿报道了。

      万一又没死成,岂不是白扎了?

      何必瞎折腾。

      天真挺冷的。我裹着毯子去关了窗,没回床上,掩面咳嗽了几声,去了外间的小塌躺着。

      ——床底下垫的都是稻草。

      小塌至少暖和一些。

      据说因为人手不够,我这院子里的丫鬟小厮都被遣去布置生日宴会的场地了。

      可惜我虽是今日的生辰,这宴会却不是为我准备的。有人和我同一天出生,只比我晚了半个时辰,可惜我俩的待遇完全是天差地别。

      女子十五岁为及笄,今天应当是那人举办成年礼的日子。

      我的住所在整个府邸的最北面,最是人烟稀少,荒草萋萋,幽深寂静。老夫人尚在人世,用老夫人的话说,我体弱多病,当找个适当的地方静养。我原以为是真心实意,后来明白她应当是看我不顺眼,想让我离她远远的。

      堂堂世子,哪怕体弱多病,身份也摆在这里。而下人却敢对我明目张胆的不敬,有他们自己的原因,也有府上众人的授意与默认,以及我自己的窝囊懦弱。

      我不是个聪慧之人,这些明晃晃的事理,我都是在一次次的重生中逐渐明白,而后逐渐冷却了心。

      我活第一世的时候,在这小院里住了约莫十六年,至死没换过住处,家里的亲人也没见过几面。后来重生许多次,尝试出了这小院,住过许多地方,终归觉得不够好。处处受限制,被监视,倒不如在这小院里自由舒心。

      出了我这小院,向西直走,约莫小半柱香的时间就能到达宴会的场所,那是标准意义上的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可惜不属于我。

      我第一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举办过任何生日宴会,也从未参加过任何宴会。一辈子都蜗居在小院里,不知道外面的境况。

      不知是第几世,我走出门去看,于是看到了截然不同的繁华景象。那时我觉得自己完全是个笑话。然后出于我不高兴你也别想高兴的心理,毁了那人的及笄礼。再然后,我好像被重罚,没过那一夜就死了。

      我觉得自己的心理完全扭曲了,变得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总归没了轮回的希望,世人最最向往的长生莫过于如此,只不过我这长生较为奇特,除了能不断重现某个时间段,再由我自己随意改变把玩外,什么用也没有。

      一直重复的东西,其实最容易使人厌倦。

      之前把能做的几乎都做遍了,再一醒来,脑子里空空荡荡,倒是连一根手指都有些懒得动,也找不到什么值得折腾的东西。

      躺在榻上半晌,竟也昏昏沉沉有了睡意,我拢了拢那薄薄的毯子,撇开多余的想法,便就着凉意入睡。

      我在记忆的波浪中沉浮,看到了无数个自己。懦弱的、崩溃的、空洞的、张狂的、狠毒的、阴晴不定的……他们都是我,又都不是我。他们将我团团围住,一瞬间变作狰狞的怪物,猛然向我扑来!

      我猛然惊醒,额上冷汗滑落!

      定了定心神,才注意到房屋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想必已近黄昏。我睡了至少有三四个时辰。

      宴会应当快开始了。

      我下榻打开衣柜,瞥了一眼那零零落落,夏不避暑冬不防寒的几件衣服,随意取了件穿上。总归穿起来感觉都一样,没什么可选的。

      衣衫穿起来显得很空荡,仿佛支在架子上似的。我看了看自己的手,丁点肉也没有,青筋迸出,完全就是一副骨架上套了层薄如蝉翼的人皮。说是架子也没什么不对。

      我把手往衣柜最深处伸去,直到碰到一个质地坚硬的物品,才勾了勾唇,将其拿了出来,别在腰间。

      那是一块暖玉,做成玉佩的模样,是世子身份的象征。

      我以前很珍惜这个东西,害怕把它弄丢,所以一直是小心翼翼地放着,终其一生都没有戴在身上。

      现在我要戴着它去看热闹。

      我的头发很枯黄,杂乱地披在身后,像一团格外长的稻草。我没有去梳理它,任由它这么披着,裹了毯子推开门,出了小院,径直向西走去。

      我走得很慢,走不了多远就需要停下来喘气。别人走小半柱香的时间,我得生生走半个时辰。

      沿途的下人大都不认识我,只是看着我的模样感到些许惊异。他们不认识我腰间的玉佩,却也不敢阻拦,只偷偷跑了去,不知是打算报告谁。

      走走停停,终归还是到了宴会场地之外。

      当我再想向前时,终于被人给拦住了。

      那人大抵是个管事的,也算个人精,担心冲撞了贵人,即便见我这模样,面上神情也带了三分恭敬,问:“奴才多有冒犯,不知公子是出自哪一家族?”

      再怎么人精,不认识主子,依旧什么也不是。

      “咳咳…”我紧了紧薄毯,淡淡望向他,“什么时候……奴才也能过问主子的身份了。”

      那人神情一僵。

      我这话着实说得浅淡,那人听没听进去,理解成了什么意思,与我无关。我抬脚绕过他,轻易便进了宴会场地。

      不出所料吸引了大量目光。女眷们大多是被吓到了,或许她们从未见过瘦成这样子的人。我那张仅裹了一层皮的脸,确实吓人。

      也有人盯着我腰间的玉佩,眼中疑窦顿生。

      认识我的人,比方说我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顾及到宴会,一脸强忍的厌恶。特别是要进行及笄礼那个,一弯柳眉轻蹙,半点朱唇微抿,眸子里似水含情,面露担忧。若说厌恶那是半分也瞧不见,但这做派弄得倒像是我故意来搅和她的及笄礼似的。

      实质上我今天是来看热闹的,毕竟已经做过的事情我不会再做第二次。

      但如果是我准备做的事顺带影响了我做过的事,那就只能怪当事人倒霉了。

      老夫人从看到我那一刻开始就没了高兴的劲儿,大概是觉得我的穿着落了王府的面子。

      她唤来一个丫鬟,低声说了几句,便见那丫鬟一点头,向我这里走来。

      “世子爷体弱,天气寒凉恐再受风寒,奴婢扶您早些回房歇息吧。”丫鬟说。

      “世子爷”三个字说得含混不清,说话的声音也是压得极低,除了我以外,周围没人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我睨了她一眼,向前一步道:“多谢祖母关心,只不过孙儿刚来,咳咳……还未给妹妹送上祝福,便要回去,岂不是失了礼数?”

      老夫人的脸色有些青,因为相比较而言,显然我的装扮更失礼数。

      周围因我那一声“祖母”而稍微喧嚷起来,他们此时终于猜到我的身份,似是从未想到,常年病弱的豫王世子,竟如此落魄。

      我父亲站起身来,唤人拿来狐裘,撤掉我的毯子,把狐裘披在我身上。又是低斥又是心疼道:“怎么穿得那么薄就出来了,你该好好养病。”

      语气说得情真意切,动作做得细致小心,倒像是十分心疼我这个儿子似的,看得外人也动容。

      可惜若真心疼,怎会一年到头都不愿来看望我一眼,怎会放任我住在最偏僻的地方,怎会任由下人将我欺凌不闻不问?

      虚伪。

      我仅为了来看热闹,而不是为了捣乱。在外人面前,我还是父亲的好儿子。

      于是我乖乖道:“孩儿知错,下次定会多加注意。”

      气氛本就不大对,在场的都是人精,自然不会废些无用的口舌,一场小插曲就这么过去。我找个位置坐下,无视哪些打量的目光,端杯热茶小口小口地抿着。

      及笄礼照常按着流程走,当事人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仿佛之前展露在人前的担忧是个错觉。

      真无聊。

      我也不明白自己是想看什么。

      来看这场宴会?来看众人见到我时的脸色?还是来喝杯热茶?

      这次醒来,我的思维迟钝得厉害。好像看热闹这个决定就是一时兴起,漫无目的,无趣至极。

      所以呢?

      为什么……我死不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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