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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未婚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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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伦敦的社交季结束之前,安德利娜在白金汉宫举行了最后一场舞会。这场舞会的规模超出整个夏天全伦敦所有的社交活动,一直到若干年后,欧洲上流社会仍然流传着关于那个夜晚的传说。那天晚上,烟火照亮了半个伦敦城,所有的喧嚣都在维多利亚宴会厅的交响乐中到达了极致,安德利娜的美就像是她祖母的王冠那样象征着强盛的日不落帝国,而这一切也似乎预示着某种盛极而衰的哀愁。
安娜邀请的名单,除了王孙贵族、邻国王室,还有金融界、文学界等等许多新秀与巨子。在这其中,称霸欧洲金融界半世纪之久的罗斯切尔德自然也被奉为上宾。西敏宫中已经流传起此起彼伏的议论,人们说公主对于享乐的兴趣比起国王来有过之无不及,更有危言耸听者,说她简直要将白金汉变做路易十五的凡尔赛。
首相带着教徒不严的愤懑和烦躁,被众人的注视一步步推向了那座喧哗炫目的宴会大厅。他虽然也身着礼服正装,但却与周围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嬉笑的男女在他阴沉的表情下忘却了自己进行到一半的调情,与莫名其妙紧张起来的众人相比,高坐在台阶之上的安德利娜则显得要镇定许多。
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为首相出现在这里感到惊奇。即使她心里的那面鼓已经因为一下接着一下的强烈跳动几乎被击碎,但她仍然忍耐着,带着一脸浅淡的微笑坐在那里,甚至连站起来的意思也没有。
“首相先生。”
直到迈克罗夫特的手杖落在她眼前的地毯上,她才施施然站起来,将手背递了过去,“欢迎您来我的聚会!”
碍于周围已投射过来太多的注视,所以迈克罗夫特仅仅是按照礼仪亲吻了安娜的手背,声音平稳的叫了声“公主”,只在抬头的那一霎那用眼神传递了自己严厉的责怪。
饶是安德利娜作为少女,能暂时忍得住不让自己的心事曝露在灯烛之下,但作为学生的那个她却不由自主在老师的注视下心虚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安娜便提了裙摆跟着迈克罗夫特的背影走向了无人的花园。
看到迈克罗夫特在廊柱下停了步子,安娜却莫名其妙不敢上前。她像小时候犯了错那样,跟在老师身后大约四五步的距离,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很想先开口,她知道迈克罗夫特在生气,她太明白他怎样的表现是愤怒的情绪到了怎样的级别。她知道现在这个状态下只要她软着嗓子摇摇对方的袖口,对方就会心软下来,但她思来想去,还是没能迈出那一步。
安娜!坚持住!你已经一个多月没主动找过他了!你不能跨出这一步,拿出点勇气来!
她这样给自己鼓劲道。
正在挣扎之中,她看到迈克罗夫特已经转过身来,于是她决定先看看对方怎么说。
“你有些过了,安娜。”迈克罗夫特板着脸,屋里照出的一缕缕灯光下,让人恍惚间看不清他眼里盛的究竟是哪种情绪,“你该收敛收敛了!”
安德利娜眨了眨眼睛,“老师在说什么?”
迈克罗夫特将手杖用力地点在大理石地板上,一步步走向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安德利娜!”
他压低了声音,表情却一点没有放松下来的意思,趁着灯光,安娜仿佛看到他的五官比刚才纠得更紧了些。
“不管你是叛逆也罢,故意摆出姿态也罢,又或者是——又或者是你还在生气!你都不该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每当涉及到“教导”的层面,迈克罗夫特的语气便会不由自主的平和温柔下来。在他心里,教给安娜对错和规则是自己的责任,安娜所有的成功——哪怕一次正确的阿拉伯语读音,他都与有荣焉,而相对的,安娜所有的错误,他都必须承担。
安德利娜对这一切太熟悉了。
可她小小年纪独自离家,一个人漂泊到大洋彼岸,历经种种,不就是为了让他能抛弃过去那层根深蒂固的长幼之序、师生之道,能将她当作一个女人看待?可这算怎么回事?难道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在迈克罗夫特心中,她就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一个需要他苦口婆心循循教导的孩子?
十七岁的安德利娜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什么叫爱情了。
这让她欣喜,让她鼓舞,但同时也令她焦虑,令她愤怒。
听了迈克罗夫特的话,安德利娜皱了皱眉,将腰背更挺直了些,“首相先生恐怕弄错了,”她的声音显得轻飘飘的,“我是英格兰的公主,而这只是我的私人生活。”
迈克罗夫特被噎得往后仰了仰。
他站在那里,俯视着那个明明昨天还香香软软、不知怎么忽然就变成眼前这幅模样的安德利娜,忽然顿在那说不出话来。
他明明早就知道总有一天安娜会长大。从他踏进桑德林汉姆别墅的第一天起,他就料想到有一天他的小公主会站在他面前,向他强调自己公主的身份,脱离开他的管束,甚至以君臣之礼要求他疏远自己。
但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她才只有十七岁而已!
迈克罗夫特再次怀疑自己当初将她送走的决定是否正确。
“我明白了,公主殿下。”迈克罗夫特缓慢地躬了躬身体,退后两步,“我,不该再过问您的生活。”
安德利娜看着他转身离开了回廊,她伸出手试图叫住他,但却最终还是没能客服那几步路的距离。
她再次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迈克罗夫特离开了舞会会场。他想冷静一下,但是他才刚来,现在就离开白金汉宫显得不那么妥当,难保明天整个西伦敦又会传成什么样子。更何况他刚刚进屋时脸色不好,这是所有人都看见的,在眼下这个时候,无谓让他人认为自己与公主之间生了嫌隙。
于是他走向了王宫的后花园,准备点根雪茄,抽上两口冷静一下。
他大概走到玫瑰园一半的距离就发现凉亭里坐着人。
那位女士的身影在紫藤缠绕的亭柱后面显得十分寂寥。月色仿佛给她身上镀了上一层银白色的保护层,她的思绪很安静,仿佛不欢迎任何人的打扰,十分享受眼前的孤独。
大约走到紫藤凉亭的台阶下,迈克罗夫特便认出这就是罗斯切尔德家那位大小姐了。他听说过罗斯切尔德家今天也会有人出戏安娜的舞会,但他没想到竟然是这位——这位有可能即将成为自己未婚妻的女士。
迈克罗夫特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雪茄,没点燃,收了起来。简单的思考后,他带着几分不慌不忙的好奇将步子放轻、走向了那位罗斯切尔德小姐。
“小姐。”
露易丝没料到躲到这都能被人发现。里面的舞会实在是太无聊了。盲目的社交让她觉得枯燥乏味,有这个时间,她宁可在自己的庄园里多读几本法语书,或者练上两首赋格。她喜欢安静,王室的邀约不能不赴,可她宁可自己一个里面的人也不认得。
这会儿她听到背后的呼唤了。她不得不站起身来,调整好一个端庄的大家闺秀笑容,优雅地转过身,准备尽力礼貌地敷衍敷衍这位不识趣的男士。
结果她却看到当朝首相站在那儿。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大英帝国的现任首相。那个甚至有百分之三十七的可能性会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首、首相先生……”
迈克罗夫特似乎对这个意外的反应感到很满意,他伸出手,准备亲吻对方的手背,“晚上好,罗斯切尔德小姐。”
“您认识我?”露易丝立刻反应过来,“当然,当然。您怎么可能不认识。我想您也已经了解过我和我的家庭了,先生。或许我该叫您福尔摩斯先生?”
“当然。”迈克罗夫特提了提嘴角,“我想您也已经很熟悉我了,小姐。想必舍弟已经将我由小到大值得拿出来讲的习惯和笑话都卖给您了,是吧?”
“你……”露易丝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这福尔摩斯家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简直都像是达芬奇在画线稿图!将对方的肌肉骨骼一目了然窥探地干干净净!
“是的,我知道你去过贝克街,见过夏洛克。我也知道知道你早已过了适婚的年龄,被人称作‘空有万贯家产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但自己却不着急,走遍了欧洲大陆,又到了非洲,日子过得精彩纷呈。”
露易丝冷静了下来。这毕竟已经是她第二次面对一个福尔摩斯。她已经能初步摸透对方的套路了,上来先抛出一些精确而隐私的信息,在对方的震惊中占据主导地位,再配以一些常人听不懂的专业名词,方能让对方立刻矮上半截,自己却无往不利。
“彼此彼此,福尔摩斯先生。”露易丝微笑道,“您一毕业就从了军,退役便成了最年轻的内阁秘书,不出两年时间便在当时储君的支持下摇身一变成了下院的议员。十年时间,在几乎没有家族助力的情况下,如今整个威斯敏斯特已经是您的势力范围了。您的履历也精彩极了。”
迈克罗夫特眯起眼睛。
作为罗斯切尔德家族这一代英国生意的继承人,露易丝·罗斯切尔德的精明能干他早有耳闻,甚至她能提前得到自己过去的信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她看起来可太冷静了。
不要说一个比他还小上七八岁的女人,就算是同龄有权势的男性,在他这样的注视之下,也难免慌乱气弱的表现。而这位女继承人居然稳稳地站在这里,还对他说“彼此彼此”。
迈克罗夫特忽然好像明白了鲁迪说的“合适人选”是什么意思。
这是与他一样用冷血和头脑行事的富家小姐。她背后甚至还带着整个欧洲的情报网和商业版图做嫁妆。
如果这婚姻真的是笔买卖,那么眼前这个人选显然值得考虑。
“不知您能否赏光,与我共饮一杯?”
“我希望不是香槟。我喜欢法国人的艺术,”露易丝说到道,“但他们的酒只能开开胃下下菜。”
“上好的威士忌,我想我们都需要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