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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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之前，即墨有狐在养父母之外的所有人眼中，姓云，名无衣。
以及，性别女。
他出生的时候，可以说是几十年战乱纷争刚刚结束的时期。百废俱兴尚且勉强，因种种原因遭到遗弃或失散的遗孤数不胜数。
他幸运的被收养了，但因为无人知晓原因的“疑毒”终年体弱，一直被养父母做女儿打扮。直到六岁那年，视他如亲生的父母被卷入两个门派的私斗。
如果说幼年时的经历对一个人的一生都有至关重要的影响，对于有狐来说，最明显的大概是一直到十岁左右，都没能完全分离的性别认知。
这也导致了他后来某些堪称异类的嗜好，不过到底无伤大雅，又不为人知。又或者，他是想以此来记住一些——那逐渐远去的童年，那些死去的、离开的人。
如果说还有什么存在，是有狐不需要刻意记忆便无法遗忘的，大概只有一个人、一件事。
那是从他六岁开始，几十年间不知缘由与来处，却从未真正中断过过的，一个梦境。
梦里是个奇异的世界，当有狐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很难具体说出那个世界有多少怪异之处。但无可否认的是，那里的一切都与他所在的世界截然不同，尽管他所能看到的，只有一个房间而已。
以光线的变化判断，梦里的时间大多是晚上，偶尔也有白天。而房间的主人，一个看起来是普通人二十出头模样的青年，总是奇装异服的坐在桌前，然后对着一台机器敲敲打打。
后来有狐知道了，那机器叫电脑。而青年所做的事，是用电脑撰写并非实体存在的小说。
而他目前正在进行创作的小说，叫做《流火无疆》。
以及，这本小说的男主，名叫即墨有狐。
第一次从那个泛着白光的屏幕上，看到一段与自己经历完全一致的文字时，有狐怀疑自己得了癔症。
第二次再次梦到他，当时还是少年的有狐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然而第三次、第四次……当偶然变成了习惯，习惯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已然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的有狐，终于不能再自欺欺人的说，这只是日有所思的臆想。
事实上，他梦到那个世界的概率并不频繁，准确的讲是有规律的。梦境总是以青年一天的码字开始，一直到他关闭相关文件为止。
在这段时间内，他大多能写出一到两章，内容覆盖到有狐短则一天、长则数月甚至数年的时间。有狐会在梦中的文档里几乎同步看到，甚至于他“读”到的最后一段内容，必然是自己最近的经历。
就像是对方获知了他的故事，然后将一切转化成文字。
又或者恰巧相反——对方写下了文字，然后……创造出他所在的世界。
有狐不知道哪一种才是真相，又或者它们都不是。
虽然从没有哪怕一言半句的交流，但在那不知道多少次的入梦之后，有狐也了解到了对方的一些事。比如这个人叫安平，比如这个世界并没有皇权与武道，比如他只是个普通人，比如他写这本小说的原因……简直可以说是好笑。
虽然无意于探究梦境与世界间的关系，又或者自己的存在究竟算是什么，但有些事有狐还是知道的：比如在安平的“大纲”里，世界的最终结局，是无法转圜的彻底毁灭。
有狐很早就意识到，自己大概算不上普遍意义上的正常人。这不仅指他自幼带毒、以至于无法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的身体，也包括什么更加接近内心本质的东西。
就像他缺少对“安平”的探究欲，以及在门派内对一切异性、或者同性示好的漫不经心。他知道自己是“主角”，为了某些目的按部就班的回应某些“仰慕者”，甚至知道即墨周觚是未来的劲敌……但这些就像被设置好的程序，无法真正让他有所触动。
“程序”这个词，也是从对方那里获知的。
梦境随着年岁的变化而不断往复，有狐一直看着安平，也从来没有被对方察觉。时间久了，他甚至渐渐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是对方指尖创造的文字，缔造了他与整个世界？
这可能吗？
合理吗？
不会……显得很荒谬吗？
即使偶尔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有狐始终没有觉得被冒犯或许愠怒。就像他对从来没有想过反抗自己的命运，即使知道某些事是“错误”的，也依然没有改变的意志。
或许的确有什么不对劲……但那又怎么样呢？
有狐这样想，瞳孔中是近乎空洞的无动于衷。
这样的日子本该一直持续下去，他可能会冷眼旁观自己的命运，并坦然迎来注定的结局。
直到某一天，有狐又一次进入梦里，却看到了第一次没有在键盘上运指如飞的安平。
准确的说，青年正面对着电脑，甚至手指就放在键盘上。但他的指尖在跳跃几次之后，很快又将屏幕上浮出的几行字删了个干净。最后一脸烦躁的缩在椅子里，看起来恨不得自嚼指甲。
过一会儿他又重新趴回电脑前，手指放上键盘，然后重复之前的行为。有狐几乎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不断开始又前功尽弃，最后“嗷”了一声合上电脑盖子，转头一脸精尽人亡生无可恋的将自己丢上了床。
仿佛就是从那一晚开始，有什么原本在既定路线上行走的东西，“咯噔”一声脱轨了。
当有狐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同了。那是非常微妙的、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就像一块石头变成白兔然后蹦过草地，又如同雨后的沙漠里长出淡色的花朵。
从一个“角色”，成为了一个“人”。
有狐猜到了变化的源头，特别是当他下一次进入梦中的时候。看着依然百爪挠心欲生欲死一样的安平，他发现自己控制不住笑了起来。
一种曾经从未意识到的感情，如同时空斩断的链条，悄无声息地自心头滋长——
在面对这个不知道是否在某种意义上，创造了他的人时。
这一年有狐二十八岁，距离《流火无疆》记载的毁灭日期，只剩短短三个月。
不过还好，他想，还来得及。
根据几百年前那场“杀境”中残留的蛛丝马迹，以及安平身为“作者”的强烈愿望，有狐以梦境作为媒介，将那个远隔一个世界的青年，拉进属于自己的世界。
对于这个以《流火无疆》为蓝本的世界来说，安平的存在高于一切，某种程度上甚至拥有对这个世界走向的更改与控制权。那无形无影的世界意志为了保全自己的独立性，给这个懵懂的外来者专门构造了一个身份。并以此作为筹码，封存了他关于自己身为“作者”的记忆。
所有人理所应当的接受了“即墨漆雕”的存在——与“即墨三杰”纠缠不清的青年，仿佛他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员。
只有有狐是唯一的例外。或者说，当他将安平带入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便已有了脱离世界规则的能力。
但这依然不够，他知道。虽然有了自由的意志，但他毕竟只是“主角”。而更改未来走向的力量，掌握在“作者”手中。
即使后者忘记了自己掌握的权利，有狐依然在不动声色间，一步步引导他做出了改变未来的行动，并一点点暴露出自己的情与欲——
当那个诞生一切变化的夜晚，他如同在塞浦路斯国王手中复活的少女雕塑那样，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创造者，窥见他眼底属于人性的挣扎与痛苦。那一瞬间有狐便知道，这是他的势在必得。
他想要挣脱，更想要得到。
他要，成为一个“人”。
一切如他所愿的发生，蝴蝶煽动翅膀的痕迹浅淡却无可置疑。直到最后的那个晚上，有狐将准备回房的独孤打晕后塞进后院杂物堆里，然后隔着一条走廊的距离，看着安平像只啮齿动物一样窜进独孤的房间。
那一瞬间有狐想到了安平在“杀境”之中的模样，那个被他用私欲束缚起来、困于围城，无法反抗也无力反抗的样子。
那让他恍惚间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他的神，是他的主，是他的创造者。是即墨有狐捏出了名为“安平”的泥人，然后以自己的喜好掌控他，让他成为只有自己能够亵嚳玩的偶。
因此在某个时刻，有狐是真的打算将安平禁锢在那个以杀为名的梦境中的——永远。上帝与亚当的身份彻底颠倒，他们将成为梦中最后的胜利者，以丘比特之箭绑定的“恋人”身份，彼此纠缠到至死方休。
反正对于个人来说，这个世界的形而上，归根到底是由精神的绝对主观进行判断的。
但他控制住了，因为想起那个青年在电脑前认真思索的模样，想起他眼睛里挣扎困扰的情感，想起他瘫在床上叹气，一边喊着“啊啊啊我一定是疯了为什么会……啊”的样子。
他喜欢我，他是这么说的。有狐想，既然这样，就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吧。
安平——不要让我失望。
……
……
有狐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原本被他抱在怀里、亲吻到失去意识的青年，已经消失不见了。
准确的说，世界已截然不同。
他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看起来是某个有人居住的小区。虽然环境与建筑都彻底发生了变化，但在过去的梦中掌握了不少“异世”知识的有狐，知道自己大概在什么地方。
“咦，你是无衣吧，怎么站在这里发呆？”
一个陌生的老人从旁边走过，衣着打扮有种熟悉的怪异，手里拎着一大包袋子装起来的东西。有狐看了对方一眼，脑中突兀地出现了老人的名字与身份。
“张奶奶，我出来买点调料，一会儿回去做饭……您拎了这么多东西，要不我送您上去吧？”
他下意识露出一个好孩子式的微笑，在得到老人的拒绝与欣慰的目光后，目送对方朝另一个方向走远了。
“……”
青年几乎无声的呼了口气，终于能分出心思整理自己大脑里的东西。那是他与世界意识交易的赠品，以送走“作者”、并填补一个完整的“结局”为筹码，换取自己在这个世界生存的一个身份。
一个与作者……与安平接近的身份。
将大脑中乱七八糟的信息归纳的差不多，有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后进入扣扣页面。
个人信息处零零星星填了不少“真实”资料，其中包括姓名年龄生日等等。青年的目光在上面一扫而过，在姓名“云无衣”三个字上多停了几秒，然后切换到聊天界面。
界面上一条一条的聊天备注，大多是熟悉又陌生的人或者群，前者的备注基本都是通讯录一样标准的人名。有狐用手指微微下滑，没挪半寸就停住了。
一个右侧有“巨轮”（聊天最多对象）标记的聊天记录，备注名同样是正正规规的“安平”。但他并没有由于，点进去后思考了几秒，在对话框里录入一句话：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那个，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我是即墨有狐。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番外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