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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28 正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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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堪称豪华的房间,地上铺的是雪白厚实的白熊皮,四周垂着华丽的帷幔,顶上用丝绦悬着硕大的夜明珠。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只有四面墙一个天花板。
墙角蜷缩着一个人,外罩着鲜艳的流光妃色缎袍,长发披散,遮住了脸。
袍子也很大,完全罩住了他的脚。
他低头背靠着墙,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还因为呼吸而有些轻微起伏,几乎就是一具尸体。
夜端闻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看了他一眼,走到他对面。
他穿着一身玄青色的大袍,袖口领口都纹着五爪游龙的暗纹,昨天一夜未眠,他神情也有些倦色。
“你没什么想说的?”他开口问,语气沉稳又高贵,带着凌然的居高临下。
墙角的男子抬起头,露出俊美的脸庞,琥珀色的眼眸里全是不服输的挑衅跟倔强,唇角在抬头看向他的一刻还特意勾起了漫不经心的浅笑。
现在,面对着夜端闻,他也惟有笑可以维持他自己的尊严了。
“我不过是输了。”他轻讽。
“只有失败者才会反复强调自己多么不在乎被抢夺的东西。”端闻却笑起来,在他对面盘腿坐正。“你这么快就认了输,我还真没有成就感,说实在的,陛下,你这次输得我都不敢相信,神机营被集体缴械,禁军首领遁走,一万迟家军不知去向,我真的不敢信啊!您是这么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哪有认输的道理,认了我也不敢信……要让我信你,除非你死,还是被我亲手杀死。”
两人此刻面对这面,只隔了一臂的距离,近得只要夜缜聆一伸手,就可以扣住他的脖子。
可惜夜缜聆没有伸手,只是笑得更加艳丽:“端闻啊端闻,我明明认输了,你却不肯相信自己的胜利,对此我是不是该好好乐一乐?让你忌惮至此,我也值得了。”
端闻不以为忤,慢慢伸出手,修长的指轻轻挑起夜缜聆的袍角,语调轻佻。
“夜缜聆,你以为,用衣服遮住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么?”
衣袍下露出一双精致的脚踝,衬在雪色的毛皮上,竟一时分不清哪个更加无暇。
脚踝被锁在两只银环中,银环连着地板。
哗啦——
夜缜聆骤然夺过端闻手中的袍角,忙不迭挡住那对耻辱的环,却也露出了自己瘦弱的手腕,上面同样是一个银环,一条银链穿过他的双腿下方将他的双腕连在了一起。
他的脖子上,同样有一个环,用链子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一个九五至尊,却被像野兽一般困在这无比华丽的笼子里任人观摩。
“夜端闻,我认输便是认输,这世上我服一个半人,那半个人是韩轼,那一个人,便是你了。”
缜聆一边狠狠地用衣袍去遮挡那些银环链子,一边笑如春风侃侃而谈。只因为他必须让夜端闻看不透他。端闻是个谨慎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轻举妄动,就如他现在看不透夜缜聆的行为,便不愿轻易杀他。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端闻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问道。
夜缜聆笑吟吟伸手摸了摸额间火红的玛瑙。
“自然开心,没想到这块让我恨之入骨的玛瑙到最后却成了我的保命符,眼看着就少了一个恨韩颖的理由,我自然是千分万分的开心!”
听到这里端闻却笑了:“你有没有想过,尽管这块玛瑙现在帮你挡住了我的读心术,可是如果没有这块玛瑙,你也不会落魄到这个地步,你跟韩颖也不会僵持到这个地步,你也不会对心爱之人对面不识……”
他猛然收住话,知道自己一时失言。
而缜聆也被他的话刺激得面色发白,并未察觉到他的失言。
“你刚才说,你佩服的半个人是韩轼?”端闻顿了下,另起了一个话题,“他却是我唯一佩服的人,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第三个条件吗?”
“不就是你手上的戒指。”夜缜聆扫了他手上的琥珀戒指一眼,讪笑:“我当时怎么也没想到你提出的第三个条件,只是要我父皇的一枚戒指。”
端闻用食指轻轻拂过那光滑的戒面,道:“我想,你大概将这枚戒指里里外外检查了不下几十遍。”
“不过就是一枚寻常的戒指。”
“你真以为,它就是一枚寻常的戒指?”端闻脸上流露出莫测的笑,伸出手,向夜缜聆展示那枚流光溢彩的琥珀。
“二十九年以前,它属于章孝太子。”
缜聆微眯着眼,不知是打量戒指,还是在打量端闻。
“大伯父?”
“二十九年前章孝太子病殁,因其缠绵病榻日久,去世后也没人往谋害夺嫡上面想。本来嫡子去世,重新立储便是,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慢慢的开始不对味,三日后太子妃杜氏自缢殉夫,半月后,尚在襁褓中的太子遗孤被发现溺毙于水中,当时的雅诚帝闻之大怒,太子府仆从皆获罪,太子一脉从此断绝,而我们的三叔,因素与太子不合,也被祖父疑忌,潦草封了都盘郡侯,失去了立储的资格。然后这皇太子便落到了当时行事低调资质平庸的二皇子身上,四年后新帝登基,便是先皇,你的父亲。”
“其实,章孝太子怎么死的,你我心里都很清楚,这世上,唯有韩家的巫蛊术可以让人的身体日渐衰弱,而当时的二皇子妃,正好是韩瑾。”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这些事情我不见得比你知道得少。”夜缜聆冷嗤。
“错了,你的确知道得比我少,因为,这些是我的亲身经历。”端闻故意停了下,看看夜缜聆,后者依旧一幅混不在意的模样,瞳孔却明显收缩了一下。
“我便是那位本该溺死的婴儿,我的父亲,便是章孝太子。”
“我父亲去世当日,太子府戒严,我母亲察觉不对,立刻将我送入了六叔府上,只因我六叔是他们兄妹六人中最平庸的一位,我母亲同他许诺,只要他将我平安养大,整个太子党的势力便为他所用,六叔虽无才德,人却野心不小,便欣然答应了母亲的交易。”
“于是,我在这样的交易下得以长大成人,从小,我就看着那个位置。”
“所以,夜缜聆,你朝中大臣有多少是原太子旧部你比我清楚,一旦我亮明身份,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迟穆两家一向站在正统一边,构不成什么威胁,而韩家,被你打压至此,我若伸手扶植,必会效忠,北宁郡难成气候,东齐郡为我所用,岭南郡不必提,都盘郡是宁述坐镇……”他细细数来,志得意满,轻笑着看了一眼夜缜聆,右手伸出两个指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禅位,或者死。”
“我禅位。”
端闻大笑:“夜缜聆,我若是你,绝对会选择死。”
“禅位的话,大不了被你软禁一辈子,好死不如赖活着,有人照顾吃喝,何乐而不为?”
“很好很好,临危不惧,随遇而安,我倒有些佩服起你来了,我这就去令人准备禅位的相关事宜,你也好好休息。”
“彼此彼此,登基仪式及其繁琐无聊,端闻哥哥也要保重才是。”
端闻出去后,缜聆方抬起头,脸上的五官因为屈辱与愤恨而扭曲着,狰狞无比。他无言看着脚下许久,才慢慢平复下那些激越的情绪。
“对心爱之人对面不识么?端闻啊端闻,原来你也有说漏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