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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7 听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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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摆在侯府院中据说是名胜的“听雨轩”中,在韩颖看来就是一个大概六十平方米的大平台上面加了一个屋顶组成的大亭子。雨水顺着屋檐一滴一滴砸在周边的青石板上,倒也有些听雨的意境。
“赵府尹出身贵胄,如今来了我都盘郡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不知可否习惯?”
“唔……其实当时晚辈也是一时兴起花钱捐了个府尹玩玩,谁知恰逢潇城府尹出缺,便被调了来,素闻贵地民风彪悍……侯爷是知道的,晚辈平日花钱玩乐还行,说到管理城政,晚辈心里实在是没什么底,所以特地拜访,也想多聆听侯爷的指导,好日后有个仰仗!”
“草包一个,莫要污了我父侯的名声!”
“萦吟!怎么和赵六公子说话的!小女蛮横,欠缺管教,还望赵六公子见谅。”
“没事没事,小郡主天真烂漫个性活泼,深得我心。”
席中摆着硕大的夜明珠用以照明,周围围着浅色的布幔,有美人轻歌缓舞,却是一首《子矜》。韩颖微微一顿,转头看向主位上的人。都盘侯年近五旬,却并无老态,双目如炬,举手投足依稀可见早年的风采。他一身玄衣居于主位,正执酒与潇城府尹进行亲切交谈,见韩颖看他,稍侧了身,露出慈祥的笑容。“近来世人尚古风,尹小姐觉得这歌如何?”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我不通音律,却也知道词是好词。”韩颖淡笑,回答道。对面某人的刀子般的目光已经来回扫了她几十次,搅得她心绪不宁。不为什么,就因为入座时她和熙询世子坐在了东边,而他不得不和萦吟郡主一同坐于西边。
“昔日韩小姐才华出众,兼通古文,出的几本《古文考究》传遍天下,每每想起,都很是惋惜!”熙询在一边接道。对面的新任府尹不易察觉的冷哼一声,嘲讽地看向韩颖。
一开始就不是她的错!她没来由地恼了,狠狠瞪了回去,低头看向身上穿的锦绣繁复的长裙,这衣服是罪魁祸首,她过去从不穿这种裙幅过窄行动不便的裙子,今天迫于萦吟的盛情才套了件,之后一发不可收拾,硬是被她胭脂水粉金银珠宝什么都堆了上来,害得自己头重脚轻,什么都看不清,一进门就晕晕乎乎地朝世子爷撞去,顺势被他带到东边一同入座。同属女人,同样穿着长裙带满珠翠,对面的郡主就端庄娇俏顾盼生姿,看来姑姑早年的淑女教育是白费了,韩颖心里哀叹,还要不动声色地应对憨厚老实的粗心世子。
“原来世子对古诗词也有所研究?”她维持着优雅的笑容,心思却飞到了他腰间的一把折扇上,那是入席前她无意间瞥到的一把象牙扇。
“个人喜好,算不上研究。”
“是啊,算不上研究,哥哥那天还为首诗谱曲了,不妨唱来让尹姐姐听听……”
“萦吟休要胡说!”
“哦,想不到我这傻儿子还有这能耐,不烦唱来听听!”都盘侯似乎也来了兴致。
“父侯,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熙询苦笑。
“这都没外人,不要紧!”都盘侯大手一挥,席中的美人都退了下去。
没外人?韩颖暗自冷笑,看了看对面的某人,原来他们俩已不算外人了。一旁熙询见没法推辞,索性大大方方走到席中一副琴前,兴手一拨,清灵的琴声如水般流泻出来。平素阳光爽朗的男子一触到琴弦,整个人都变得温文忧郁,沉静淡雅。当他抬头看向韩颖,琥珀色的眼眸已变成深邃的墨色,其中的幽深让韩颖倒抽一口冷气。他的声音有着低沉的磁性,歌词缓缓吟出,字字迷惑人心。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首曲调平实的《关雎》就这样回荡在整个听雨轩内,皇族子弟果真皆非凡品,连唱歌抚琴都如此蛊惑人心,韩颖暗嘲,看向自己的对面,缜聆收了折扇,用扇骨抵额,听得十分入神,似感觉到韩颖的目光,朝她露出恶劣的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她暗自气恼,转头,不期然又对上了都盘侯意味深长的笑,她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韩氏后人,为何如此?难道……还是因为“灭”。
她心中一惊,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青铜盏。
杯盏落地的声响打断了熙询的琴声,引得在场所有人都看向她,韩颖有些过意不去,勉强笑着,正要解释,不料熙询迅速扔了琴走了过来,关切地问道:“是不是身体不适?一路上舟车劳累还未休息好?”
韩颖微愣,这人,连退席的理由都替她想好了,看起来比她还要关心自己的身体,于是点点头。
“在下先送小姐回房休息吧!”说罢,熙询回身,朝对面的另一位客人行了礼,也不由韩颖推托,扶起她就往外走去。韩颖顺从起身,无视背后某人如寒冰般的目光。
韩颖任由身前的男子拉着,一路上穿过林苑穿过回廊,他的手是暖的,不似某人的手四季冰凉。渐渐的,握着的手松了开了,韩颖抬头,对上一双有些慌乱的眼眸,又恢复了之前的琥珀色。
“尹小姐,刚才是我失礼了,唐突了小姐。”这么诚恳的笑容,任谁都不忍心去责备,韩颖暗想着,总是不由自主地将两人作比较。
“世子总是在跟我道歉,其实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我的道歉是诚心的。”他定定地看着她,“所以你一定要接受……还有,请叫我熙询。”
“你不是要送我回去么?怎么不走了?”她岔开话题。
“叫我熙询!”他转过头,匆匆往前带路。
“好,熙询!”两个字出口时,并没有所想的别扭,反而有些愉悦。虽然有些笨拙,可是他刚才是真心在帮她解围,虽然这个围是他造成的。
想到这,韩颖一阵怅然,默默跟在了他后面,走路一点也不像,某人无论何时都优雅从容举重若轻像只自信十足的孔雀,走路也是潇洒张扬的。
“熙询,你腰间那把象牙扇样式很特别。”她漫不经意开口道。
“这个么?”熙询低头,解下腰间折扇,当着韩颖的面展开。韩颖心下凄然,怔怔看着扇面,上面题的正是李白的《将进酒》,落款是个“韩”字,“这是在下一位故人所赠。”
“哦……”韩颖接过扇子,细细看着,这字迹苍劲间不失俊逸,刚中化柔。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她喃喃念道,字和诗都是极熟,她抬头,鼻尖有些发酸,强笑道:“做工精致,题诗大气,可见这故人是何等风采了!”
“我与韩兄……那位故人也非深交,几面之缘,确实绝代风华,让在下仰慕不已。可惜天妒英才!”熙询很是感慨:“今见尹小姐如此喜爱这把扇子,不如就转赠与你好了。”
“君子不夺人所爱!”韩颖递还扇子,坚定地摇了摇头。“就送到这吧,我顺便去看看小逸!”
“如此,在下告退!”熙询拱拱手,有些犹豫着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收了扇子,两人拜别。
跟熙询分手后,韩颖转身向东边医馆走去,一路上竟一个人也没有遇上,韩颖心里暗觉蹊跷,又想起今晚的晚宴,都盘侯府的这三人分明是对她有所图,只是,这三人也并不齐心,在对她的处置上有了分歧,至少熙询目前算是护着她的。
是走一步看一步,还是趁此机会尽快一走了之,她心里似乎也没有了底。
“皇后不做,将军夫人不做,现在倒想做个小小的世子妃了不成,丫头!”暗处转出一个人,冷不妨挡住韩颖的去路。夜缜聆斜倚着廊柱,懒懒伸出右手,泛白的冷冽灯光下,韩颖清楚地看到他嘴角扬起的嘲讽。
“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沉不住气了?”她微笑,右手理了下自己的刘海,想绕开他,却不料被他伸手一揽,周身骤然变暗,整个人被带入了一个阴暗的转角。两个人保持着极暧昧的距离互相瞪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