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傀儡吟第一部》宋颖

12、第一部·3生死一线·韦航４

　　第一部·3生死一线·韦航４

　　没吩咐人去叫翠翠，直接去了第八进的西厢房，翠翠正在做女红，聚精会神的绣着枕套。
　　见到我她很快乐。
　　微笑如同以往那样灿烂。
　　令我放心的是，她并没有察觉异常，平时总是我先问她的情形，今日我却开不了口。
　　“你回来了，今天好不好？还顺利吗？”
　　这女子，总是象水一样温柔。
　　见了她，我总能放下心来。
　　“嗯，还可以……你怎么样？”
　　“还怎么样，和平时一样，读书刺绣，陪娘亲和程姬说话，处理府里的事。”
　　翠翠身为公主，并没有开府，她也没怨言，还很高兴可以侍奉我的父母。我见到她无异的神色，明白那件事她并不知情，心里松了一口气。
　　但是另一件事随即浮上心间。
　　“翠翠，父皇在世的时候，京城可有缺粮导致饥荒的事情发生？你听母后提起过吗？”
　　翠翠想了想，起先没给我回答。
　　我没继续问下去，而是去了书房处理国务。
　　大伯派人递了请柬，希望我能过府一叙，他也知道他儿子做了什么好事，现在想弥补也太迟了。
　　我委婉的以处理公务为名回绝。
　　这事始终是个心结，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来说都是这样，为了保护儿子，他必须得对付我。
　　我也不可能放过我的大堂兄，这次，他不再有过去的好运气。
　　午饭时翠翠依然没说话，一边用膳，一边沉思，连饭粒沾上面颊都不晓得，我轻轻的拂去，她羞涩的朝我笑了。我亦对她笑笑，决定明天让人调档查看。
　　从我晓事至今，尚未遇到过京城饥荒的情形，但是以前估计会有类似的情形，虽然心里已有打算，但我看过才更有把握处理此事。
　　用过午膳，小睡了一会，起来又处理了一会公务，在书房里欣赏书画时已是黄昏，翠翠忽然来了。
　　她嫣然一笑。
　　“驸马，我想起来了。”
　　“哦，有过此事？”
　　她肯定的点头。
　　“方才我去过宫里，拜见娘亲，娘亲说父皇在世时发生过，但那是祖父治世时的事了。有一年京城缺粮，祖父带着宫眷以及百官到陪都‘就食’了半年。”
　　“嗯，我明白了，谢谢翠翠。”
　　翠翠双颊嫣红，白我一眼，却是似嗔非嗔含情目。
　　“夫妻之间，还这么多礼，当我是外人吗？”
　　“说的是，为夫向妻陪罪。”我作势抱拳，她又羞又恼，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最后一跺脚。“你，你又欺我……”
　　“哈，我怎么舍得欺负你，我可是很认真的向你道谢。”
　　我微笑，为她整了整发髻。
　　翠翠不好意思，换了个话题。
　　“对了，你怎么问我这个问题？”
　　我让左右下去，然后执起她的手，让她坐在我身边。
　　“翠翠，如今我也遇到这样的情形了。”
　　所谓天灾人祸，总是出人意料，我虽懊恼，也得想办法解决，靠骂没用。
　　她很是惊讶，秋波一转，又笑了起来。
　　“驸马也打算出外‘就食’？这可是乞儿做法，去另一个城市要饭吃！”
　　我唉声叹气。
　　“有什么办法呢？公主可愿一陪我这富贵乞儿头？”
　　她伸指，点了一下我脑门。
　　“没出息。”
　　我瞪她半晌，她“噗嗤”一声。
　　“还当真，逗你玩呢！”
　　“淘气。”
　　“谁让我已是韦家妇，常言道嫁鸡随鸡……我自是嫁韦随韦。”
　　这调皮的丫头，吃定我不会说她。
　　唉，谁让我疼她呢！
　　这真是自作孽，不可说，只能甘心情愿的承受。
　　自找的。
　　长叹过后，我起身。
　　“那我进宫去……”
　　“咦？不住家里吗？昨天也没回来呢……”
　　翠翠不解，我猛然吃了一惊，忽然觉得热，面红耳赤。
　　怕她察觉我的异样，忙转过身假作探视她的绣品，口气尽量平淡。
　　“昨天喝醉了，宿在宫里。”
　　“哦……”她拖长了音，拧了我一把。
　　“喂喂，别捏这么重。”我叫了，她斜视我，我赶紧安抚。
　　“今天有要事，还得去告诉茂贞。我也得考虑怎么告诉皇帝……”
　　翠翠蹙眉道：“阿弟一定会恼怒。”
　　在他治世的时候，京城出现饥荒，按照惯例，天灾天子当下罪己诏，我几乎可以想象那张年轻的面孔上又窘又气的场景。
　　嘿然一笑，我依然打算去气气他。
　　把我整得不能在家留宿，怎能放着祸首好生过日子？
　　但这事不急，明天先对付大伯。
　　在这诸事不安的现在，形势对大伯有利，他该动手了。
　　不如先发制人。
　　这天灯火初上的时候，我先去拜访了皇后茂贞。
　　茂贞一直不快乐，她总是眉头深锁，无论对谁都很冷漠，也没什么事可以触动她。
　　听我说完，她沉默了很久，也很意外。
　　“对于出去就食，你有意见吗？”
　　我问她，她摇摇头，抱起怀里的猫，抚了几下它的毛，唇角微弯。
　　“我曾经以为，以后都出不去了，永远都要关在这个大笼子里。永远这样，没想到还能出去，有点吃惊。”
　　她不动声色地刺了我一下，这让我有些难堪。
　　我知道茂贞还是怨我的，父亲死后周年忌，我前去询问她对在父亲的忌日举办仪式的看法。正事商量完，兄妹叙旧，她问我，为何当时我不反驳父亲。
　　我说这没有用处，只会触怒父亲，然后让她更难堪。
　　茂贞乌黑的眼睛注视了我半晌，低下头。
　　“我一直以为，兄长会帮我说话。那天才知道，这世上可以靠的住的人只有自己，人都是这样自私，只为自己考虑，不管他人的死活，家人也是这样的。”
　　她的声音很轻，也没有责备，我却觉得我脸发烫，几乎不敢面对她。
　　她其实希望我可以救她，虽然我没有能力去违抗父亲，但我也该做些什么，然而我什么也没做。
　　那时候还是年轻，而我畏惧父亲，全家不怕父亲的只有茂贞。
　　而茂贞被父亲葬送了幸福。
　　她没有选择，她的求助和抗争也没有人帮忙。
　　我对她有愧，那时我才发现我一直对她心里有愧，因此她时常对我有些刻薄的讥讽我也不以为意，对她的一些行为，我也尽量予以庇护。
　　这广阔的后宫，禁锢了妹妹一生。
　　对茂贞我放不下，这会不会成为我的弱点？
　　从茂贞那里出来后，我望着连绵不绝的宫宇，心里忽然起了一阵寒意。
　　这里的寂寞，没有边际。
　　这夜我失眠了。
　　第二天皇帝正常上朝，他没好气的瞪着我，火辣辣的眼光似乎不把我烧出一个洞就不肯罢休似的，但再狠的目光也没实际作用，我别过头，专心听朝臣们奏报。
　　粮食运不到京城一事也曝光了，这么大的事，本来就瞒不了多久。
　　听着朝臣议论纷纷，我一边沉思，偶然发现大伯父也在盯着我瞧，我知道他很担心他儿子的命运。
　　我朝他开怀的笑了一下，大伯父的反应有如看到蛇蝎一般，真是，我有这么可怕吗？
　　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等大臣们将该说的事情都说完，示意内侍宣读旨意。
　　韦谅因私透禁中语，被剥夺了汜水侯的爵位，永被废为庶人，不得为官，不得有爵。
　　随意泄露皇帝的话，也有罪，要整治你还不简单。
　　下朝以后，大伯来找我，他的脸色青白交错，指着我的手发抖，我知道那是被我气的。
　　他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堂兄身上，在他身残之后依然如此。
　　如今我将韦谅入朝为官的希望全部断绝，他如不能劝说我改变主意，便只能想办法扳倒我再为他的儿子创造一个未来。
　　大伯，你会怎么做？
　　我微笑看他。
　　“将大郎复职。”他的声音吼得我耳朵都有点发麻。
　　“不能。”父亲在世大伯没讨到好处，我这里也一样。
　　“为何，他是你的兄弟？你莫忘记，你们身上的血都是韦家的血……”
　　哼，现在倒知道要和我提亲情了。
　　我眯起眼。
　　“大伯，到底是谁忘记了我们身上流着一家人的血，你的儿子是怎么对待他的堂弟，你莫告诉我不知情……”
　　大伯说不出话，他怒气冲冲的往宫内走去，连向我道别的礼数都忘了。
　　现在他必须得找个人来泄愤，那个人我连想都不用想，就是吴雅正。
　　在本省处理了好一会公务，找了个人来问，说韦尚书令出宫回府，我才慢吞吞的踱去找高郢。
　　皇帝还是一脸铁青，他身边跟着脸色也不太好看的吴雅正。
　　想必流传宫中的流言他已经知晓了。
　　我朝他挑眉，主动慰问。
　　“你的身子好些了吗？前夜可没怎么让你睡……”
　　他激动的似乎想扑上来和我撕打一番，当然旁人不许他这么做，吴雅正与几个内侍死死拉着他的肩膀。
　　这人，似乎还没明白什么是形势比人强。
　　我又微笑了，可是接下来高郢一句话马上打掉我脸上的笑意。
　　“朕要出猎！”他说的倒是铿锵有力。
　　“不许去！”我喝止。
　　“难道朕连这点自由也没有，到底皇帝是你，还是我？”他的眼睛里闪耀着火光。
　　我头疼的紧，这人难道一点朝政都不管？
　　“皇帝可知，京城发生饥荒？”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一些。
　　他愣了一下，迅速摇头。
　　“不知，这和朕出猎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关系大了。
　　“身为天子，当体谅民心……”
　　他狐疑，转头便问吴雅正。
　　“灾情真如此严重吗？”
　　我忍不住开口。
　　“陛下不看奏报，方才朝中议事，你没听？”
　　高郢一脸茫然，小声回了我一句话。
　　“时间都用来瞪你了，哪里管得了别人说什么。况且，不是你说朕只需要在你示意的时候点头摇头即可。”
　　说这句的最后一句，他非常理直气壮，理直气壮的让我很想吼他一顿。
　　现在我甚至可以察觉额上青筋跳动。
　　但就是吼他一顿我也不会快活多少，找了张胡床坐下，我闷不吭声的出神半晌，然后示意他也坐下。
　　“做什么？”对于可以气到我，他似乎很得意，语调这样轻快。
　　无妨，很快就是我气他了。
　　“陛下，由于这次饥荒的情形非常严重，短期之内粮食也无法运到京城。”我顿了顿，看着他迷惑的眼神，又开了口。“为解燃眉之急，除少数朝臣留守国都，天子及后宫眷属、文武百官，皆至相康就食。”
　　“就食？什么是就食？”他不懂。
　　我咧开嘴。
　　“就食，就是到另一个城市讨饭吃，以减轻京城的粮食供应压力。”
　　高郢的眼立时瞪大，嘴巴也大张的可以塞个蛋。
　　我知道他很生气，我本可以用个好听一点的解释，但是我不，我就是要气的他跳脚。
　　看到他涨红脸气的一蹦三尺高的样子我就开心。
　　他奶奶的熊，我受够这皇帝了。
　　“消息明日便会公布，陛下请做好出行准备。”
　　我起身，没看他听到这话的反应，大步走出殿门。
　　尚未走远，听到身后传来的东西摔碎的声音。
　　有时候也会想，还是废了他自己当皇帝来的好。
　　这样会少不少事，真的。
　　可每次这样想的时候，脑际总是闪过翠翠纯真的笑颜。
　　对她和茂贞，我总是心软的这样容易。
　　曾几何时，翠翠成了我的弱点？

　　（第一部·3生死一线·韦航完，后文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