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7、77章 ...
-
时近中午,手术室门口顶上的红灯终于熄灭,门开了,主刀的大夫率先走了出来。我和刘劲同时走上前去。
医生的目光迅速在我们身上逡巡了一圈,自然而然落在他同行的身上。他指了指手术室另一边,刘劲迅速跟着他过去。
“比较成功……万幸……刚有发展……心肺上的旧创伤……影响……后续……注意观察……”
人家没招呼我,我没法跟着过去,只得远远站了,凝神细听。可是那大夫带明显苏格三口音,我离得又较远,那么费劲,也只断断续续听懂了几个单词而已。
不过,光是听到的也只够让我震惊了——什么叫心肺上的旧创?难至我的乔叔叔以前受过伤?是什么样的伤?伤了多久了?为什么我连一点点印象也没有?
如山的问题压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连乔书平被推出来也没注意到。
还是刘劲过来问情况才惊醒了我。轮床上的乔书平还麻醉未醒,双目紧紧地闭着,脸比身上的被子还要白……
我跟着刘劲一道把轮床送进病房,悄无声息地坐在床旁边,刘劲则站在床的另一边。
“乔叔叔什么时候受的伤?”我盯着刘劲突然发问。
病房原是安静的,我静静坐着,他静静站着,所以他对我的突然发问根本没有丝毫准备,我清楚地在他脸上看到了慌乱,还有,紧张。
他勉强地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好久以前的吧……”
我没有继续问,对于不能得到正确答案的问题,再问也没有用。
“那个伤影响本次手术的效果,是不是?”
对比心中越来越大的疑问,这个才是我真正最关心的。
刘劲选择了默然,是默然也是默认!
我红了眼圈,低声吼:“刘劲!”
他却几步绕过病床走到我面前站定。他直视我,一字一顿:
“我将,竭尽所能!”
我却只是淡淡摇头。他用不解的目光看着我,我只系苦笑。
我能做什么?隔山隔水祈祷——仅此而已!
乔书平在下午五点过醒来。刘劲打电话通知我时,我正在左理治疗室里百无聊赖。
每天的这个时段都是左理结束治疗,由万东陪着去洗澡换衣服的时候。这个时候,他一贯是不让我跟的,我也乐得有那么一点自由时光任思绪翻飞。
我是午饭前离开乔书平的病房的。彼时大夫刚过来例行检查一次,说是指标正常,但还要继续观察,麻醉会在几小时内失效……我便在这个时候离开。不是不想陪他,实在是,左理那边也得有个交待。他好歹是默认了我过来我过来陪乔书平,我也有默契,不做得太过分——无论怎样,我还是他的妻子。
见到左理时,他正做每天的“被动站立”——整个身体被四根束带牢牢地捆在练习床上。床是可以遥控升降的,最大角度可与地面呈直角。
我进去时,他照例是“站”得笔直的,脸照例是苍白的,额头上照例是细汗密布的。只是我推门进去那一刹那,他的嘴角向上弯了弯。只是那么一瞬,再看,却已木然,仿佛刚刚只是我的错觉。
整个下午,我们并无交流,可是间或,我扭头的时候,我转身的时候,他的目光会悄无声息地跟随着我,等我存心去寻找他的目光时,那目光又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万东和左理出来的那一刻,刘劲的电话到了。
“他醒了。”
我正要问情况如何,就看到了左理的轮椅,还有,盯着我的眼睛。
“怎么,又有事?”他的脸掩在暗处,看不清表情。
“乔叔叔醒了。”
他无语,只是望着我。
“我想……过去看看。”
他还是不说话,沉默让我根本没办法揣度他的想法。索性豁出去了。
“那……我先过去看看。万东,你先送先生回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我根本不再看他,转身就走。
病房中,乔书平的床被微微地调高了一些,他倚着一个枕头半靠着床头,双目微阖,脸色似乎比早上还要差些。
我有些疑惑地看看刘劲,他冲我点点头。
我走到床前,轻唤:“乔叔叔?”
他蓦地睁开眼。
尽管我已了然他几年全盲的事实,可每每面对那双眸子——茫然无助又散乱的眸子,我的心还是会忍不住抽搐——我忍不住会忆起从前,那样犀利而睿智的眸子……
“欢……来……了”
他朝我伸出手,声音几乎被喘息声完全淹没。
我慌忙抓住那只手,紧累地握在自己手中。
“是我,乔叔叔,我在这里。”
他张了张嘴,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话还没出口,他的脸便有些青紫,他的嘴了长着,呼吸急促,喉头那儿如破风箱一般,发出“卟哧卟哧”的声音。
“你不能再说话了!”刘劲说着,顺手拿过氧气面罩罩在乔书平的脸上。
那张脸越发有些青紫,还伴着说不尽的无奈与萧瑟。
我紧紧地握着那只手,想把身上所有的热度,力度和感情都传递给他……
他的前胸急剧起伏着,他抬手想去拉那个面罩,却被刘劲牢牢挡住。
他转头,茫然的目光四下找寻。
“乔叔叔,你要听刘劲的,按他的安排来。因为……”我抬起一只手,轻轻抚在他瘦削苍白的脸上,“你说过,无记何时何地,任何情况下,我都可以依靠你。你不快点好起来,我怎么依靠得了呢?”
茫然回顾的头终于安宁下来,乔书平望着我的方向,反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在医院陪着乔书平吃了晚饭才离开。他吃得很少,为他打的营养餐,基本上没有动过。我和刘劲轮番上阵,说得口水都干了,才好了劝他吃了一点下去。
我走时仍是不大放心的,因为晚餐前后他都各发生了一次心悸,虽然轻微,但瞬时吸不上气,甚至剧烈咳喘还是看得人心惊胆跳。
可是乔书平执意让我走,刘劲也不断用眼神示意我,让我别再刺激到他,我只得压下心中的一切,回到了公寓。
打开门,客厅里漆黑一片。我摸到开关,“啪嗒”一声,客厅里仍是漆黑一片,再按……
“别费那力气了,停电了。”
左理的声音从一个角落里传来,疏疏淡淡的,不辨悲喜。
我楞怔了下,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门外——门外和我们这里如同两个世界——隔着高高低低的乔木丛,粲然灯火星星点点……
“外面都有电,可能是我们自己的线路问题……”
话没说完,我又愣怔了下。
自己的线路问题当然得自己解决,可是万东早已离开,物管也已下班,左理会修但没法修,剩下的,便只有我自己。
“要不就去睡了吧,明天等物管上班再说。”
左理一语道破我的心思,我的脸红红白白,还好是在黑暗中。
“你吃了晚饭没?”
我差点就接受左理的提议了,可是我又想到这个顶重要的问题。
黑暗中似是有声轻笑。
“谢了,难为你百忙中还记得!”
我最讨厌左理的,就是他现在这种不阴不阳的态度了。
“你到底吃没有?”
“你的问题很奇怪。我哪一天是自己做饭自己吃的?乔安然,你太高看了我。”
我在黑暗中低下了头,只思忖了片刻,我就重新抬起头来。
“那么,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去修电,然后给你做饭。”
“你会修?”
“不会。可是不是还有你这个师傅在么?”
“我……也不会。”
我静默了下。“一个学校路灯都能搞灭的人跟我说他不会修电,太谦虚了吧。”
我以为他会再说点什么,可是他只是指导我去阳台的工具箱里找出了几件工具。
我把他推到配电房外,那里进口很窄,他的轮椅过不去,我一个人打着手电钻了进去。
“先看看保险丝盒,就是电表旁边类似插座一样的东西……”
我取了下来。
“里面的保险线有没有断?”
我看了半天,不明所以。
“拿出来吧。”
“断了。你看中间的位置,原本这个应该是在成形的凹槽中的,是连贯的,你看你手捏的旁边,有断口……”
我在他的指导下,才看出了那个断口。
“那怎么办?”
“小问题,换一根上去就可以了。”
我又按照他说的步骤,一步一步操作,最后合上保险丝盒的那一刻,室内顷刻间一片光明。
“亮了。”
“亮了!”
我们同时叫。他的声音平稳,我的声音高亢!
我冲出配电房,在他的肩头上狠狠一拍:“厉害了,我们都厉害了一把!”
直到他的眼神瞥过来,我才发现,我的手依然放在他肩上,我们,好久好久,没有这样亲密无间过。
我有些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
“我,我还是第一次,做这个,就成功了,真是有点,有点兴奋。”
他微微点头,说:“现在,可以去给我做饭了吧?我真的有点饿了。”
我这才想起正事,连忙往室内跑。他的声音在身后悠悠地响起。
“这样的基本生活技能,你乔叔叔都没教过你么?”
我的脚步蓦然滞住。
记忆中,也曾有过今晚这样的时刻,只不过,维修的主角是乔书平。记得我也曾经说过,想跟他学。他只是揉揉我的头发告诉我说:“这些事,天生就不是女生该做的。”
“可是我不会一辈子在你身边啊?”
记得他沉默了片刻,答道:“那么,我也会把你交到精于此道的男人手上!”
真是,世事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