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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三道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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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归脸色一变,立刻提步就走。
“太子出府进宫,骑马还未走出太子府范围,突然有一女子奔出,先惊了马蹄,然后直接冲向太子,那女子武功不弱,身法十分灵活,很快就冲到了太子面前,匕首插上了太子的肩膀,然后低声对太子说了一句,便……便……”禀报的人畏畏缩缩地看了燕归一眼,“便站在了原地,似乎…等着束手就擒。”
“那女子现在在哪里?”
“太子说,找个院子将那女子暂时关起来。另外,请女官立即过去。”
燕归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心中想着先前望河上看到的那一幕和那些人,以及刚刚发生的事,不知怎么的,心也似乎咚咚跳快了几分。
苍虞端坐在椅子上,任御医为他包扎伤口。燕归触及到端出的血水,目光一凝,心绪复杂地走进屋子。
“阿归,有件事,我需要你去处理。”看见燕归进来,苍虞喝令所有人退下后,慎重地开了口。
燕归注视着苍虞。
苍虞低头看了看肩上的伤口,“今天遇刺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将它完全掩盖。”
燕归一惊,却更是不解。
“关于那个女子,我现在什么都不能说。你要做的,就是要抹平所有痕迹,让它成为一件没发生过的事。”苍虞稍稍抬起手臂,伤口的疼痛让他瞬时怔了怔,“让府中人不要靠近那个院子,但必须确保里面人的安全。明白吗?”
迎上苍虞看过来的目光,燕归微微一震,那双素来温润的眼眸里,此刻竟是那样沉凉,那样锐利,无形中,就带了一种威压。燕归反射性地低下头,按住心中诸般思绪,果决应道:“我马上去办。”
吩咐完所有事情,苍虞瞟了瞟裹着绷带的肩,低下头发起呆来。燕归踌躇着没动,欲言又止地朝苍虞看了又看。
门外,一人气息不稳的声音传了进来。
“太子,宫内刚刚传出了三道旨意。第一道是,令苍尔各州搜寻成王,捉拿沄水案主犯;第二道,令龙骧营包围明王府,严格禁止任何人出入;最后一道是,”那人喘了喘气,“褫夺长公主名号,收回公主府,令公主归家自省。”
室内长久没有声音传出。门外人执着礼,却不敢探问。一瞬间只觉掌心发热,双腿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不过这种沉默与肃静并没有一直持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片刻,也许更长,苍虞依然冷静却明显不同往日的声音传了出来,“备车,我要即刻进宫。”
“敢问太子,您此时进宫,意欲何为?”苍虞话音几乎刚落,一道雍容却清晰的女声随之响起,“是想求陛下收回成命,还是…心中已经另有决定,为了明王和长公主,甚至成王,您准备站到陛下的对立面?”
“阿归……”苍虞喃喃地开口,声音很低,“你总是最了解我的。”
燕归一怔。自问,她了解眼前这个男人吗?
他少时成名,文采出众,一篇《临风》,洋洋洒洒几千字,起承转合,结构布局,皆是上乘,于行文中道尽临渊万象,俗世风流,得众文士交口称赞,被誉为国之圣章。《苍尔坤舆图》更是整合历代文士、地理学家的集大成之作。可近年来,她却很少见到他提笔作赋了,当然越来越多地开始处理一件件政务。固然,作为国之储君,这是他应尽的职责。但,她也发现,他似乎再不复从前那般疏朗。因此,有时候她会不自觉地想,他的郁郁,是否因为他的内心一直在矛盾挣扎?甚至不时,她的脑中会闪过一个念头,他是苍尔最尊贵的男子,却似乎总是在卑微地祈求。在世间权力争斗最为激烈,最不可能收获心中所求的地方企图得到最纯粹的情感。
每当想到这点,她总会嘲讽一笑,然后再不理会。那他今日这番举动又是为何?
燕归讷讷地笑了一下,语气却十分坚定,“不,臣怎么会了解呢?就像现在,臣完全不明白您的决定。”
“既然这样,你跟我一起进宫吧。”苍虞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室内的谈话到此结束。门外的人仿佛才终于醒悟,急急忙忙去传达命令。
这日的傍晚,苍京依然被晚霞笼罩。当火红的霞光散去,天色由蓝转暗,渐渐地,广阔的苍京城只能看到高低起伏的隐约轮廓了。此时还不到夜禁的时间,街边夜市的玩意儿早已摆了出来,望河上来往的船只也点了灯,纷纷繁繁的光影倒映在水中,将河内河外,桥上桥下映衬得一派热闹。入夜的苍京,相比白日,竟显得更加动人。
“这夜禁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谁知道啊,无缘无故地实行夜禁,倒是害惨了我们!”这人颇有点捶胸顿足地叹着气。
另一人附和,“可不是嘛,家里屯的货,一点没少。”
“这夜禁是不是跟月余前那件事有关?”
几人议论声小了很多。可伫立桥头的两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一人嘘声,“亏什么亏,牵扯到那件事,能保命就不错了。你没听说齐家的主事都被关起来了了吗?”
“我知道,听说还是齐家主的儿子。”
“是那个有名的晏州齐家吗?”一人不敢置信,又加了一句,“真是垄断全国水运河道的齐家?”
“就是那个齐家。”
“算了,咱们还是别管齐家,咱们应该关心的是夜禁什么时候结束,屯的货什么时候能买出去。”
“对,对,还是别说了。”其中一人似乎心有戚戚。
那几人渐渐走远,声音也渐渐被淹没。
桥上两人走下桥头,步入苍京的夜市。
“沐华,”沉茗若有所思,“苍尔如今的局势太不稳定,在位的这位皇帝疑心甚重,继位几十年来,从未放弃过打压被囚在百罹岛的成王。我想,暗地里,也不可能放过明王。不久前,苍京的突变恐怕是要真正对明王下手了。刚刚,宫里传出了三道消息,追捕成王,围住明王府,褫夺公主封号,这一桩桩一件件,很显然,那位皇帝的耐心不多了。”
沉茗行走的脚步停了停,侧身看向她,“至于齐家,只能赌一赌了。”
赌什么?沉茗没有说,君沐华也没有问,即使她现在并非十分确定所赌的内容。
“其实,现在来苍京,对于齐萦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半晌,沉茗叹着气,缓缓说道:“那位皇帝即使忌惮明王府,估计现在也不敢光明正大直接下手,否则今天的第二道圣旨不会只是围住明王府了。再则,晏州齐家独霸苍尔河运太久,其势力之深浅,皇室不知,但应该也没停止过打压窥探。前有沄水被劫之事,如果再牵连到明王府,此时恰好是打击齐家的最好时机。”
街市灯火如昼,似乎所有人都想抓住一天中最后的繁华。
君沐华与沉茗并排走在大街上,听完他的话,突然彻底停下了脚步,面上带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狡黠笑容,“沉大城主,你猜,现在除了你,还有谁将苍京的局势看得这般清楚?”
沉茗脸色微微一僵,他当然知道君沐华所说的人是谁,可不就是那个比他们先到苍京的人吗?当然,还有比他们更加清楚的真正局内人。
君沐华揶揄低笑,敛眉转开了话题,“上午的消息是来自秋泓的,一条是关于角羽,苍尔已经失去了角羽的踪迹,她推测角羽很可能已经离开了苍尔;另一条,则是关于齐家,据说,齐家内外最近都遇到了一些麻烦。另外,还有一个附加消息,闻人越也来了苍京。”
“窥探齐家的人,当然不仅仅只有那位皇帝。这时候,齐家必然是内外交困。”沉茗语气中带着一丝感叹,些许沉思,“而闻人越,或许……”
二人沿着长街继续往前走。
“你怎么没提角羽?”君沐华突然再次看向他。
沉茗怔了怔,无奈一笑,双眼坦荡,“角羽显然意不在苍尔,他的离开只是早晚的事。”
不过,他却似乎故意忘了,他之所以来苍尔的原因,起初不就是因为角羽。事实上,苍尔有留音阁,而留音阁有秋泓,君沐华若想知道角羽的消息,也不会比沉茗晚。他会来苍尔,无非是心之使然。
君沐华淡淡瞥他一眼,“我猜,角羽大概是循着痕迹去寻找那个地方了吧?”
“或许。我与他相交多年,还未曾见他对一件事这么在意过。”沉茗还是那副神情,语气也没变多少。然而,话语里却分明多了一丝忧虑。
君沐华望了望他,默然回过头,心中凭空生出一些怅然。
“这些年,他虽然仍行走于各地,在无垠城呆的时间却是最长的。他是一个极安静的客人,也是一个极契合的朋友。但是,我仍然一直觉得,他在心是孤独漂浮的,外表的淡漠安静是一种假象,那是因为他的心被下了咒,只死心眼地想去寻找心中唯一能令他在意、值得他在意的东西。”
无可否认,角羽,的确是这样一个人。
凉风拂过,望河之上,波光浮现,涟漪横生。君沐华仰起头,感受着匆匆而来的秋风,眼神无比晶亮。
高桥另一边,望河西岸,也有两人在夜色中悠闲地踱步走着。前面的人脸上带笑,神态极是闲散和漫不经心,一双眼眸却若深水,幽静而沉定;相距不过半步,一人面无表情地跟着。恰是白日从船上离开的顾攸景和浩歌。
“公子,太傅做事,向来不会给人第三次机会。”浩歌开口,依然冷硬刻板。
顾攸景皱眉,回头瞪了他一眼,却见他仍然是那副神色,连眼都没眨一下,顿觉无趣,讪讪地转回头。
走过约十步的距离。
“浩歌。”
顾攸景状似痛心地摇摇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本公子做事也有一条万年不变的原则吗?”
回答仍然简单,“不知。”
“居然不知?”顾攸景含笑地看了看始终一副冷脸的护卫,双手摩挲着停下了脚步。浩歌也随之停下。
“不管如何,公子都该启程回博川了。”浩歌不为所动,依旧不怕死地提醒。
顾攸景扣着下巴,似乎认真思索着这个提议,“也对,顾温一个人留在博川,除了应付族中人,还有……他的确应该有些感到疲倦了。”
“顾温应该不会感到疲倦,反而是游刃有余。”
“对!”顾攸景惊喜地挑眉,仿佛觉得他突然开了窍,“浩歌,知之甚深啊。”
身后的浩歌右手难得动了动,不过很快收回了身侧。
顾攸景自然不可能看到这个动作,他兴致高昂地看了热闹的街市一眼,轻笑着抬手,“临走前,咱们送这热闹的苍京一份大礼!”
“是!”
浩歌仍与顾攸景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既然要送,那必然要送得值。”顾攸景侧身看向望河,深幽的双眸映出了满河的浮华光影,“现在或许能继续白日未曾完成的交易了。”
与望河两岸的繁华喧嚣不同,远离苍京主街的西南方,人影稀疏,大多门户都已紧闭,沉黑的夜幕之下,却依然有两个身影在相互追逐,一前一后,如影随形。
从日落到入夜,苍蔚当然早已察觉了前面那人故意的动作,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引诱她远离人群,那人的目标显然是她,那她也不介意陪他玩玩,只要他玩得起!
前面那人突然停了下来,在距离城门仅五里的一条幽僻的巷子处。苍蔚眼眸一凛,加快步子追了过去。
“你是谁?”苍蔚先声夺人。离那人越近,她似乎能越来越敏锐地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那人不说话,自晦暗的小巷中转过身。触不及防的,苍蔚对上了一双冷而无情的眼。那种眼神,那种迫人的气息,她很熟悉。
苍蔚面上很快地闪过一丝异色,倏而语气又是一变,“你是无名谷的人?”
那人全身被黑色包裹,眼神虽冷,却自带着一股由内而外的精锐之气。一时间,苍蔚竟感觉到一丝瘆然。即使无名谷,这样的人恐怕也不多。苍蔚面上不显,眸子转了转,也不再说话。
两人打量,对视,交锋,于无声的静夜中,彼此心中雪亮。
苍蔚勉力支持,却丝毫不放松。脸上的狠厉与倔强,实在与她娇憨的小脸极不相称。
那人似乎早料到了苍蔚的反应,却仍是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盯着苍蔚。
入秋的夜,空气突然开始流动起来,隐约细微的风不疾不徐地吹过这个角落。
那人终于开了口,“自沄水之事后,四大守护使死了两个,无名谷无人主持,那里已经乱了。”
“守护使为什么会死?”这的确出乎苍蔚的意料,自她离谷,时间不过月余,她根本无暇顾及无名谷。
“自戕。”
苍蔚大惊,“什么?”
那人却不再多说。
四大守护使是所有苍尔皇室暗卫中地位最高的人,一直无可撼动。世上能有什么让他们心甘情愿自戕?唯有所尊主之命。
一瞬间,苍蔚心头掠过一丝寒意,她仰头直盯着那人,“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却不料那人没有继续先前的话题,“你可否知道束隐堂的存在?”
“你提这个地方干什么?”
那人似乎十分吝啬于开口,说完那一句后,再次变得沉默。
苍蔚却不由在心中暗暗思索起来,这人话不多,却仿佛在暗示什么。如果这人真是无名谷的人,难道……
“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束隐堂。”
束隐堂,是苍尔比较特殊的存在。有心人心知肚明,却从来无人说破。它像是一个被默许又被放任的秘密,很少会被人提起。
苍蔚呵呵一笑,极不客气地将话顶了回去,“除了里面的人,谁会真正了解束隐堂?”
即便她对眼前人的来意已有了猜测。
“那是你的事。”那人说完,极快地跃上屋顶,隐身而去。
苍蔚沉着脸,恨恨地追了几步,最终停了下来。
这时,却听巷子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聂敬带着明王府的几个护卫走进小巷,将苍蔚完全包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