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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巫者之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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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地说,你们触怒的是上上任神巫,但现在,你必须面对的只能是我!”
神巫此话一出,乐池虽不想后退,却也不由被震慑得连连后退。在他所知道这片天地之间,在他的认知中,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谁胆敢挑战神巫,也似乎从来没有谁挑战得了神巫。
因为,历任神巫之间,不仅记忆会传承,能力也会传承,所以,每一任神巫,他们生来就拥有无可匹敌的力量,也知晓远古至今所有的事,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会越变越强,越来越不可战胜。这便是他们在天地间的地位,无可撼动的地位。
但此时此刻,或者说在很久之前,当乐池开始谋划整件事的时候,那时,他已顾不了那么多,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纵然他清楚明白神巫于天地之间的权威,然而他却只想知道在他心中萦绕不散的那些问题的答案。他只要知道答案就够了,他必须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为此,他不介意付出任何代价。乐池在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不断地催眠自己。时至今日,他早已不能自拔,也无法再退了。
“那请问神巫大人,到底准备如何告诉我答案?”乐池的双手仍紧紧地握成拳,他在忍耐,也在期待,他希望达成他一直以来的期待,他希望现在就能听到那些问题的答案。
然而,事实却再次令他失望了。
“不,你错了,我想告诉你就只有这些。”
“为什么?”乐池只觉心里被人重重击了一拳,三个字就这样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长久的期盼难道只值得这样一句话吗?乐池不甘心,也不能再忍。他甚至怀疑,这位新的神巫大人是否就是在耍他!
“为什么?”神巫朝他蔑视地笑了笑,“当然是因为你所做的事。”
“我做了什么?我做的都是该做的事,包括覆灭‘杲杳’族!”乐池神色厉然,声音却依旧铿锵有力。
“我并没有说那不是你不该做的事,我只是说,你错了,你明白吗?”乐池的反应似乎在神巫的预料之内,但乐池似乎并没明白神巫一直所强调的意思。而且,神巫似乎也理解乐池此时为什么会不明白他的话。
乐池依旧在坚定反驳,“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任何事!”
“是吗?”神巫唇角微微向上勾起,表情依旧冷然,“或许是因为你根本还不知道那件事。乐池,你低估了一个喜欢沉思精于占卜的族群。”
“是吗?”
乐池不动声色地回应道。然而他的脑中却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杲杳”族覆灭那天所发生的一切……
这时,神巫却又道:“你也低估了‘杲杳’族的每一任耆老。你难道认为他们仅仅只是深通占卜之术的巫者吗?”
乐池还记得那位立于山巅之山的“杲杳”族耆老,当他逼问他曾经是否有块名为“不鸣”的土地,以及在那片土地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时,那位耆老的确在笑,而且那笑带着了然,更带着一丝安详,还有平静。乐池蓦地闭上自己了的双眼。他忽略了那样的笑容,那不该是一个巫者最后见到他时该露出的笑。
“我并没有这样认为。”
“但你忽略了,后来也没有记起。”
神巫之言,从来不会错。他的确忽略了,后来,他也的确没有记起。现在想来,角羽为什么会幸存,他又为什么会莫名到了临渊大陆,应该不是偶然。不,或者,纨素……乐池忽然抬头,迎上神巫的目光。
神巫道:“‘杲杳’族历任耆老都会为外出游学的年轻人卜平安卦,那一天,正是纨素外出之日,耆老依照旧例,曾经为纨素卜过一只卦。卦象显示出了纨素的命运。这些,你都知道。但你不知道的是,在耆老登上山巅之后,他又卜了一只卦,那只卦是为‘杲杳’族全族人而卜,他卜的是‘杲杳’族的命运。那是‘杲杳’族耆老所卜的最后一只卦,虽然他违背了其族先祖的意愿。”
后来的事,乐池几乎已经有所猜测。
“在你到达逼问他之前,那位耆老就已经明白了‘杲杳’族的命运,也做出了他自己的决定。”神巫看了看乐池越来越沉的脸色,继续道:“他以全族之血为祭,向神巫请求,赐下巫者之怒,让你在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让你永远都无法知晓‘不鸣’之地背后隐藏的秘密。这是巫者与巫者之间的盟约,而且是血的盟约,所以,即便是我,也无法不去遵守。乐池,此刻,你明白了吗?”
乐池明白了,他明白了他的疏忽,他也明白了他不该心软。但他不想承认,也不愿承认,更不会承认!过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他为什么要被一个早就消失的所谓“杲杳”族耆老所束缚?他为什么要被所谓的巫者之盟毁掉他的期待?
为什么?
为什么?
“你唯一没有预料的、也无法预料的是我,而‘杲杳’族耆老却是唯一预料到了我诞生的人,甚至他早早与我建立了巫者之盟。这便是你不知道的事,也是你最不该忽略低估的事。包括纨素,你难道没有想过吗?即使‘杲杳’族的族人寿命比普通人长,但是过了这么久,她却一点变化都没有,这与天地法则是相违背的。为什么纨素与角羽在外表上没有丝毫的变化?他们蒙的也是巫者的庇佑。”
都是他的错!
都是因为他的疏忽!
都是因为漫长的无聊的岁月让他疏忽了!
他的确早该注意到角羽!
他的确也早该注意纨素!
他不该让纨素去往临渊!
他不该让那个所谓的赌约占据他所有的心神!
这一切,全是他的错!
但他绝不认错!他也绝不认为他就此输了!
“那神巫大人打算如何履行巫者之盟?如何处置我?”
神巫自是听出了乐池轻浅话语中的试探与不服输,但不服输又如何?你的命运已经注定了,乐池。因为巫者之怒,从不可违。
——
始终阁内,君沐华慢慢合上竹简,接着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回了书架之上。却不料,一转头,她竟又看到了熟悉的神巫之光,以及站在神巫之光底下背向她而站的那个修长背影。
“这一卷,你看了很久。”
神巫显然早在注视着君涵,但君涵却几乎一点也没察觉,“是的,这一卷很长,我看的时间的确有点久。”低头之时,君涵眼中快速闪过了一抹回味,一抹沉思。
“这一卷里,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个故事。或者说——”君涵突然语顿,因为还在回味那个故事的她,心中有点复杂,她总觉得,那个故事或许不仅仅只是一个故事。
“什么样的故事?”神巫却似不知君涵心中所想,直接问道。
“关于一对兄弟的故事,也是关于一个族群被灭的故事。”君涵低低地道。
神巫沉默了一会儿,依旧背对着君涵,道:“说说看。”
君涵同样沉默地看了神巫的背影一会儿,她不由好奇地越想越远,为什么他要一直背对着她?为什么他不转过身来?为什么他的背影会让她产生某种熟悉的感觉?
“你不想说?”
“不是。”神巫的话让君涵霎时清醒。她不该出神的,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也无论让她产生那种熟悉感的原因是什么。因为,她面对的是作为天地主宰的神巫啊。
“那就慢慢地,仔细地说。”
神巫的叮嘱回荡在始终阁。
君涵低头颔首,眼中敛起沉思,道:“好。”
那个故事似乎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其时,某块大陆上的人们过着部落聚居的生活。那也是一个崇尚强者的时代,各个部落的首领便是其中的强者代表。而在这块大陆的最东边,有一个名为“朔”的部落,他们占据了东边广袤的土地,他们也占据着这块大陆上最富饶的土地,他们一向被视为这块大陆强者中的强者。但强者又岂会这么容易满足?随着他们占据的土地越来越广,随着他们的扩张越来越频繁,其部落首领的野心也越发膨胀,他甚至想吞并那块大陆上所有的部落,进而自封为大陆之主。不久,他就被他的野心给吞噬了,他崩卒于扩张的途中。然而,继承了他所有野心的他的儿子莫都,很快便在部落首领的继任会上打败了所有的继选者,成功了成为了“朔”的下一任首领。他的野心比之其父更加强烈,也更加急迫。他浑身充满着躁动,也充满着急不可耐。但是,部落的长老们却限制着他。某日,他将一个人带回了部落。那人自称无心,并且他预言,“朔”不久就将成为真正的大陆之主,而他正是被派来相助大陆之主走向成功的人。莫都对此深信不疑,他觉得,他吞并其他部落的时机已经到了。于是,他在无心簇拥和襄助下,开启了他的扩张旅程。事实似乎也确如无心的预言,莫都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觉得,他真正成为大陆之主的日子已经不远了。然而,就在莫都即将吞并最后一个部落的时候,又有一个人出现了。他与无心几如孪生,他自称无名,但他并没有说出他与无心的关系。自从无名出现以后,无心便消失了。而因为无心的消失,莫都第一次打了败仗。莫都急切想找到无心,却被无名告知,无心绝不会再出现了,因为他来了。而且莫都也被告知,他也将受到惩罚。但是无名却没有告诉莫都,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受罚。无名只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巫者之怒。莫都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也相助了不该相肋的人。他让自己的欲望和野心蒙蔽了自己的双眼,所以,他便不该再拥有自己的双眼。因为,他终会再度被蒙蔽,也会再度让欲望和野心占据他的双眼。
“这便是那个故事吗?”
君涵知道,神巫是在问故事的结局。
“是,我看到的就是这个故事。”
“那么,你相信有巫者之怒吗?”
君涵很快道:“相信。”
“所以,你猜测无心和无名是什么人呢?”神巫又问。
“是兄弟,是巫者。”
“谁为兄,谁为弟?”
“不知道。”君涵确实并不知道,而且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神巫似乎也对这个故事非常感兴趣?
“或许,他们就是同时诞生的。”君涵迟疑片刻,终还是接着道:“但我想,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因为竹简中记载,无名虽沉默寡言,浑身却似乎透着一股冷淡的疏离的正气;而无心则似乎比较暴戾、自私、虚伪、急躁,他们个性似乎南辕北辙,就像天生对立的存在。”而且,这个故事虽然没有最终的结局,但似乎早就预示了最终的结局。
“你说得没错,他们就是天生对立的存在。”因为无心身上的那些缺点,就是每任神巫诞生之时所抛弃的东西,而它们不甘被抛弃,所以,就有了无心的存在。无心就像他们的影子,而且是每任神巫都摆脱不了的影子。“无心”们,才是与每任神巫真正相伴相随的人。因为神巫生,则无心生;神巫陨,则无心陨。而每任的神巫都自称“无名”。
“最后,‘朔’部落怎么了?”
君涵不关心无名到底把无心怎么了,她更关心的是无名怎么处置“朔”部落。可是,在竹简中,却并没有记载。但君涵相信,这位神巫大人应该知道。
“他们不复存在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君涵还是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叹。无名既然告知了莫都一切都是因为巫者之怒,而巫者之怒又岂会这么容易就平息!换言之,其实最后的结果就是,无名因无心牵怒于“朔”部落,因此,“朔”部落消失了,不复存在了。
“不仅如此,那块大陆自此之后,也变得贫瘠了。因为巫者之怒并不仅仅针对的是‘朔’部落,也不仅仅针对的是某一个人,他当时认为,那块大陆上所有人都有罪,他们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在帮助无心成为大陆之主,无心是利用了他们,但他们却甘心被无心利用,所以,他们都有罪。因而,巫者之怒针对的是整个大陆。”尽管最后,无名还是留下了两个幸存者。
神巫的这一席话在君涵心中不异于翻起了滔天巨浪。她不可置信地向前靠近神巫,倏尔她又像想到什么似的,怯怯地收回自己的脚,她问得相当小心翼翼,“神巫大人,这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故事,是吗?”
“若你认为是,那便是;若你认为不是,那便不是。这始终阁内的一切,都是如此。因为可能并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看到这个故事。”虽然始终阁是属于天地的始终阁,虽然始终阁内收藏着天地诞生至今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奥秘,虽然始终阁内拥有远古至今的所有世事的记录,虽然始终阁内的确存在得窥天机的秘术,但是,它不可窥,也不能窥。天地始终,始终阁只会为每任神巫而敞开。
“那么,我想再问一个问题。”君涵平静地道。但不同于她平静的外表,此刻,她的心却比滔天巨浪翻腾得更加厉害。
神巫依旧未动,只道:“你说。”
“敢问…敢问——”君涵并非迟疑,而是因为她有点不敢面对接下来她将说出的话,“神巫大人,‘不鸣’是否也曾遭受巫者之怒?”
“你果然并非完全没有察觉。”神巫微叹道。乐池和你,终究不可能完全瞒得过彼此。
君涵明白神巫的话外之意,“是。”
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她既明白了乐池可能瞒着她所做的事,也明白了乐池瞒着她或许就是为了不牵连于她。
“可你却没有做任何事。”
“是,我没有做任何事。既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假装知道。我,选择了顺势。”
“你对那些问题同样也很好奇,是吗?”神巫再次平静地问。
“是。”君涵一点也没有否认。那些问题,也一直萦绕在她心中,不曾消散。除了,她忘记自己是君涵的时候。
“对于纨素,你是否想过什么?”
“想过。”君涵开始慢慢再次靠近神巫,她的脚步迈得很慢,她的话也说得很慢,“过了这么久,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纵然她并不是普通人,这也不太正常。”
“那你想过为什么吗?”神巫突然向后伸手,制止了君涵继续靠近的脚步,“这一切可能也是因为巫者之怒?”
“什么意思?”
君涵脑中似想到了什么,但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到。她望着近在眼前的修长背影,心突然跳动得很快,很快。
“‘杲杳’族耆老临死之际,他卜得了我的诞生,他以血为盟,与我结下巫者之盟。这其中包括了纨素的命运,也包括了角羽的命运。耆老希望他们能够见到彼此,无论多久。”
“那他们之后的命运呢?”君涵显然指的是纨素与角羽。她没有再去问巫者之怒到底是什么,也没有再问乐池即将遭受什么样的命运,还有对她的惩罚,这些,她都不再关心了。因为她知道,她和乐池都无法反抗,他们无法反抗这位天地间唯一的强者。
“他们的命运,与你们一样。”
伴随着这句话,神巫之光再次消失在了始终阁。
可君涵却并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与我们一样?”
“与我们一样的命运吗?
纨素与角羽?
与她和乐池一样?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