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时明月雪》小长平

21、第二十一章 诡道

　　第二十一章诡道
　　霍去病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陛下这回又送了他不少的东西，非乐撒欢似的跑出来。
　　“去病哥哥，你们陛下送你什么了？”
　　霍去病解下披风丢到她手上：“不知道，你自己看吧。舅舅来了吗？”
　　他大步朝着自己的书房走。非乐只好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师父早就到了，等了你多时了。”
　　她兴高采烈的和仆役一起打开几箱子的东西，却失望的发现，里面的东西一点也不好玩。
　　平时皇帝要是赏赐霍去病东西不是财物就是弓箭宝马，再不济也是些好玩的新奇东西。
　　这一回，那些精致的箱子里面，竟然是一堆书简。
　　难道去病哥哥为了流苏姐姐已经开始要弃武从文了？
　　非乐贼兮兮的想着，哪天去病哥哥变成了文弱书生，自己就能想干嘛干嘛了。
　　霍去病进了书房，卫青已经看了好大一会儿书了。
　　“舅舅。”霍去病喊了一声，卫青才看他。
　　“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卫青随意的问问。
　　霍去病却神色发苦，低叹一声坐下来：“陛下看我最近比较闲，拉我去无为宫读书。”
　　他绝口不提那李旭行刺的事情。
　　卫青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取笑他：“读书？陛下已经好几年没让你读书了。上次让你读《孙子兵法》你都不肯读，现在你都成了骠骑将军了，他还能找出能让你读下去的兵法来。”
　　霍去病淡淡道：“若是陛下能找出淮阴侯的兵法来，去病也是愿意读一读的。”
　　淮阴侯韩信，以一己之力纵横宇内，扫平大汉开国的所有障碍，打败西楚霸王，他的兵书或许值得一读
　　卫青手里的那本是霍去病不知道从哪里搜集来的荆州风土人情。
　　卫青听他说起淮阴侯，不为惋惜的道：“可惜韩信兵法被毁，你我怕是无缘得见了。”
　　他说着又指指手里的书，那是霍去病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山海图，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准不准确。
　　“从前就知道你喜欢看这些山海人文，却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喜欢，你这里竟然十册里面有八册是这样的书。”
　　霍去病只是笑笑，也不答话。
　　他家里的书一点也不多，他似乎天生对书籍有些恐惧，但是却有不少地理书籍，大汉疆域之大，霍去病到的地方并不多，他从生下来就在北边，后来征战也都是西北部，更甚至出了大汉。可是帝国的南方，他只是在少年时期风驰电掣的在淮南奔驰过一次，几乎连淮南的豆腐都没吃上。
　　他就想着看看书也不错。
　　尤其是，或许能看看哪里能长出她那样的人。
　　卫青看他出神，忙拉回了话题，他来是找霍去病商议明年的漠北决战的事的，如今他官拜大将军，许多事情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粮草兵员，操练调度，原本都是要与霍去病商议的，可是现在霍去病时不时就发病。他只好自己忙着。
　　“去病，你的身体，最近可还好？”卫青问了问。
　　霍去病点头：“东方朔捣鼓出了药丸，服了之后好多了，他叫我不要多想事情。”
　　卫青道：“是不要忧思动情。”
　　霍去病点头：“好像是这么说的。”
　　说道这里，他又道：“舅舅，陛下让我读的书是论语和韩非。”
　　卫青自窗外转过了双目，呆呆看着他。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陛下，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让他读这个书。
　　霍去病也看着他：“舅舅······。”
　　他哪里还能说出别的话来。
　　卫青就着微弱的灯光看着自己的外甥，他相依为命的孩子，正无助的看着自己，与幼年时候犯了错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犯了什么错了？他不过是病了，他要丢下他们自己走了。
　　卫青伸手放在他肩上，压着声音道：“方才还说了不要忧思动情，去病不想读书，就不读书了吧。”
　　陛下让他读书，读的是论语和韩非，是要培养他成一代名臣，辅佐君王，将来统领百官。
　　可是他没有将来啊。
　　霍去病扯出来一个笑来：“去病没有伤心。”
　　他不过是难受罢了。
　　卫青也松开了他的肩膀，想要找个话题来：“你今天到宫里，见到翁主了吗。”
　　霍去病点头：“见到了，翁主很好，陛下并不是对翁主有·······，陛下对翁主很是疼爱。”
　　卫青点头：“那就好。”
　　他本来想要找着这个话题来让霍去病开心一下，不想霍去病想到流苏更加的沉默，他觉得还是不要再说这个的好。
　　他天之骄子的外甥，老天竟然要这么伤害他。
　　正踌躇不知道怎么继续谈话才好，非乐已经在外头喊：“吃饭啦，去病哥哥，再不吃饭我就要把肉先吃完啦。”
　　霍去病道：“舅舅，先吃饭吧。”
　　骠骑府的饭□□致无比，霍去病挑食长安城无人不知。卫青几次提点他吃饭不要这么折腾，怎么也说不动他。
　　非乐每到吃饭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住在霍去病家里福利还是不错的。
　　师父家里的饭没有这么好吃。
　　晚饭吃了一半，霍去病突然道：“舅舅，兵者，诡道也，这一仗，去病知道怎么打了。”
　　卫青看了一眼非乐：“非乐，你带人出去。”
　　非乐只好从霍去病面前夹了一块肉，然后一脸不乐意的招呼仆人出去了。
　　霍去病和卫青这一聊天就到了大半夜。这一步兵行险着的棋实在太凶险。
　　成败与否，都只看天意了。

　　汉宫的日子其实很不错，武帝的夫人其实不多，他一门心思都在朝政上，根本没有心思去管后宫的事情，尤其他的皇后可是霸天下的卫子夫。
　　卫子夫对流苏很好，她似乎是自然觉得流苏应该嫁给她家的霍去病，对她好的不得了。
　　流苏却是想要走。
　　东方朔此时正在宫里。
　　“我就知道姑娘一定不是简单的姑娘，姑娘啊姑娘，想不到你转眼就成了翁主了。”东方朔难抑赞美叹息之情，他向来是个坦诚有趣的人。
　　东方朔刚刚从太医令们那里回来，这时候还是满身的药味，看来他不仅是天天混日子，他还混在少府那里跟着追着太医找医治他朋友的法子。
　　流苏道：“先生，流苏有一事相求。”
　　东方朔道：“姑娘请说，若是能用得着我的地方，东方朔一定万死不辞。”
　　流苏笑了笑。
　　东方朔汗颜，他习惯于对女孩子说这句话，似乎已经成了口头禅。

　　流苏道：“流苏当然不要先生死，流苏只是想要先生帮我想一个法子离开汉宫罢了。”
　　东方朔道：“殿下要离开汉宫只要和陛下说一声就可以了，哪里需要我？”
　　流苏退了左右，对着东方朔道：“先生，流苏要的是离开这里，不是要出去玩，现在陛下派了这么多的人跟着我，我一旦离开汉宫，出门也是有不少的护卫。”
　　“殿下这是要？”东方朔惊讶的看着流苏，难道这女孩又要和那个江蓠翁主一样，不告而别？
　　然后陛下再又派人去找？
　　流苏凝神看着东方朔，她明朗和气的面容变得凝重起来，她说：“先生，流苏在这宫里，能信任的只有先生了，还请先生，帮流苏一次。”
　　东方朔瞪大了眼睛看着流苏。
　　她素来明朗和气，想要看到她举动如此急切的样子的确不容易，她娇羞明媚的笑容不好见到，她焦急凝重的面容更加的难得。
　　他和她相识几个月，她几乎是都没有着急过。
　　当一个从来都不着急的朋友求你的时候，你还能拒绝？
　　东方朔只能点头。
　　他道：“姑娘先等几日，过几日，东方一定让姑娘离开汉宫。”

　　霍去病知道流苏并不是被武帝看上了，心情放松了很多，就去军营巡视，他如今已经是四将军之首，早就不需要他亲自带着兵马操练了，只需要特定的日子升帐点将就好。
　　只是他在别处也待不住，武帝给他的权力实在太大，他才二十二岁不到，竟然成了骠骑将军，当年卫青二十二岁时候，也只能是四将军最末的车骑将军。
　　每日的公文奏报，看的他烦闷不堪。
　　好在他帐下能人不少。卫青也担心他身体，派了不少人去看替他分忧，又吩咐了众将，骠骑将军身体微恙，军中事宜能不打扰就不打扰。事无巨细都先去禀报了骁骑将军，若不能裁决再报与自己与骠骑将军商议。
　　武帝听说他身体好了，已经去了军营巡视，就又派了人把他传到了宫里。
　　流苏实在无聊，又听宫人说了，陛下竟然传了骠骑将军来无为宫殿看书。流苏想想还是去看看霍去病吧。《史记》中记载，霍去病可是说过：不至学古人。
　　她轻手轻脚走进无为宫时，晦暗的大殿里一个人都没有，宫人和侍中都去了别处，大概霍去病不喜欢被人打扰。
　　宫殿里也没有点多少的灯火。
　　霍去病正埋头在乱七八糟的书简里看书。他随意的坐在地上，身边都是竹简，手边是一张小矮几，矮机上摆了一盏小油灯。
　　“喂，你把这个书弄的到处都是，这么不喜欢？”流苏也坐到他旁边，说道。
　　霍去病惊愕的抬头看向她：“殿下见笑了。”
　　流苏随手拿起一册。竟然是《论语》！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shèng)之国，摄(shè)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jǐn);由也为之，比(bì)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流苏嗤笑一声，怪不得霍去病看不进去。班门弄斧到了这样的地步！
　　“殿下笑什么？”霍去病随手又拿起一卷。
　　流苏道：“没什么，好像有人说过，半部论语治天下，将军不看可要亏大了。”
　　霍去病道：“那就算了。”
　　流苏好笑的拿书简在手里转转，想不到霍去病也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
　　“陛下为什么让你读这个？”流苏问。
　　“陛下没有说。”霍去病说，“去病也没有问。”
　　汉宫的灯火隐约柔和，霍去病坐在满地的书简里。灯光照在他肩上，就连头发，都变得柔软起来了。
　　流苏展颜一笑：“那你，看了多少了？”
　　霍去病道：“去病勉强看了一些。”
　　流苏莞尔：“那孔门弟子三千，你最喜欢谁？”
　　霍去病没想到她这么问。一时间没答上来。
　　流苏静静的又看着他。他凝神看着地上的书简，欣长的身影在地上投出来一个淡淡的剪影。
　　霍去病突然道：“去病喜欢那个点。”
　　流苏支着头看他，渐渐温柔的笑起。
　　霍去病眨眼看着她，“殿下，就不问问，去病为什么喜欢点么？”
　　流苏扬扬眉毛：“我不问，因为我也喜欢那个点。”
　　霍去病一愣，转而低头又去看书，陛下召他进宫原来竟然是要他看这些，早知道，他就去涉猎了。
　　他不喜欢看书！陛下要他看书，天知道他连兵书都看不进去。

　　可是来都来了，只能看。
　　幸好，有流苏在旁边！
　　他想着，这样的日子，真是很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