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无绝》柚芒

39、是我的人

　　正月十五。上元节。
　　伏梅院里零零散散的站了几个拿着扫帚的家仆，他们都默不作声的低头扫着地上的落叶。
　　风一吹过，刚刚扫过的地方又多了几片枯黄的叶子。
　　颜如玉慢悠悠的从主屋里走出来，而齐羽早就候在门外多时了。
　　回家过年的家仆们还没回来，偌大的颜家大宅里只偶尔看得到几个匆匆而过的家仆。
　　这原本应该热闹如春节的小年，竟只让人觉得落寞冷清。
　　颜如玉忽然停了下来。
　　齐羽不明所以的看了自己公子一眼，只见他深沉的目光正望着不远处的一所院子。
　　那院子赫然便是颜氏所住的清荷院。
　　而颜氏如今还躺在那里，从遇刺后便一直未醒。
　　想起颜氏那张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齐羽清冷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来。
　　颜如玉就站在那里默默地望了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的又迈着步子朝外走去。

　　古往今来，再富庶再繁华的都城都免不了会有贫民窟这种地方。
　　荔州城也不例外。
　　这条街上的房子几乎都不能算是房子了，只能说还算勉强可以住人。
　　雨天的漏斗，晴天的树荫。就这样，那些破烂不堪的房子还都紧紧凑凑的挨在一起，舍不得浪费一丝一毫的地方。
　　整条街拥挤聒噪且脏乱不堪。因为没有排出污水的水渠，那些住在这里的贫民就直接将各类各样的脏水污水随手泼在路上。
　　只看得见那些浓稠的水欢乐的荡在路上的小坑洼里，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一样。
　　还未走近，就已臭的熏天了。
　　顺着这条街往下走，走到街尾处才可以看见一间入得了眼的屋子。
　　这并不是说这屋子比同条街上的其他屋子好，它与那些在破旧程度上并没多大差别。
　　只是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
　　屋前的那些小坑洼里填着新土，挨着墙角的地方还种了一些热情可爱的小花。
　　看得出住在这里的人虽然贫困，却依然饱含着对生活的热爱。
　　阿长就住在这间屋子里。跟她养母云氏一起。
　　屋子里的陈设十分简陋，只有一张歪歪扭扭的木桌和一个用泥土胡乱砌成的床。
　　风从几张破洞的窗纸灌进来，呼呼的吹的人直发抖。
　　而阿长今天竟意外地没去妙弋楼做活。不光她没去，她那个视财如命爱赌成性的养母也没去。
　　因为她此刻正乖乖的躺在那张土床上。
　　阿长就坐在床边。
　　她看着养母云氏紧闭着双眼依旧昏迷不醒的样子，心里又想起了午大夫刚才的话。
　　“她年纪本来就大，现在被人打成这样，我也无能为力了。”
　　“不过我知道一个法子也许可行。我以前听采药人说过，城外的那座山上有一株火灵芝。如果能得到它，你养母这命一定救得回来。”
　　“不过这火灵芝可能成了精，见到人跑得飞快，一转眼就不见了。要想捉到它，难啊......”
　　“但是若想救你养母就这一个法子。”
　　“以她的状况，最多再撑两天。”
　　阿长低头抹了一把眼泪，又想起那天养母全身血淋淋的被人家扔在大街上的情景。
　　因为输的太惨没钱还债，然后被赌坊雇来的打手拳打脚踢的只剩下半口气在那儿吊着。
　　赌坊的老板嫌她死在赌坊里晦气，就让那些人将她扔了出来。
　　也是啊，在那些人眼里，像她们这般如蝼蚁的贫民，命可能还没赌场的一条狗来的尊贵。
　　可是她们也是人！活生生的人！她们的生命也只有一次！
　　阿长又抹了把眼泪，然后伸手将那张盖在她养母身上棉絮外露的薄被往上拉了拉。
　　她抚了抚养母花白的头发，轻轻说道，“娘，等着我。”

　　荔州城外的那座山并不算高，却连绵不绝。
　　山上长着各种各样的树木，有些大的可以遮天蔽日，有些则只比人高了些许。
　　如今新年还不算完，这天又是仅次于大年初一的小年。所以山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儿都瞧不到。
　　颜如玉缓步而上，齐羽紧跟在他身后。不一会儿就到了蜿蜒冗长的山顶。
　　山上的温度总是低些，他的双手拢在厚厚的棉套里都舍不得出来。
　　“怎么？客人来了主人还不迎接？莫不是想做那胆小怯懦的缩头乌龟？”颜如玉轻声笑道。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阴鸷怪异的声音嘿嘿笑道，“临渊阁主果真如传说中那般风神英俊啊。”
　　随着声音的出现，一个人从树后缓缓走了出来。
　　赫然便是那麒麟宫的宫主——水连华。
　　他看着颜如玉继续笑道，“而且毒舌。”
　　颜如玉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脸上依旧挂着醉人的笑容，“宫主是准备一人与我决战？”
　　只见那水连华阴鸷的脸上闪过一丝狞笑，“当然不是！”
　　他朝后一挥手，身后的灌木丛里还有四周的大树上，立刻便跳出五十余人来。
　　竟是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的就站在了水莲华身旁。
　　如此身法，武功造诣在江湖上绝对算得上一流了。甚至有的可算是顶级。
　　毕竟麒麟宫是仅次于临渊阁的第二大帮。
　　“杀！”
　　没有任何预兆的，那些黑衣人刚一上来，水莲花就下了命令。
　　然后自己飞快的退至后方，阴鸷的脸上笑容更甚了。
　　齐羽还是那副清冷的样子，并没有因为突然多了这么些人而有丝毫的慌乱。
　　他抽出那冷峭的剑，紧紧的护在颜如玉身边。
　　而颜如玉的脸上竟还挂着醉人的笑容，像是在看一场很有意思的戏。
　　他淡然自若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光剑影，一双深邃带笑的眸子越过那些粘了血污的刀剑，盈盈的望向一脸阴冷的水连华。
　　不知怎的，水连华突然觉得一阵发冷，那刺骨的凉意从脚底猛地冲了上来。
　　他竟一时不敢去看那双天下最深最亮的眸子了。
　　颜如玉轻轻一笑，然后垂下眸子看着手上筒着的白得发亮的棉套，像是对着它说道，“我们也来玩游戏好不好？”
　　谁也看不清他是怎么出手的，甚至连他的身影都没看到。
　　那些黑衣人只觉得一阵令人舒服的风吹过，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因为他们死了。
　　死人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虽然他们都是顶尖的高手。
　　齐羽自然知道颜如玉的武功有多高，他倒是没怎么惊讶，只是收了剑有些孩子气的站在那里，偏过头看都不看颜如玉一眼。
　　他不想让颜如玉出手。这些喽啰他一个人可以收拾得了。
　　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公子手上沾一点儿脏血。
　　虽然颜如玉的手上并没有粘。甚至于拢在棉套里根本就没出来过。
　　颜如玉自然知道齐羽此刻在想什么，他颇有些委屈的眨了眨明亮的眸子，对他解释道，“我就是想玩玩游戏。”
　　齐羽还是偏着头没看他。
　　颜如玉收回无辜的眼神，无奈的笑了笑。
　　然后看向那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的水连华，又轻轻一笑。
　　身形一晃，转眼就到了水莲花面前。
　　他还是轻轻的笑着，仿佛这个表情他生来就会了。
　　“风神英俊，毒舌，看来你倒是挺了解我的。不过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我还心狠手辣吗？”
　　水连华此刻的脸色早已煞白的不成样子，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已湿的透透得了。
　　冰凉的手脚一直抖个不停，好像还没有从刚刚那一幕中缓过神来。
　　突然，他抬眼看向颜如玉一直盈着笑意的眸子，忽地大笑起来。
　　脸上大颗的汗珠也随着他的笑颤动起来。
　　“哈哈哈，武功天下第一如何？临渊阁主又如何？还不是要败在我水连华的手中！哈哈哈......”
　　颜如玉看着他脸上近乎扭曲的笑，顿时觉得滑稽不已，也跟着笑道，“哦？”
　　那水连华突然停止了疯狂的大笑，阴鸷的脸上多了一丝不明意味的笑。
　　他尖细的嗓子语调怪异，“我不仅听说临渊阁主风神英俊且毒舌，我还听说他是个爱美人胜过江山的风流公子。”
　　“哦？你听说的倒不少。而且很难得的都是事实。”颜如玉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直接忽略了水连华眸中毫不掩饰的喜色，又轻轻一笑，道“可是你没听说过另一件事。我爱的可都是真心爱我的美人儿。那些没有真心待我的美人儿我向来都没什么兴趣的。”
　　水连华的脸色变了变，却又很快恢复了原样。
　　他又大笑了起来。
　　有些时候，一个人笑得很大声，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某种情绪。
　　“可是她已经得手了。哈哈，她已经得手了。哈哈......”
　　“你是说姬陶吗？”
　　颜如玉轻轻吹掉一片落在棉套上的树叶，漫不经心的说道。
　　谁也没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齐羽，身子突然抖了一下。
　　而水连华此刻早已笑不出来了。
　　他面无血色的看着颜如玉，突然发了疯似的摇着头，一个人喃喃道，“不、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是真的，什么都是真的。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知道？不、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对，什么都是真的。她的身份是真的，人也是真的。全都是真的。她要对我不利也是真的。而且这件事我也确实不知道。”
　　颜如玉顺着他的话说道，然后嘴角勾起一抹无法形容的笑来。
　　“只不过如果她天天生活在一个人的眼皮子底下，又当那人只是普通人并没有特别防备。而那个人却是一个心思缜密的老江湖了。你说，她的那些心思能瞒得过那个人吗？”
　　水连华的脸更白了，他哆嗦着嘴唇失声问道，“楚、楚秦是、是......”
　　“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