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之预见》哈尼雅

110、第九十四章

　　世界就像被按下了静止键，在这世上的一切生物都被迫停在了这一瞬。

　　除了塞斯利亚和克雷格。

　　这样的变故让塞斯利亚下意识朝对面院子的克雷格望过去，那里站了一个人，一个
　　穿着最普通汗衫和休闲裤的中年人。他神色肃凝地看着克雷格，眼里流露着对克雷格强烈的不满。

　　“克雷格，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出现在克雷格面前的中年男人是次元管理局第七支部的支部长李源。

　　克雷格没有理李源，而是抱起卡洛琳的尸体，朝塞斯利亚这边走了过来。他们就住在门对面，一条马路宽的距离，可在这一瞬，克雷格却有一种他们相隔的距离好远好远。每迈出一步，他都觉得双腿好重，像灌了铅似的。

　　李源看着他，略下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无奈。管理局研究了那么多年可以消除人部分记忆的药还是失效了。记忆这种东西哪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消除的？脑海里的记忆没有了，可身体上的记忆呢？那些被称之为感觉的存在依然会牢牢附于身体上，永不消除。

　　克雷格还是记起了他作为顾凡时的所有记忆，包括那段他们谁都不愿意提及的过往以及关于李貅的所有。克雷格对穆菡是存着愧疚的，对李貅也是存着愧疚的。穆菡的死他要负责任，李貅的决绝他也要负责任。作为当年害死穆菡的元凶之一，顾凡身上背负的是无可推卸的责任。

　　走过被静止了时间的西索和库洛洛的身边，克雷格目不斜视地来到了塞斯利亚和飞坦的面前。看着被飞坦牢牢护在怀里的塞斯利亚，克雷格打心眼里替她感到高兴。在那个世界，她得到了背叛和舍弃，而在这个世界，她得到了爱和守护。

　　虽然，这个叫飞坦的青年还不懂什么是爱。

　　将卡洛琳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在塞斯利亚面前，克雷格丝毫不在意形象地坐在了地上，坐在了她的面前。抚摸着卡洛琳的长发，克雷格脑海里不断掠过她活着时的模样。“假如一开始就没忘记，我不会选择用那样的方式跟你在一起。”他的声音那么沙哑，压抑着太多的情感。

　　“克雷格……”塞斯利亚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克雷格朝塞斯利亚微微一笑，道：“卡洛琳之后就拜托你了。”

　　“你呢？”

　　抬头看了看静止的天空，洁白的云恰好停顿在太阳的位置，遮蔽住一部分太阳。“我该回去了，这个世界会有新的管理员来。不过，你放心，新管理员不会来打扰你和黛米的。”

　　“为什么要走到这地步？”

　　“这是我和卡洛琳都没想到的。”克雷格发出苦涩的声音，道：“塞斯利亚，我想起了很多事，包括你的，卡洛琳的，黛米的……很多人的。我以为我们几个人的相遇，相识都是从这个世界开始的，现在才发现我错了。我们几个人，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认识了……”说着，他伸长手抚上塞斯利亚的脸庞，道：“对不起，穆菡。”

　　两个字，一个名字，那是塞斯利亚还不是藤田真央，还不是塞斯利亚，还只是一个普通少女时的名字。“你，到底是谁？”这世上知道她叫穆菡的，根本就不存在。除非是以前认识她的人。

　　克雷格没有回答她，周围安静了下来。

　　这个世界已经静止，一旦他们不说话了就更加的安静。

　　克雷格在犹豫，那样的事实绝对不能告诉塞斯利亚，太残忍了。

　　除非她自己想起来。

　　“我本来的名字叫顾凡，卡洛琳叫李貅，而黛米则叫纪晓思。你毕业于医科大，是个实习医生，你有个哥哥叫穆緈。我们以前见过的，在你实习的医院里。”克雷格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就像在压抑着什么似的。“穆菡，这次别过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因为，他没有脸面再见塞斯利亚，也没有脸面再见李貅。

　　“李貅是自杀的，只是她不记得了。”在作为穆菡的塞斯利亚死后的第二年，李貅也自杀了，只是没自杀成功，被纪晓思及时发现救了下来。穆菡死后，李貅就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几乎天天都在想着法子自杀，跳楼、割腕、服毒……只要是她想得到的自杀方法她都干了一遍，而当时的顾凡却只能干看着，无能为力，同样受着折磨。

　　“卡洛琳是不是因为某个原因，才会选择放弃对你所有的记忆？”

　　克雷格似乎对塞斯利亚的敏锐感到惊讶，他沉默了，因为塞斯利亚没有说错。

　　李貅就是因为对他绝望，才会喝下消除记忆的药剂，选择遗忘他，选择遗忘一切，穿越次元世界，寻找穆菡，用她自己的方式弥补穆菡。

　　“你真的很聪明，很多事就算我不说，你心里也很明白。”

　　塞斯利亚摇摇头，道：“我不聪明，而是你们在我面前从来都没掩饰过自己。”

　　没掩饰过吗？或许是吧。“米尔。”没有再叫她穆菡，或许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继续唤她的名字。“假如你最好的朋友在你最孤立无援的时候背叛你，遗弃你，你会原谅他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可克雷格还是希望亲口听塞斯利亚说出来。

　　“不会。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背叛的人。”既然已经选择了背叛，又何必奢望对方原谅呢？“背叛了就不要再祈求原谅。背叛了，那就做好背叛之后带来的结果。人，都是有私心了，谁生来就大公无私呢？又不是圣母圣父。”

　　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塞斯利亚这话说得多坚决，克雷格的内心就有多苦涩。

　　“哈，果然。”一点都不意外，却又有些悲痛。“看到你好好的，我真高兴。”克雷格说道：“我跟李貅回不去了，她不会原谅我的，而我也从不奢求她的原谅。来到这个世界，能再次得到她的爱，我很高兴。”

　　“米尔，再见了。”

　　塞斯利亚拧着眉，道：“……她说，再见了。那是永不再见的意思，我很清楚。那么克雷格，我的朋友，你也要跟我说再见了吗？”一天之内，她即将失去两个与那个世界的羁绊。

　　克雷格不敢去看塞斯利亚的眼睛，他背负的罪孽从来就没洗清过，在想起作为顾凡的一切记忆后，他更加没有勇气留在这个世界面对塞斯利亚。他的罪，他的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洗清。

　　“再见了，塞斯利亚.米尔。”他不去看塞斯利亚悲伤的眼神，而是慢慢起身，朝李源走了过去。

　　看着克雷格离去的身影，塞斯利亚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也没有从喉咙里发出来。

　　她有预感，这次别过后，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距离维多利亚小镇五百多公里远的小镇上，穿着连体背带裤的少女坐在甜品屋内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照片有十来个人，这是一张集体照，最前面站的是四五个年纪大约在二十五六岁上下的年轻人。

　　正中央是个女人，她穿着白大褂，扎了个马尾，年轻靓丽。女人的左右两边各站了两个女人，一手挽着一个，看上去高兴极了。三个人都是黑发黑眼，除了左边那个是短发外，其余两个都是长发。她们看上去关系很好。

　　手轻轻抚着照片上的人，背带裤少女的眼角处划下了一滴眼泪。

　　“再见了，李貅。”

　　“再见了，顾凡。”

　　话音刚落，那张照片就莫名地烧了起来，这团火，一点点地将一段尘封的往事化作了灰烬。

　　对黛米来说，这样的结局并非是一件坏事。

　　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李源看了眼走过来的克雷格，心情颇为烦躁地抽出一根烟来点燃，道：“好了？”

　　克雷格闭了闭眼，道：“走吧……”

　　李源吸了一口烟后，轻叹了一声。接着，就看到他又将手伸进自己的裤兜里摸索了一番，老半天，才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表面刻着一个大大S的怀表。打开怀表的盖子，在将时针往回拨了好几圈后，世界一瞬间就发生以肉眼都能看见的巨大变化。

　　本来还在这个小镇的库洛洛和西索消失了，本来还抱着塞斯利亚的飞坦也消失了，所有人的时间都被迫倒回到了数个月前，1999年的1月4日，御狸.米尔离开维多利亚小镇，出发前往多利岛参加猎人测试的那一天。而克雷格和卡洛琳，他们曾经存在过的一切都被这个世界抹消了，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夜，静悄悄的，时间再度流逝，塞斯利亚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面前则是一具已成枯骨的女性尸体。

　　卡洛琳.迈耶早就死了，那么长的时间，足够变成一具枯骨。

　　伸出手，将这具苍白累累的尸体紧紧揽入怀中，塞斯利亚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低低地啜泣着。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重新来过，唯有她——塞斯利亚.米尔没有。

　　闭上眼，塞斯利亚压抑着快要溢出喉咙的哭声，低低道：“再见了，李貅。”

　　“再见了，顾凡。”

　　“再见了，卡洛琳。”

　　“再见了，克雷格。”

　　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