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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法则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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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了?”
母亲见我沉默,柔柔一笑,反手指了不远处那匹缎子。
“先过去将那东西拿来,姨娘替五姑娘好生瞧瞧。”
此刻,母亲倒卖起关子。
可我终究等着她的下文,便只好起了身去,将那缎子抱来。
“姜夫人她端着架子,不屑同岚家一众的姨太太们来往。姨娘我可不同。”
她指指主屋方向,摇了摇头。
“岚尚书家,也就那么几个夫人。除去了正房里的,不过一手便数得过来。她们平日里斗得本就不凶,心思呀,可还单纯着呢。”
她神情不无得意,惹我无奈一笑。
“个顶个剔透温软的官太太,又都算正经人家。既是她们肯赏光理睬,我呀,心里面且美着呢。”
我抬手,替母亲将茶复又斟满,只待她说回岚家那纳妾的正题。
“要不怎么说呢,五姑娘你既然出身比别人差,就得识趣,可莫学那七姨太同她房里面的姜二。”
母亲话落,我点头应是,连声道她所言在理。
“七姨娘端一副正房般的架子,又怎么着了?到如今,姜二好端端一朵娇花,就快谢了,却也没说得哪个婆家!”
我忆起今日早时,姜二那额黄擦得厚重,倒的确衬得脸色似秋末之叶,憔悴许多。
“对了,岚尚书后院里最年轻的那个,上个月刚从春暖阁赎回来,比姜二都要小上两岁。”
母亲一拍双手,转了话题过来。
“你说岚尚书也快五十岁的人了,还不死心地想效青年才俊,英雄救美。从人牙子那瞧中了的姑娘,偏等到要卖去鸨母手里,他才肯领回家。”
掩住嘴,母亲她笑得好不揶揄。
“唉,倒是那小丫头,也偏生吃得这套。等五姑娘你过了门去,若是单论年岁,还得管人家叫姐姐呢……”
真是越说越不正经。
我展开桌上那匹缎子,伸出手,点点簇得最密的那团芍药。
“姨娘倒是说说,岚家到底因何,欲纳姜家姑娘?”
轻叹过后,我故作愁态,向母亲撒娇般放软了嗓。
“不然呀,单凭这么一匹缎子,我就算裁得了再好的衣裳,也挤不进岚家的门呢!”
“呸,呸!”
听了我的话,母亲连连轻啐。
“这不吉利的瞎话,五姑娘可说不得。姨娘我就算使尽浑身解数,也定教你入得岚家!”
她俯身过来,朝我低语。
“就说这一次来挑妾室的人,可就并非那岚家的老爷、夫人。岚老爷特意应允了后院的二姨太,来给她亲生之子挑人。”
母亲再指了指主屋那边,眯眼一笑。
“咱们正房里的那位,可是刚上来就输了一招。不然呀,她也不会今儿一早,便急着算计你们这些个姑娘了。”
“既欲选妾,又是欲给未婚配的独子先行选妾,而且还是任由了侧室来挑人选……”
指端轻叩桌沿,我许久未能想通。
“姨娘,我不明白。你且说说,这到底因为什么?”
“为什么?”
母亲神秘一笑,离我再近了些。
“你以为岚家公子没有通房丫头?多着呢!除去刚进门的五姨太,其他四位太太,正的偏的,哪一年不往他房里塞人?”
她伸出手,掰指替我细数。
“可那位少爷呀,硬是一个没碰!你说岚老爷他,能不跟着急么?”
母亲停住话来,摇了摇头。
“这不,急得人家又朝后院里领了一个。他这是打算老当益壮,做足两手准备呢!”
“姨娘是说……”
我心中微讶,亦有不解,悄声问向母亲。
“那为何不对岚公子直言相问,或者请大夫诊明?若他果真如此,也好尽早医治……”
“五姑娘你还太嫩,不懂男人。那种东西,自尊心可强着呢!若自己真的不行,他们便更是怕被问及。”
母亲打量着我,无奈摇头,伸指戳上我的额角。
“岚家人就是因为太宝贝他,才不敢随便去问,生怕将他伤着。所以啊,连他们自己都不肯定,那独苗到底行或不行。”
“既是实难相问,何不如去延医?”
我仍心存不解,再问母亲。
“心中既不明晓,若再冒然延医,就算真的没什么事,也难保消息误传。之后岚公子再想娶妻,可就难喽!”
“只因这样,岚家人便要为他纳妾?这岂不是逼他、逼他……”
我难以脱口那档子事,母亲却起了兴致。
“嗳,五姑娘现下这样,可就对了!就得这般态度,当成自家相公护着。”
她牵过我的手,细细叮咛。
“姨娘我同你说,这回岚家公子纳妾,咱们二十房的,势在必得!”
“姨娘——!”
我气她又没正经,转身侧过脸去,抬了手背,压上微烫的颊。
“别害臊呀!五姑娘可知道,早在十多天前,我便又见了岚二姨娘一面。平日里,我就与各府姨娘相熟,这岚公子要纳妾的消息,整个江州城里,怕也没人知道得比我更早。”
说到这里,母亲再度神情得意。
“姨娘我去二太太那儿,为了什么?说是把你的小像先递给她,可归根结底,不过是想偷着瞧一眼岚公子而已。”
她正说得兴起,我却惊声打断。
“姨娘竟把我的小像,赠了别人?”
“没事、没事。虽说咱们不比那些个大家闺秀金贵,但若是你的小像不慎流去外面,后果如何,姨娘心中有数。姨娘给二太太与岚家公子看过你的小像没错,可却并未赠与。”
母亲抚了抚我的肩,安慰着我,忽而顿住。
“瞧你,这一打岔,我倒把本想说的忘了。五姑娘你现在害的臊呀,可算不得什么!”
我不明就里,却惹来她揶揄一笑。
“姨娘我眼睛可毒着呢,瞧了那少爷一眼,就看出怎么回事。岚家阖府,都没有我这般来头的人,不过却是顶好!若非这样,岚家要纳你作妾这出,可就没了。”
见我仍云里雾里,母亲恨铁不成钢般,再戳了我的额头。
“岚家公子,一丁点的毛病也无。五姑娘你,且等着破瓜时害臊去吧!”
*
敛了敛裙摆曲裾,我到底有些局促。
“唷,姜五你可是心里怕了?”
姜七侧目乜我,全然不屑。
“倒也对呢,听说那二姨娘是个颇厉害的人物。平素里,她便威风得堪比正房,这一次,她更是不知给岚尚书吹了什么小风,竟能越过主母来咱们这里挑人。”
吹什么风?
自然是“知子莫若母”的血脉之风。
这还是母亲为岚家二房出的主意,我一个作女儿的,自然知道。
岚家那二姨娘可是死缠烂打,软硬兼施,才换来这么个对她自己、对母亲与我,都极好的机会。
她怀了岚公子十个月,岚家能有这棵独苗,功劳苦劳,皆是她二房最大。
如今又是给这棵独苗,挑选关乎尊严与前程的重要物件,岚家若不教她这生母来选,到头来选偏了,谁能负责?
这可是她此生唯一的孩子。
打从头一胎这岚公子后,二姨娘的身子骨就没好过,甚至没有了再生养的机会。纵使这唯一孩子的妻是谁,她做不得主,可若说妾,岚老爷总得许她做回主吧?
她命苦呢……
母亲教给她记牢的,便是这番说辞。
我本想靠默默回忆,分散心里的那点紧张,可到底姜七见了我不肯理她,竟又再出言挑衅。
“到底是个娼妇生出来的,上不了正儿八经的台面。不过一个姨娘要见咱们罢了,本小姐可不似你这般怂!”
“七妹妹莫错解了五妹。她平素里胆子虽小,可该大方的时候,却从来都没拘谨。她这心思剔透的人,恐怕如今害怕着的,不过是明儿就要前去岚家。五妹你看,姐姐说得可对?”
姜四所言,没有半句作假。
只不过依我看,这姜府上下,心思剔透的却不是我。
若她姜四排了第二,那便无人敢称第一。
要是无母亲相帮,我在这姜府里,早就会斗不过她,被她斩下马去。
其他的小姐们或真痴、或假傻,总之一一伏在她姜四脚下,倒也安生。
这妮子只偏偏瞧不惯我。
许是她端庄娴雅,直胜过嫡小姐,而我装柔装弱,恰犯了她的忌讳。
姜四每每逮到机会,便准是明着、暗着对我极尽打压,再顺手替我树敌。
就好像是此刻,她只一句“明儿前去岚家”,四、五双眼睛便登时伴着恨意,齐齐死盯到我的脸上。
实则她说得没错。
岚家这次人要得急,今日挑了,明儿就抬走,不给姑娘家半点适应时间。
明日便将成为岚家的人,我心里自是少许紧张。
可是这话,眼下像板上钉钉一样,经由她姜四之口说出。如此,这些正候在我身旁的姐妹们,便好似皆未被我放在眼里。
一句话,她替我得罪了多少的人?
但我却偏偏承认不得她口中事实,非得违心地否认她,才得以平息众怒。
“四姐姐哪里的话。”
粉腻花缎裁成的裙腰处,别着鹅黄罗帕。
我从嗓子里挤出怯怯哽咽,抽出那帕子,拎起一角,按在眼梢。
“妹妹只是思及,明日便有姐妹将离开咱们姜家,再难于母亲、于姨娘膝前尽孝……”
话至此处,我隔着帕子,凉凉瞥向姜四。
“唉,妹妹心中,便满是替她不忍呢。”
姜四的母亲,死得太早。
那丫鬟胆子大到去勾引姜老爷,故而刚一生下姜四,便被正房整治得干净利落。
这整个姜府里,唯独姜四一人,没有娘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