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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法则之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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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欲开口同群青相问,关于那名唤“妩儿”的女子之事,可一转念却又思及,闺秀名讳本便私密。
群青既是只晓得四年前那一个缘由,恐怕实难再知别家小姐的事情。
“我想不出。不然你再说说,我还须留心哪些?”
“奴婢也记不得太多了,毕竟已半年没见过少爷的面……当初黛眉来求我时,也就只说过那么几句有关少爷的话,不外乎斥她什么‘心思在别人处’,恨她‘只把大夫人当作主子’。”
黛眉的事情,的确已久远了太多。群青既记不得,我倒是也不再强行追问。
话至此处,见我垂首轻叹,她亦叹息一声。
“唉,听说跨院里这一回,闹得比从前那次厉害了好多,奴婢也吓了一跳。按着胭脂所说,少爷如今,竟然只因为您被人瞧见了,便气不过……”
群青似是想到什么,停下话来,静静笑起。
她端了已拾掇好的食盘,欲朝房门外走,方才开了口打趣我道:“奴婢觉得,恐怕呀,夫人您最好是藏在这屋子里,才算得上真正的安分老实了。”
一句笑闹罢了。
可转瞬之后,这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人,我才突兀觉得寒凉自心底而起。
群青是“言者无心”,但思及我与岚棠相处的短短数日,我却着实算得上“听者有意”。
初见时我以为,岚棠意欲令我难堪,才问出了那番话来。
可到底瞥见了我的那些下人,未落得什么好的下场。
次日冯嬷嬷至此,岚棠对我百般作弄,半是因了我出言拒他,恐怕半也是因为冯嬷嬷那一句,想要进得屋子?
若依此推测,这三日之中,去大夫人那儿立规矩的事情,他亦代我冷硬挡掉,便也就有了因由。
甚至四年之前,他恼怒于黛眉的,大致也是如同他所言罢了?
黛眉心系石硝,身子则由大房左右。那姑娘完完全全地属于旁人呢……
而我,直到如今,连这张脸都未被府里的哪个人正经瞧过。
我不禁心下揣测,岚棠他过去不喜的,也许不仅仅是被黛眉伤了面子。
可他又在执着于什么呵?
虽然至今仍躲在这院子当中,可是到了明日,我应该去见礼的,还不是一个都不能省下?
且不论他用什么缘由,阻拦我出这跨院,便是岚府之内的众多仆役,又怎么可能总也不进来这院子,总也不与我碰面呢?
莫不是,我若真的如群青所说,白天夜里皆待在这屋内,才能教他满意?
呵,许是真在这屋子里待得久了,我竟然这般胡思乱想起来。岚棠只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古怪,便被我猜测成了这般模样。
想来他再怎么不同寻常,怕也做不得困我如囚鸟之事?就算他真的有此心思,又怎能有法子做得到呢?
起身推开房门,晨风随之涌入屋中,我原本混沌芜杂的许多荒谬念头,便也霎然间散了个干净。
此刻跨院之内,静得只剩下风拂花树的轻响。
群青去了大厨房尚未回来,我便索性提了裙子,跨过门槛,独自循着地上散碎零落的花,闲闲朝院后林中踱去。
东跨院这后园,似是少有人至,大抵一片桃林景色,杂了墙边两排幽竹,并上我未曾见过的几棵无名乔木。
园中并无小径,只有薄软的嫩绿青草,伴着空中时而飘落的桃花残瓣,倒也算是有些浑然朴拙的古趣。
只是,却与它那主人,岚棠身上那斯文内敛的书卷气,不甚相符罢了。
待到我行至深处,竟隐约听闻水声。
拨了眼前纷乱的落花,我转过身子,瞧见仅仅是几步开外,竟有座木拱小桥,横架在不宽的水面之上。
潺潺水声碎玉般荡过,这园中清溪,竟还是活水呢。
我一时起了玩心,忍着笑意提起裙摆,欲踏上那木桥去,却忽听到前方有交谈之声传来。
“少爷,您说姚夫人她,到底对岚二少说了什么?她竟惹得人家那一向温吞的主,火急火燎就赶了回来,连从皇宫中领出来的东西,都落在衙门里面。”
“他那可不是温吞。哼,你棠爷爷他啊,简直就是无聊透顶、食古不化的闷葫芦一个。”
“岚二少多好的人……?少爷您嘴这么损,依奴才看,众位爷里,也只有他才一向温言待您。只恐怕您心里呀,甭提有多明白了!临着岚二少那姨娘进门之前,几个少爷里面,就数您出主意、想点子最是积极。今儿这炭炉子,也是您非要抢着,尽快送过来的。”
“笨!”
随后,是扇骨击上发冠的轻响。
伴着那大约是小厮之人的低声痛呼,那位少爷又出言道:“本少爷我倜傥潇洒,才学超群,怎么身边跟着的奴才,竟然是你这样一根筋的家伙?起来,别坐着了,站着听本少爷训!爷今儿还非得指点了你不可。”
“少爷您可饶了我吧!奴才跟着您,连车驾都没套,一路小跑便赶了过来。好不容易到了这尚书府的门前,您还偏不让门房通传,非要自己进来找路。这下可好,估计咱们俩啊,非得困在这林子中了!”
“爷也觉得古怪。毕竟这跨院再大,也不至于绕这么久。本来爷还想着若走后门,指不定就碰上姜姨娘了。爷可听红觞说了,生了姜姨娘的那位,当年也是江州城轰动一时的妙人儿。如今像红觞那些个花船上讨生活的,没一个不拿姜家的二十姨娘,当祖师爷供着呢!”
“啊?少爷您刚才急着抢了这趟差事,敢情是为了过来偷瞧姜姨娘啊!”
“说什么偷不偷的?家妾如妓,知不知道!我曹文举来挚友的府上做客,叫个姨娘出来招待一下,岂不平常?过来搀本少爷一把,赶紧走出这破林子,爷也好早早见了那小美人。”
“曹兄若遇不上我,恐怕是这辈子,出不得这九曲长风林了。”
几乎是刹那间,我身背后,贴着耳根之处,冷冷响起一把压得低沉的嗓。
奈何林中此刻,本便静得出奇,就连溪中荡着轻响的水,都似乎已凝结住。岚棠这把虽则低沉的嗓子,于桥前溪畔,教人听得分明。
我心中一惊,嘴便不自觉张了开来。
可未等我紧了嗓子尖叫,熟悉的手,已然死死掩上了我的唇。
膝弯处猛然钝痛,我闷哼一声,跌跪于地,来不及稳住身形,头便已被身后人用力按下。
“跪着。”
木桥对面传来急急的脚步声。
我听着那曹文举迈上桥的步子,拱桥木料被他足下的屐齿,踏得发出冷硬之声。
可那声响,伴着春日里融了朝阳的和风而来,终究不及岚棠淡淡吐出的二字,听着冷硬。
“岚棠,你这丧心病狂的家伙!你花园子后头的树,栽得竟然是九曲长风阵的卦位?!要不是你亲口说,有谁能想得到?好嘛,小爷我差点就被你困死在这阵法里了!”
脚步声停在桥上。
曹文举带了忿恨的数落之声,劈头盖脸自我上方连连落下。
“少爷……”
他那小厮借着他歇气的间隙,颤抖着声音,插了话来。
“九、九曲长风阵,那不是根本没法子破的?凡是竖着进来的人,便只有横、横着才能离开……?”
“笨!”
又是扇骨敲上了发冠。
“留存到现在的兵阵,哪一个不在市井里传得邪乎?其中到底有多少水分,可不是你听了酒肆茶楼里乱七八糟的演义,就能辨得明的!你啊,还不如多跟着爷我这内部之人,摸摸门道。省得你走到哪儿,就把本少爷的脸丢在哪儿!”
呵斥了那小厮后,曹文举转了口吻,算是消了气般,朝这边朗声出言。
“贤弟见笑,见笑。山药他这呆傻的劲儿,也不是一天两天,跟了我这么久,都没能学去半点儿聪明。唉,不说这个了。贤弟你身边这位小娘子,不知是……?”
用不着岚棠再惊吓我,只曹文举这一句话问及了我,便已惊出我一身冷汗。
别家在府衙里当差的公子少爷,我因为久居深闺,或许不识,可他……
便是这一整个江州城内,恐怕都无人不知晓他呢……
他可是曹文举,是曹家得过“爱妾换马”那一倜傥之名的曹文举啊!
近年里多有胡商东来,听说便是有一人喝了画舫里的花酒,欲以所骑之马抵作酒资。
那鸨母原是不肯,恰逢曹文举携美眷游江归来。曹少爷相中了胡商的马,便任鸨母从他那游船之上,挑了最称心的妾室来换骏马。
彼时,这事情盛传于江州城,端得人人称道的一段佳话。曹文举的性情倜傥,也算是自此闻名。
只是那沦落了风尘的妾室,日后如何,却没有人在意。
也对呢……
就如曹文举所言,“家妾如妓”。
那女子究竟在不在他宅中,都是一样身份,只不过恩客不同罢了。
她讨好男人的命运,始终未有改变。所以那些看热闹的旁人,又何必在乎她呢?
就如今日,撞上了曹文举,便就是我,怕也不过会落得一样下场。
“呵,曹兄来此,为的不就是她?”
岚棠轻笑,一句不答反问,挑破了我的身份,也高悬起我的心。
“既然如此,小弟此番若不割爱,岂不有负于曹兄的潇洒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