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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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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霭这两天累坏了。
莎拉临时去法国出差,家里原先安排上门的一些修理和安装工作,都一股脑儿交待给她。商学院的语言班已经开课,教授特意发了通知给她。周清霭上完语言班的课就得赶过来,一边忙着用不熟练的德语差唤工人,一边又操心在医院里的罗晓澍,莎拉说了,之后三周他的伙食都由她负责——
他晕倒在她面前,那可真是把她吓到了。
至今周清霭都不敢去回忆那一刻。或者说,多半也回忆不起——当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僵硬,几乎无法动弹。幸好家庭医生的电话及时接通,干脆利落地给她下了指令:让他平躺,把自己的围巾垫在他的头下面,直到救护车来……
救护车上,医生们的话就像外星语一样在耳边乱飞。眼睁睁看着他们剪开护具,他右手的伤痕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横过手心,又直直划过无名指和小指的一道伤口,缝合线嵌入皮肉,原本清俊漂亮的手掌整个红肿发紫,看得周清霭心脏紧缩,差点尖叫出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甚至发现他的左手也有伤,贴了好几处创可贴不说,手腕处还有一块很大的胶布……
想起这双手轻巧灵活地在琴键上跳跃的样子,周清霭几乎要涌出泪来。
她在医院待到很晚,可惜德语不够用,几乎什么忙都帮不上。罗晓澍的朋友到了,问她发生什么事,她也全答不上来。医院急诊间一向兵荒马乱,最后还是那位叫卢卡斯的金发男生注意到她呆呆等在一边,跑来跟她说,这里有他们呢,让她先回去。
回去宿舍已经不早,许晓筱看见了打趣一句:“你这是去哪儿了?下午你跑掉了,有人可郁闷了呢。”
周清霭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怎么了?”许晓筱瞧出她神色不对。
这一天的惊慌、紧张和疲惫堆积在一起,周清霭忽然想哭。她没忍住,一口气把在罗晓澍家里打工,遇见他受伤、晕倒的事情全说了。
着意去打听的人,竟然打零工就能碰上,这本来是值得好好说道的事儿,然而此刻她眼泪汪汪,许晓筱只好连声安慰,末了想起来,说可以教她做病号餐。
“这样你就有更多机会接近他啦。”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她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却见周清霭垂着眼睛,好一会儿才说:“那我宁可他的手好好的。”
宁可他的手好好的。她想。
真的,宁可看见他流畅自在地演奏,哪怕只能远远地看着——
许晓筱叹口气,伸手过来,轻轻抱了抱她的肩膀。
周清霭一口气学做了好几种粥汤,选做得好的,装在保温壶里送去医院。
结果又遇见了卢卡斯。
发现他甚至还能说一些中文后,周清霭忍不住打听:“他有什么忌口吗?喜欢吃什么?”。
“咳,哪有这么讲究,平常他也就吃汉堡披萨这些,”卢卡斯说,“你专门做中餐给他吃,他会很高兴的!”
会吗?会像之前那样,笑得眼睛弯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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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间,有桌椅移动的轻响。周清蔼惊醒过来,坐直身体,感觉有什么从肩头滑下去——低头看,竟是她那条粉色围巾。
她下意识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蓝色卫衣的身影——罗晓澍拉开椅子,正要在斜对面的餐桌旁落座。
四目相对,他愣了一下,随即扬起嘴角:“嗨。”
周清霭怀疑自己还在梦中。“你,回来了?”
这完全是句废话,可他微笑着应:“嗯。”
“好,好了吗?”
“本来也没什么事。”
周清霭又想起那天他晕倒的情形,这叫没什么事?
或许是她的表情提醒了他:“抱歉,那天是不是吓到你了?”
“……”周清霭咬咬嘴唇,“医生说你低血糖。你都不吃饭的吗?”
他想了想,忽而朝她一笑:“你是说番茄炒蛋?我吃了的。”
笑望着她,他又补一句:“很好吃。”
周清霭感觉自己整张脸都热了起来。这个样子的他,完全就是初遇那晚眼睛闪亮的少年——
她说不出话,还是他指一指灶台:“今天又有什么好吃的?”
“青豆火腿粥。”
“粥?”他微微皱了眉头。
“你不喜欢?”周清霭一呆,“你之前发烧了,粥比较容易消化嘛,我是想着……”
“不不,”却见他挠了挠头发,“我是说,我好像没吃过这东西。”
咦?周清霭睁大眼睛。
他倒像有点不好意思:“我8岁就来德国了,很少能吃到中餐……可能小时候吃过?记不清了。”
竟然没吃过粥吗?周清霭回过神来,忙去给他盛一碗:“你尝尝看。”
厨房里安静极了,看他低头用左手慢慢舀一勺粥,她几乎要屏住呼吸。
“……很好吃。”他终于说。
“真的吗?”
“嗯。”他又吃一勺。
周清霭大松一口气:“太好了,这个我第一次做。”
“哇哦,”这下他看她一眼,笑,“那你是天才啊。”
他的语气那么自然,周清霭却差点被夸懵了。
“……什么啊,这算什么,”她语无伦次,“你才是天才。”
“嗯?”
“钢琴弹得那么好……”看见他的手,她的声音不由低下去。
却见他眉毛一挑:“你听过我弹琴?”
周清霭愣在那里。
——果然,他就是没认出她嘛!
她张口结舌,一时犹豫要不要提醒他——有关那对黑眼圈的记忆,是不是还是干脆埋掉比较好呢?
“……嗯。”嘴巴却好像有自己的意志。
“是吗,什么时候?”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周清霭心一横:“就那个,圣诞晚会,《人生的旋转木马》。”
他仍然一脸迷惑。
这下周清霭开始发急,怎么能不记得了呢?那可是她的宝贵回忆呢!
一咬牙,干脆伸手指,往自己眼眶上比两个圈:“真不记得啦?”
他歪头打量她,忽然睁大了眼睛:“啊!”
周清霭忍不住笑了。
“难怪我觉得你的声音有点耳熟。”他也笑起来,“这么巧的吗?”
是的,就是这么巧。
见他盯着她的脸,好像在回忆那对黑眼圈似的,周清霭这才有一点发窘:“本来不想告诉你的。”
他仰头大笑,整个房间的空气好像都明亮了。
“所以,你喜欢那首《人生的旋转木马》吗?”他的眼睛像那晚一样亮闪闪的。
周清霭脱口而出:“喜欢!超级喜欢!是你自己改编的吗?”
他想了想:“应该说是我妈妈改编的。”
周清霭微微一怔。她本想再问两句,他却低头吃粥,不再说话了。
吃完粥,他又向她道谢。然后扯过一张餐巾纸,左手拿了笔,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周清霭一愣神的工夫,就见他站起身来,把纸巾放到她面前。
一看,纸巾上挺工整的三个大字:罗晓澍,每个字头上还清清楚楚注着拼音,连四声都有。
她忍不住看他一眼。
罗晓澍也看她一眼。
下一秒,他一拍额头:“啊,抱歉!我习惯了,给外国人才需要这么自我介绍——”
周清霭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他看着她,微微抿唇:“所以,你的名字是?”
周清霭眨眨眼:“你没有把笔给我啊。”
他一下就明白了,笑着把笔放到她面前。
于是周清霭忍着笑,在他的名字下面,真的也一笔一划写名字。写好了,沿着大理石桌面,把纸巾轻轻推回去。
他拿起纸巾,仔细看了一会,指着“霭”问:“第几声?”
“第三声,ǎi。”
“清,霭。”他读了一遍。
周清霭轻轻抿住嘴唇。他坐在餐桌斜对面,和她隔了三个位子。而这两个字的声波,竟像某种低沉而轻柔的涟漪,在耳际卷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
真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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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卡斯隔天下午又来,见那粉色围巾放在餐桌一角,不由叫:“你没还她啊。”
罗晓澍看一眼:“还了的,她忘记带走了。”
“怎么样?”卢卡斯又开始挤眼睛。
“什么怎么样?”
罗晓澍坐在餐桌旁,面前一只白瓷碗。卢卡斯伸脑袋过去,碗里是透明的凝露状物体,散发着清新诱人的甜香。
“这是什么?”
“雪梨银耳羹。”其实不是雪梨,是德国最常见的小青梨,不过仍然很美味。
卢卡斯咽口水:“我可以尝尝吗?”
罗晓澍指一指灶台:“锅里还有。”
卢卡斯蹿去灶台,每个锅都打开看一眼,好像嗅到骨头的狗狗:“哇,这是什么!”
周清霭昨天替他准备的粥和番茄炒蛋,罗晓澍中午没吃完的,被卢卡斯就着刚送到的披萨,一扫而空。
“好好吃——”卢卡斯同学怎么说也是一米八五的大帅哥,居然毫无形象地摸着肚皮大呼小叫,“我明天还来行不行?请她多做一点行不行?对了,问问她还会做什么菜呀,我想吃饺子——”
真是个贪吃鬼。罗晓澍都懒得理他。谁知这位又颠颠儿地跑去聊天群里张扬——于是隔天一早,罗晓澍睡醒一看手机,好么,整个乐队齐刷刷都在求中餐。
猜想他们不过是找个由头一起来看他,罗晓澍也没当回事。不下厨的人,自然想不到要提前通知一下大厨做准备,于是直到下午周清霭来了,才随口说了一句。
周清霭明显慌了神。
“今天晚上?”她差点叫出来,“五个人?”
“差不多吧。”罗晓澍看她脸色不对,“怎么了?你就做那个粥好了,我跟他们说只有病号餐。”
“那怎么够吃啊。”周清霭要哭。
“要不我让他们自己点披萨。”
“不不不,你让我想一下——”
见她手忙脚乱地翻冰箱,把食材在料理台上摆了一堆,嘴里还念念有词,像只忙忙碌碌的小松鼠,在厨房里团团转,罗晓澍觉得有趣,不由笑:“算了,我让他们别来了。”
周清霭站定了看他,犹豫:“那,不大好吧?”
“没关系的。”
“要不,明天?我好准备一下。”
“好啊,一天准备够吗?”
“要不,后天?”周清霭期期艾艾,看他抿唇忍笑,脸色更红了,“就,就后天!”
“好,你说哪天就哪天。”罗晓澍看着她,“其实我说真的,你稍微做一点就可以了,不好吃也没关系……”
“那怎么行?你那些朋友,都是德国人对不对?我们要维护中餐的尊严。”
她捏了捏拳头,那模样,更像动画片里准备去战斗的小松鼠了。罗晓澍忍俊不禁:“嗯,有道理,我们一起维护。”
“你?”她眼巴巴看他。
“对啊,你负责做菜,我负责吃光。”他想一想,“外加吹捧。”
周清霭噗嗤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