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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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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震动的嗡鸣声将秦久笙唤醒,她闭着眼滑动接听:“说!”起床气这种全民症状在秦久笙身上被践行得犹胜,特别还是在倒时差的日子里。
“江湖救急!我们村要来对法国老夫妇,那个终日芬芳馥郁的留法小鲜肉又碰巧下山了。你是不是该挺身而出帮帮你姐!”沈白快速高亢胜比鞭炮的话语在秦久笙耳边炸响,她被动地开始了晨起第一次大脑运转。
沈白是秦久笙的表姐,她口中的这个“村”实际是个山间度假村,而她就是这个度假村的公关部经理;至于那位小鲜肉,估计是前些日子沈白抱怨过的那个天天喷浓香水膈应她的新晋职员。
秦久笙仍没睁眼,懒散道:“说重点。”
“你过来陪他们溜达两天,当两天随身翻译,白吃白喝白住,还有的玩!美差啊!”公关的身份总是让沈白特别擅长粉饰目的、鼓动人心。
秦久笙翻了个身,“法语?没戏!”
“你妈不是逢年就炫,说你通晓五国语言吗?”沈白语调上扬。
秦久笙大学是在德国读的,安安分分地窝在这个弹丸小国晒了四年太阳,不泡吧不网游不酗酒,硬抗四年寂寞从某理工专业毕了业,在这段不长不短的青春岁月里,她回看来觉得自己唯一做的有用之事,就是在课余闲暇学了三门外语。不仅帮她提前修满了学分,帮她回国后养活了自己,还成了她妈拿得出手的谈资。
“那是为了蹭学分,也就能糊弄糊弄你这种只会句‘Bonjour’的外行。”
“不挑的!能打招呼,能报报菜名,不时再唠个嗑就够了。”沈白知道她这个妹妹的性子,她说的“糊弄”也绝对够应付日常交谈了,她肯定此事有戏,立马积极地跟进。
听那头没了动静,她继续循循善诱:“有偿的!怎么样?”
秦久笙把枕头塞背后作靠垫的动作顿住,轻嗤一句:“庸俗!不是钱。”
雷厉风行惯了的沈白终究是没了耐心,“打住!再客气就矫情了啊,我这就跟姑妈交代一下去,你快到时打给我,我去山下接你。”抛下这句,电话戛然挂断。
被强挂电话的秦久笙倒也不以为意:在她心中,沈白这人哪,就是莽妇一个!
况且,去就去吧,从瑞士回来半个月,有些情绪也该随时差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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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市境内的莫岚山,被定位为国内顶尖度假胜地,按常理这本该是个全民可以踏足的休闲好去处,不过,要是你起了心思试着去预订一下,就该知道,没点背景还真进不了这座山!
说白了,就是带着点“私人定制”的意味。
秦久笙从C市驱车三小时到达山脚,彼时未看见沈白的身影,就坐在车里开足了暖气等她来。
山下整片的郁郁竹林充当了屏障的角色,现下正值隆冬,青黄的竹叶上摞满白雪,竹绿荼白二色层层叠叠地染尽了整片山林,淡雅清幽的景色倒是能让人产生置身于竹林仙境的错觉。
秦久笙躺在驾驶座里欣赏着眼前的胜景,没多久就等来了沈白。
沈白长得清婉娴静,此刻穿着一袭素色贴身的轻羽绒拾阶而下,踏雪而来。要不是秦久笙早摸透她的本性,还真的要以为她就是株空谷小幽兰了。
她走到车旁边后画风突变,抱住了还没关上车门的秦久笙就嚎:“可把你盼来了!都一年没见了我们,本来还以为要等年初三才能见上呢!”
因为两地相隔的缘故,互为表亲的宋顾二人也只有到了过年拜年的时候才会见上一面。
久违的重逢也让秦久笙一扫前几日的沉郁,爽朗地笑着回应:“行了,别装模作样了!你是盼着我来救场吧。”话说着就把搭自己肩上的手往下掰。
“你这个人呐,老这么不解风情!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还是快点带你上山吧。”沈白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挽着秦久笙就往林里走。
“啧,急什么!还没锁车呢!你这副急性子怎么这么多年一点也没改。”秦久笙侧过一半被沈白拉住的身体,急急忙忙地按了车锁。
“哎,我跟你说,那对法国老夫妻明天下午才到。你啊,趁今天和明天上午就先去随便逛逛,熟悉一下地形,回头晚上我再好好替你接风洗尘!”
“我都不知道那俩老人家怎么想的,大冬天非跑山里来晃荡,又一句英语不会,要不是想到你,我都快愁死了!”……
沈白絮絮叨叨了一路,这一路上又是穿林海又是过木桥,终于在十分钟后把秦久笙带到了一片建筑跟前。
虽然也料想过势必是个气势壮观的地方,但秦久笙乍一看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唬懵了:这哪里是几座建筑啊?分明是片占山的建筑群啊!
茅草做顶的夯土小屋、竹子搭建的竹屋、附带露台的现代别墅列成了独立的三排,各排的同种建筑又高低有秩地错落在山间,形成了类似于梯田的格局,占据了整片山峦。
“回神了!”沈白用胳膊肘碰了碰身侧的秦久笙。
秦久笙侧过头看向沈白,由衷地赞叹:“你们老板够壕的呀!”
“这才哪到哪啊,这片度假村还只是他一小部分产业唉!这个以后再和你细说。你都不知道,我当初第一天来,比你表情还夸张呢!就差两眼发直了,简直丢死人。”
四年的时间,沈白从一个行政助理做到公关部经理,个中艰辛无人能知。当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回忆起初来乍到时的青涩傻气,她只觉得恍如隔日,眼里不知觉地流溢出对往昔的眷怀。
“你这不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嘛!都在这仙山里扎根了。啧,羡慕。”
“那你是要在外边吹着冷风羡慕呢,还是和我进屋啊?”
“还真的好冷,快进去快进去!”秦久笙这才反应过来她们还在雪地上站着,打着寒颤轻轻把沈白往前拥……
“梯田”的最底层是服务中心的建筑区域,办公区、会议中心、大堂、会所、泳池都被包含在内,平时沈白也是在这里办公。这会儿临近正午,沈白就直接把秦久笙带到了会所用餐。
沈白表现于人前的大多是爽利豁达的一面,实则也是个心思细巧、处事玲珑的妙人。二人在内饰雅致的私人中式包间入座不久,沈白下山前特意吩咐的餐点已陆陆续续地被端上:三鲜竹荪汤,白切竹林鸡,梅子排骨,白灼芥蓝,清烩鲈鱼片还有一碟茶糕。不拘谨不悭吝,还是秦久笙喜欢的清淡菜式。
“这桌上的蔬果、禽类、水产全是出自我们农场,包括你面前那碟糕点,那茶叶也是我们茶园自己种的,秦小姐吃得可还满意啊?”沈白一脸得瑟求表扬的神情看着秦久笙。
秦久笙慢悠悠地放下筷,呷了口茶:“我说怎么一年没见,你长得越发油光水灵了!敢情天天吃得是这些。”
被夸赞了颜值的沈白笑意盈盈:“毕竟请你来干活得要有点诚意嘛!你放心,这几天的吃住行我都帮你安排得妥妥的了。”想起了什么,脸上浮上愧疚的神色,“不过说到‘行’,可有点对不起你。本来我是要陪你四处走走的,可上午来了几个外宾要商量借场地的事,恐怕只能让你自己去了。”
“没事,我自己去就行,你在我旁边我还嫌吵。”
沈白瞪了她一眼后还是又多嘱咐几句:“不过路上有积雪,石头什么的会打滑,你可得注意安全。对了,还有,别贪玩走太远,我手头上忙完就去找你。”
秦久笙一边点头一边专心地咀嚼着嘴里的糕点:“姐,这个糕不错。晚上再点份吧!”
“这是用白茶做的,你喜欢吃,我晚上再让他们做。啧,我刚说的你听见了没?”
“听见了听见了!是不是女人过了二十五都会变得婆婆妈妈的?”
“秦久笙!再过十个月你也二十五了!你凭什么歧视过五女性!”
“沈白,你真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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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饭,沈白果然言而有信地撇下秦久笙,自己工作去了。趁着艳阳高照,外加吃撑了,秦久笙打算四处去走走。
会所地处山谷,出来便是平坦开阔的大片草场。草场两侧,石砖砌成的矮墙和圆木栅栏逶迤绵长地铺设下去,辟开两条别有情致的小径。
秦久笙沿路依次走过马场、农庄,渐渐进入一片长满高大松柏的树林:林中的清泉从石间流淌下来,打落在下一阶石壁上,迸溅出白色的水花。阳光透过树林荫翳安静无声地洒下,像是流落了一地的碎金。
清新的景色引得秦久笙越走越深,直到看见一排青竹栅栏做的院墙。
这整个山谷都被买下做度假村了,难道还有人在里面常住?好奇心驱使下,秦久笙慢慢走过竹围墙,来到小院的正面。
在我们一生中,总是会有一只无形的手操纵着身边丝丝缕缕的关系,可能是你想要的却求而不得,而你不要的又避之不及,大多人将它视为了缘分,或者,命运!
在秦久笙看到牌匾上的三个字后,她就明白了,有些遇见在开始就被烙上了宿命的标签,而有些情绪,也注定不能轻易地被压抑、稀释。
云苓谷!就是从那张苍白干燥的嘴唇里念出的、云苓。
鬼使神差地向里走,秦久笙看见厚厚的积雪上已经有先于自己的脚印,被踩的区域化成了泥泞的雪水。
有人来过了!或者还在里面?那,是他吗?
两个女人的身影打断了她莫名的心悸,不是他。
“妈,我们今天先回去吧。”江茹流着泪去搀她七十多岁的婆婆。
今天一早,她婆婆满面是泪地求她,说要去山里的小院看看。来了后整个上午,从屋里的床椅到外面的秋千,一个个地看,一件件地摸,硬是不肯走。山里寒气大,老人又病着,江茹急得心都疼。
孟沛莲死死抓着木秋千的麻绳不肯放手:“小茹,你让我在坐一会吧。云苓这丫头最喜欢坐这个秋千了,每次住山里,她都玩得不肯撒手。”
江茹听见女儿的名字,才干涸了一会儿的眼眶又被泪水充满,断线似的往下滴:“可您看看您的手,都冻成什么样了!”说着握住老人的手想要传点暖意。
“昨晚我又梦见她了,她就坐在这里,荡着秋千冲我笑。”
“妈,您这是干什么呀!”压抑了太久的江茹终于克制不住,半跪在雪地上哭得很奔溃。
这半个月,江茹白天不敢想女儿,生怕自己的情绪带动了婆婆,只敢在夜里跑去客房偷偷地哭,一哭就是一整晚。现下听到这句,不知怎么的这些时日被压抑的情绪一下子就统统涌出来。
“小茹,你别哭,妈这就起来,妈和你回家。”孟沛莲难得见媳妇失态成这样,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拉江茹,却也是止不住地泪水倾涌。
眼泪、伤痛、思念……这些是秦久笙早就预想到的,但当真切地被呈现在眼前,她还是忍不住地心疼。
她慢慢朝秋千走去,踩在雪地上发出的窸簌响声引来了二人的注意。
江茹看见有陌生人,起身擦干眼泪:“你是游客吗?我们这是私人住宅,麻烦你去别处参观吧。”
秦久笙嗫嚅了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刚才一番场面被闯入的外人窥睹,江茹此刻面露了难得的厉色。
“我,半个月前也在瑞士。”
原本垂着头抹眼泪的孟沛莲闻言缓缓抬头,看向秦久笙的眼中装着难以置信:“你是不是认识我们家云苓?孩子,你快过来。”江茹也是意外万分,忙扶住急着要起身的婆婆。
“我也经历了那场雪崩。”在两人复杂的目光下有些不忍,“但我不是她朋友,我只是和她进了同一家医院,还有,我在她过世后去看过她。”
“你去看过她?”老人的神情很激动,悲戚地说道:“她被带回来时,他们一眼都不让我看,就连下葬也是瞒着我。”慢慢挪步到秦久笙身前,“孩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云苓走前好不好?”
不让老人看遗容、瞒着她出殡,江茹的初衷真的是害怕婆婆承受不住,今年冬天又冷又长,孟沛莲在年前就发了两次旧病,江茹真的不敢再让意外发生了。
“她走得很安详,医院护士给她换了新的衣裳,房间很温暖,还有,她的哥哥也陪在他身边。”想起那间满是雪水气息、冰冷凄凉的房间,和苍白脆弱的宋云苓,秦久笙撒了生平第一个大谎,编成她希望的样子。
知晓实情的江茹感激地看向秦久笙,眼里泛着眼泪。如果可以,她也宁愿自己不曾看见女儿的遗容,而是就这么去相信面前这个女孩的所说。
缠扰了自己半个多月的心结得到了纾解,孟沛莲一时又欣慰又悲痛,无助地拉着秦久笙,像是靠着她就能得到什么安慰。秦久笙回握着老人冰冷苍老的手,仿佛是无声的安抚,安安静静地听她诉说。
“我们家云苓和你差不多大,聪明活泼,从小到大都特别招人喜欢。这么好的孩子,老天怎么舍得收去。”握住秦久笙的手有些收紧。
孟沛莲望了身边女孩一眼,又不禁泫然泪下,“看到你就想起我的小丫头,只是,她没你幸运。”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孩子,你怎么会这种时候来山里呢?”
“我姐姐在这里工作,找我来帮她做几天事。”
秦久笙并不知道,这句不能再平常的话语,会成为她未来所经历的一切的契机。如同连成一线的棋子中的一粒,被摆在命运铺设的棋局上。
“这大概是奶奶与你的缘分吧!”孟沛莲的情绪逐渐平稳,眼里浮上和蔼慈善的光华。她本还想多问些,蓦地被一个声音打断。
“奶奶。”清冽的嗓音,伴着踩雪的声响,从背后猝不及防地传来。
径直地抨击上秦久笙的心脏!
“云茯,你怎么来了。”
“妈,我来接你和奶奶回家。”声音愈来愈近,直至在秦久笙身边停住。
“云茯,这孩子也知道那天的事呢。你大概也认得她吧。”
秦久笙按耐着如擂的心跳,转过身,和背后走来的宋云茯四目相对。
半个月前,在雪山脚下的晨曦中,宋云茯和秦久笙擦肩而过时都在潜意识中默认:这就是他们最后的交集。悸动、愧疚、愤怒……所有情绪的滋生,都会随着各自的背离戛然而止。
只是,一切在那一夜就都注定!而命运执棋,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