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永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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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的愈合能力，简单来说，是一种超出人类极限范畴的、极为旺盛的再生能力。
拥有这样能力的人不一定特别能打，却一定非常抗揍。
在他的全盛时期，他几乎拥有不死之身，无论受再重的伤都能愈合，永远能够在敌人以为他死透了之后活蹦乱跳地诈尸，给许多敌人留下了心理阴影。
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如果他真的不死不灭，那他现在就不会是这个鬼样子。
某些特殊的伤口，会极大程度地克制他的能力。他现在的伤口，就属于这个范畴。
而他现在残存的能力比起全盛时期，只能说聊胜于无，这意味着在这场对决中，他将失去恢复能力。
更倒霉的是，胸前鲜血淋漓的伤口刚好叠在他胸口旧伤处，撕心裂肺一样的灼痛感传来，也不知是新伤还是旧伤带来的。
要么这把刀克他，要么这个人克他。
尤金额头逐渐泛起冷汗，面上笑意却更浓。他手持断剑，眯起眼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对手：“异星高阶战士，荣幸。阁下不报个名字么？”
来人漠然看他一眼，“代号，刃。”
火红的刀光映照出他的眉目。这是个极为高大的男人，白色长发，黑色铠甲，右脸戴着半面面具。
那面具通体玄黑，赫然是一张狰狞的鬼脸，唇角夸张地裂开，宛如死神的狞笑。
他右脸狰狞如死神，左脸却堪称俊朗——这是一张颇为年轻的面孔，大约只有二十四五岁，皮肤黝黑光洁，白发金瞳，剑眉星目，面部线条深刻，面色冷峻。
他从肩到脚都包覆着黑甲，贴身的黑甲勾勒出他精壮流畅的肌肉线条——这无疑是一具锻炼到极致的身体，身型流畅优美如黑豹，强悍而充满爆发力。
与浑身破烂、削瘦憔悴、如风中残烛一样的尤金不可同日而语。
尤金打量这人片刻，他记不太起来自己年轻健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可能和这类似，自信且自负，认为自己无所不能，锋利得像一把出鞘的剑……等等，这个人的代号是“刃”？尤金有些意外地喃喃：“你们异星高阶战士的代号，还能重复的？”
所谓异星高阶战士，顾名思义，就是异星人里面特别能打的。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纯血的异星人，本身就非常能打。
较之星盟版图辽阔、富饶繁华，异星在一开始，其实只是一颗游离在星系之外、资源极度匮乏的孤星，这是它名为“异星”的原因。
这颗被斥为异端的孤星，却能在百年多以前，对体量数倍于自己的星盟掀起旷日持久的战争，并且战绩斐然，近乎撕裂整个星盟，自然有他的厉害之处。
这一方面，得益于异星人那些神神鬼鬼的“技术”，例如百年前传奇一般横扫四方的“神谕”，再比如今日所见的“无存”、活尸，都是非常典型的异星手段。
但这些鬼蜮伎俩却并不意味着异星在正面战场羸弱。
与之相反，异星人血脉中有一部分虫族基因，他们天生善战，强韧悍勇，入水不死，浴火能生，能在各种极端恶劣的条件下存活。异星人生来拥有昆虫一样的“鳞甲”，他们的皮肤看似柔软光洁，实则坚硬如铠甲。高阶战士更可以将鳞甲外化，进一步提升防御力。外化的鳞甲能做到刀枪不入，别说是尤金手里的“剑”，就算是用炮轰，恐怕也差点意思。
这男人包覆全身的黑甲，就是外化的“鳞甲”。
当年交战的时候，高阶战士的数量其实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但每一个都大名鼎鼎，在短兵相接的地面站场，他们是星盟战士的梦魇。
尤金胸口的旧伤，就是其中一个异星高阶战士留下的杰作，从此他再没能回复健康。如今时隔百年，胸口疼痛仍炽。尤金目光微沉，他还记得，当年那个异星人的代号是……
“刃，是我继承的代号。”男人冷淡看向他：“第一代‘刃’死于你手，他的弟子继承了他的名号，查出你未死后，他交待了所有的继任者。”
他扬起手中长刀，冰冷的金色瞳孔里，赫然是昭昭杀意：“为‘刃’者，必杀你！”
这冰冷却炽烈、宛如实质一般的杀意像一道厉风，刮过尤金全身。
确实是“刮”——尤金看向身侧，刚才他所站的地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风刃肆虐而过，地面留下一道极深的凹槽。
如果说之前还有怀疑，这时就完全可以确定，眼前人是个异能者，拥有操作厉风的能力，并且拥有能够克制他恢复能力的长刀，还有刀枪不入的鳞甲。
还和他仇深似海。
尤金喃喃：“流年不利啊……”
这次如果搞不好，真的会死。
一道又一道厉风刮骨而来，像一个漩涡将尤金包围。尤金站在风眼之中，左挪右闪，尚能支撑，但这样下去，他被风眼埋没只是时间问题。
尤金脑中所有杂念一扫而空，调匀呼吸，微微躬身，片刻后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向前激射而出，宛如一头猎豹，向敌人撕咬而去。
“既然这样，那我就受累，再杀一次‘刃’！”
此时，距离转化完成，还有七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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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层死斗正酣，25层实验室里，情势也同样焦灼。
洛颜几乎就对着病床上沉睡的人咬下去了，那血肉的香甜气味在她鼻尖萦绕而去，几乎令她失去了理智。
说“几乎”，是因为在她即将咬下去的那一刻，她忽然从反光的台面上看见了自己的脸。
一张惨白而狰狞的脸，眼珠血红，犬齿突起，额上青筋凸起，像个厉鬼。
洛颜仿佛被照出原型的妖物，一时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是她，可是这不能是她。
这不能是她！
洛颜蹲下身，刹那间泪流满面。
“保持清醒！”
尤金的告诫响在耳畔，理智在这一刻压倒了本能，然而鼻端的香气仍然炽烈，那种来自灵魂的嗜血渴求无时无刻不在呼啸，仿佛海潮，不断冲击着已然摇摇欲坠的堤坝。
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忍不住对床上的人动手的——洛颜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是92床的病人，殷念先生。
洛颜猛地把自己的手塞入口中，尖利的牙齿来者不拒，瞬间咬得她满手鲜血淋漓。鲜血的芬芳在口中绽开，强烈的餍足感麻痹了手上的痛楚，她如饥似渴地吞咽着自己的血，一时竟然无法停下。
保持清醒，保持清醒……如果，只是吸血就可以，如果，已经被转化成了只能吸血的怪物，那么她至少，要带走足够的陪葬。
昏昏沉沉中，理智再一次占据上风，不能对病床上的人下手，那就去找异星人。
就算她已经变成了鬼，那也要先报仇再走！
洛颜抹了一把唇上的血，短暂的饱腹感令她的状态逐渐回归，她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去，寻找新的猎物。
然后她就看见了从门外匆匆走进的霍克。
两人四目相对，洛颜瞬间目露凶光。霍克眯起眼，也有些惊讶：“护士小姐啊，你说你，老老实实接受完实验该多好，怎么乱跑呢？”
他一眼就看见了洛颜身后的殷念安然无恙，不由松了口气，又轻蔑地看一眼洛颜，这种实验半成品极其不稳定，基本都会被嗜血的本性湮没，丧失所有价值。这虫子要是伤到他宝贵的实验体，那真是一万条命都不够赔。
不过没想到居然是被这种虫子破了他的机关，守关的机器人哪去了？不管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实验体带走，至于这种虫子，随手解决掉就行了……
霍克心念才转，洛颜猛地向他扑来，霍克并不在意地抬手一挡。他是研究人员，相对来说并不那么擅长战斗，但是作为纯血异星人，他与生俱来的鳞甲能帮他抵御大部分的攻击，这种水平的虫子，想要伤他还差点火候……
霍克痛叫一声挥手把洛颜摔了出去，后者的尖牙在他手上留下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蓝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洛颜被甩出去一米，又很快站定，她呸地一口吐出嘴里的蓝色的血，笑了笑：“真难吃。”
霍克难以置信地看向洛颜，这个半成品的攻击力居然这么强？还有，她的眼睛……他皱了皱眉，虽然不在意，但他看过这个实验品的资料，这个半成品之前的眼睛并不是红色的。
火红色的眼睛，他似乎看过一些资料，暗云星盟里，只有一种种族会有这种颜色的眼睛，那是什么种族来着？
算了，不管什么种族，既然敢伤他，那就不可饶恕！
霍克沉着脸摁下终端上的按钮，刹那间，他手上流血的伤口瞬间止血，同时，他掌中开始有光线汇聚，逐渐凝成一把长鞭的形状。
这把长鞭——或者说是光鞭，本来应该是没有实体的，但在凝结完成的那一刻，霍克戴着手套的握上鞭柄，长鞭上忽然射出极为耀眼的光芒，被他牢牢握住了！
他持鞭在手，扬手一挥，长鞭就像灵蛇一样向洛颜扫来！
洛颜本能地躲开，她异变之后身体素质大幅上升，轻松就躲开了一击，而后直接向霍克扑去，口中獠牙直直对准霍克脖子。
就在她认为自己即将得手的那一刻，眼前忽然现出那灵蛇一样的光鞭。她来不及闪躲，整个人撞上光鞭，而后被电流击倒在地，翻滚呻吟起来。
若有若无的光鞭环绕在霍克手臂上，宛如一条毒蛇，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断送敌人的生命。
霍克看一眼在地上打滚的洛颜，“‘雷蛇’的火会一直烧，直到你烧焦为止，再见了，护士小姐。”
“停下！去死！”洛颜一面痛苦尖叫，一面仍死死地盯着霍克，火红的眼珠里是仇恨的烈火，熊熊燃烧。
霍克一脚踢开地上的女人，径自去查看殷念，一目十行地看过了实验相关信息，还好，一切顺利，实验体没有被影响。现在只需要把他打包带走。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扳机扣动的声音。
缠绕在霍克身上的‘雷蛇’反应迅速，猛地伸出，挡住了那枚穿向他心口的子弹。霍克怒极，持鞭往后一挥，洛颜被鞭子缠住，高高扬起，又像破布一样被重重摔在墙上，滑落下去。
虽然是半成品，体能会有一定的提高，但星盟人体质脆弱，这一下足够让她全身骨头都断掉了，应该是死透了。
霍克为免伤及实验体，先撤去了浑身缠绕的雷蛇，才躬身抱起殷念。
他抱着殷念刚走出几步，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皱眉看向身旁。
墙角，被摔得破破烂烂的洛颜艰难地扶着墙根，缓缓站了起来。
居然还没死？
霍克：……
霍克瞬间几乎生出把人拿去实验台解剖的冲动，这难道是不死系生物么？
不过，就算还能勉强站起来，那又能怎么样呢？
霍克抱着殷念，一步不停地往前走，并不把那只虫子放在眼里。
伤成这样，难道还能阻止他不成？
这时，洛颜开口了。
她的声音低低哑哑，轻柔地拂过霍克耳边，“放下他。”
霍克几乎要嗤笑出声，“开什么玩笑。”
下一刻，他的笑声就僵在了。
因为他发现，他真的把殷念放下了。
手脚仿佛在这一刻开启了自动装置，自动地松开手，任由珍贵的实验体落在地上……不，那是他珍贵的实验体，怎能容忍这样！霍克的手自动接住珍贵的实验体，而后把殷念轻柔妥帖地放在了房间中央的手术台上。
这样才对嘛。
不对，他究竟为什么会把殷念放下啊！
清醒过来的霍克猛地侧头去看洛颜，只在少女遍布血痕的苍白面孔上，看见了那双瑰丽的血红色眼珠。
那双瑰丽的红色眼睛幽幽地盯着他，眼底有熔岩涌动，霍克一时恍惚，竟然动弹不得。
他是第一次正眼看这个虫子，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似乎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艳丽带毒。
洛颜浑身冰凉，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濒临死亡，极端愤怒的同时，脑海反而一片清醒，神情极端平静。
绝境之中，她的精神力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爆发。
“睡吧，你不觉得累么？”少女的声音柔和妩媚，缓缓带着听众走入梦境，“你所愿望永远也不可能达成，一切都是徒劳，所有的希望都会在即将降临之前破灭，不如睡去，放下一切，永远也不要醒来……”
濒死爆发的精神力像一层水幕，将整个房间包裹起来，目之所及之处，白色的实验设施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翠，流水潺潺而过，桃花灼灼盛放，幽幽花香萦绕鼻端，不过瞬息之间，这个逼仄的斗室赫然幻化成了一方世外桃源。
“为什么不睡下呢？放下所有的执念，在这美好的地方永眠……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么？”
霍克的眼神逐渐呆滞起来，他似乎忘了许多东西，一时只有无尽的疲倦从骨髓里涌上，是啊，为什么要劳累奔波？明明，就算他再努力，他也注定只能做贵族脚下的泥……
但是，如果，如果他能做到那件事……他或许就可以摆脱出身，爬上神界……那件事，那件非常重要的事，为什么，想不起来……
霍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洛颜心里狂跳，缓缓地向霍克的方向接近，只要能成功催眠这个人，就算是现在的她，也能杀死他……
就在她离霍克近在咫尺的时候。
“警告，离转化完成还有五分钟，请立刻撤离！请立刻撤离！”
突如其来的提示音打破了沉寂，美好的幻想乡、安眠所在这一刻崩坏，露出内里洗不去的血色尘埃。
没人能安心沉眠，因为那未竟的、癫狂的、永不休止的执念！
霍克如梦初醒，猛地跳了起来，洛颜宛如野兽一般向他扑去，尖尖的獠牙直直咬入他的脖子。
两人像野兽一样扭打撕咬起来，无所不用其极，最终，还是霍克占得上风。
他摆脱了洛颜，根本顾不上补刀，飞快冲上去抢殷念，没有时间了，还有五分钟，再这样纠缠下去连他都要死在这里！
在他身后，慢了一步的洛颜根本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海深仇的敌人在咫尺之遥逃脱，理智的阀门在这一刻彻底崩毁，她喉中蓦地发出一声沙哑的嘶吼，眼中有血红的泪珠滴落。
嘶吼声里，摇摇欲坠的幻境飞快崩毁：满目苍翠枯萎，化作黄沙；漫天盛放的桃花凋谢，花瓣零落。熊熊烈焰在幻境边缘燃起，仿佛地狱火，誓要将所过之处的一切焚烧殆尽。
一枚凋零的桃花瓣，在空中打了个璇儿，落在屋子中央，仍然沉睡的殷念脸上。
他是这个虚假的幻想乡里唯一真正永眠的人，神情极为安详，花瓣轻柔地吻住他眼角，花香绵延，无声奏响一曲温柔的离歌。
一滴泪珠，自这个安详沉眠的人偶的眼角，缓缓滑落。
离他咫尺之遥的霍克安静了，倒在一旁的洛颜也安静了。
那滴泪落下的瞬间，作为幻境的主人，她忽然感受到了极度的悲伤，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是如此剧烈，拥有强大精神力的外来旅客突然闯入了她的世界，将她从疯狂毁灭的边缘拉回。
是你么？你因何陷入永眠？你为何如此悲伤？你因何落泪？你是否……苏醒？
时光在这一刻静止，两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那个沉睡上百年、始终被困在生死罅隙中的男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永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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