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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生死相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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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权一路疾驰到西昌城下,守城的士兵见是个孤身读书郎,便放了他进去。大街两边的店铺张灯结彩卖年货,各色各样的花灯叫人眼花缭乱。孙权爱热闹,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忽地旁边一个人跟上来,孙权冷冰冰地问道:“你进城来做什么?”
吕蒙道:“不想江东再死主公。”
孙权道:“我死是不死,与你何干?”
吕蒙反驳道:“那我进不进城,又与你何干?”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经常打交道的又都是直爽粗野的武人,养了一身痛快淋漓的脾气,本就因孙权任性胡闹而着恼,只不过碍于对方吴侯的身份不便发作,还勉强说服了自己,巴巴地跑来给人家护卫銮驾,结果被如此对待,才压下去的怒火又蹭地冒了上来,便忘记孙权是吴侯了。
孙权被这么一呛,顿时无言以对,索性闭嘴装哑。
他装哑,吕蒙也装哑,两个人谁也不搭理谁,错着约莫两尺的距离,一前一后信马由缰地走着。
孙权见吕蒙追了进来,毕竟还是欢喜的,欢喜过后却开始犯愁:若是能骗得国仪出去,那再好没有,就算骗不过,原本只我一个人,偷偷溜走倒也容易,现在阿蒙跟了进来,两个人要逃跑岂不是变难了?万一国仪动粗杀我,他跟来也不过白白搭进一条命,这笔买卖可赔大了!都是阿蒙没读过书,算不来账,明明是我一个人进城合算些。
孙权暗暗后悔一时冲动,导致两个人一起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但就此回头出城,不免过于孬种了,怎么拉得下脸?想着未知的危险,又隐隐觉得新鲜刺激,反正就算死,也有吕蒙陪着,黄泉路上一起聊聊天,吵吵架,那定然有趣得很,想必也不会寂寞。
这么一想不禁释然,找了个药材铺子,买了几支人参,两人依旧是谁也不搭理谁地去了太守府。临到门前,孙权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摆出一副笑容来,向那门僮微微做了个揖,笑道:“在下吴郡孙二,是孙太守的旧友,特来拜访,劳烦小哥给通传一下。”
那门僮是个机灵鬼儿,见他一身银光灿然的华丽狐裘,又姓孙,猜想定是孙氏宗族里的贵公子,当下不敢怠慢,飞奔着去通报了。不多久孙辅便一路疾走迎出来,见果然是孙权,纳头便拜:“末将……”
孙权不等他跪下,已双手扶住,低声笑道:“别!我不过是去东冶剿贼,顺便来瞧瞧国仪哥,不好叫别人知道。”
孙辅二十来岁年纪,生得英姿魁伟,又蓄了丛短须,加上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剽悍气势,整个人瞧来龙精虎猛、威风凛凛的。孙权伸手一比,矮了人家半个脑袋还多,不禁略带沮丧道:“长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是不及你这般高大!”
孙辅失笑,小时候整天揪着人家比个子也就罢了,如今身为江东之主,却依旧这么孩子气,叫人怎么安心?心里为着江东的前景发愁,嘴上宽慰孙权道:“你年纪小,总还能再长几年。外面冷,快随我进屋去!”
孙辅早就把孙权的动向打探了个清楚,一千多人来剿贼,那自然当不得真,说是来对付自己的,又怎么会只带这么点儿人,还都驻扎在城外。正自惴惴不安,一眼瞥见孙权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府里的雕栏画柱打量,还挂着一脸微笑,对吕蒙低声品评,好似个游玩的闲客一般自得,心下稍安。
吕蒙也没料到孙权变得这么快,来的时候还拉着脸赌气,转眼就是光风霁月,谈笑自若,纵然知道他是为了取信于孙辅,一时间也没能适应,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容来。
孙辅敏锐地察觉到吕蒙的异常,才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将孙权带入屋内坐定,命人温了酒,又忙叫人取来一条虎皮毯子给孙权裹着,唯恐冻着了他。
孙权推辞了,笑道:“不用这个,吴郡的冬天那才叫冷呢,我都不怕!”
孙辅笑道:“现在已经入夜,只怕一会儿天气更凉,还是备着的好!将军现在过来,想必是没进晚膳,想吃些什么,末将着人去准备。”
孙权含笑道:“随意就好,我不挑这些。”
孙辅望了望侍立在不远处的吕蒙,试探性地问:“那跟着您的这位小将军呢?”
孙权脸上笑容褪去,低低哼了一声,不悦道:“你说吕蒙吗?他也随意!”
孙辅即刻察觉到了这句话里的别扭情绪,斟酌了半晌,还是低声笑道:“就怕太随意了,不合您的心。末将瞧这位吕小将军来时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可是末将招待得不周,让他觉得怠慢了您,因而不悦?”
孙权端起酒樽一饮而尽,愤愤道:“与你没有干系。是我骂了他,他因此不开心,原本都不搭理我的,现下是到了你的府里,他不好在你跟前伤我的体面,才好好伺候在这里呢,哼!”
孙辅见状,猜想吕蒙多半是他帐下的护卫长之类的亲近角色,但堂堂吴侯,就这么在一个外人面前和自己手下护卫置气,实在太失体统,传出去不让人把大牙笑掉?
孙权似乎没有察觉到孙辅的神态,依旧自言自语道:“国仪哥,你说,这人是不是就不能惯着?你越看得起他,他越能气死你!”
孙辅隐约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平时孙权极其看重吕蒙,结果对方恃宠而骄,不知怎么惹恼了他,被骂了两句,反而连主公也不愿搭理了,这吴侯真是当得威严扫地!
想当年孙策在世时候,那是何等的强悍无匹,无人敢轻撄其锋!现在,连帐下一个小小护卫长,都敢给吴侯脸色看了,想到此处,又是不胜唏嘘,强笑道:“对下属亲近随和是好事儿,但总得拿出主公的威严来,这些武将大多是粗人,做了错事,就得狠狠收拾,才能教乖!”
孙权一笑:“倒也不用教乖。阿蒙不算做了什么错事,不过和我意见不同罢了。我去东冶看贺齐剿贼,顺便要来你这里玩儿,他不愿意,说是山越四起,只带一个护卫队容易被攻击,又说新年将近,要我回吴县陪太夫人过年。我不听他的劝,自己骑马来了,他没办法,只得跟上来,却一直生着气,不肯搭理我。”
孙辅心里感叹,活该人家不理你!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吕蒙,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不觉一惊,这小将该不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阻止仲谋来吴县?
孙权注意到了孙辅的神色,给他添了酒,笑问道:“国仪哥,听说庐陵这边的山林里,经常有猛兽出没?”
孙辅不解其意,又心乱如麻,顺口答道:“是啊,野猪、狗熊、老虎什么的,都不少,怎么了?”
孙权大喜,两只眼睛在炭火的映照下亮晶晶的,满脸都是兴奋之色,抓着孙辅的袖口问道:“真的有老虎?明天带我去!我找遍了整个吴县,都没看见一条老虎尾巴,就不信这次还猎不到!”
孙辅惊愕,敢情此人来西昌就是为了打老虎?他心里有鬼,总觉得惴惴不安,只想尽快送走这个瘟神,当下劝道:“末将觉得,吕小将军说得对,这大年就要到了,您不回去,太夫人怕是要担心的。”
孙权怔了怔,咬着嘴唇笑:“我不能回去。”
孙辅奇道:“吴侯治在吴县,怎么不能回去?”
孙权撇开头笑道:“太夫人见了我总是要催,烦也烦死人了,我逃得一日是一日,吴县有周郎和张公,倒也不用我操心。”
孙辅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眼前这毛孩子,不知道为了点什么破事儿,就连自己治所都不回,军政大权都交托在别人手里,孙家基业被他如此折腾,迟早会被人吞得半点也不剩!联合曹操确实没有了割据一方的豪雄地位,但至少孙氏大多数人的性命能够得到保全,血脉可以延续下去,至于孙权本人,曹操若是宽宏大量,也许会留他一条性命,若是……
孙辅强压许久的愧疚之意又涌上心头,之前他是真心疼爱这个活泼可爱的堂弟,他联合曹操,也不是为了夺权,只是本能地觉得孙权保不住江东,那不如尽早找个强大的靠山。但他这位堂弟将来的命运,却因为他的出卖,不可避免地走向悲剧。
孙辅是武人,嬉笑怒骂经常表现在脸上,心思一变,连带着看孙权的眼神也带了些悲悯和温柔,微微叹气道:“我记得当年你去阳羡时候,才这么一点儿高,现在也长大了。”
孙权见他比的实在太矮,扑哧一笑:“可我现在已经长得和你差不多高了,再过两年,一准儿超过你!”
孙辅笑道:“好不容易长了这么高,就别在外面晃悠了,被山越盯到了,长得再高也是一刀两截。”
孙权捧着酒樽,凑上去喝了一口,笑盈盈地看孙辅:“我就是因为怕被人杀了,这才来西昌城里,求你护着我啊!”
孙辅拍拍胸脯,哈哈笑着:“在庐陵,哥罩着你!就怕吴县里没有了吴侯,大家铁定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你藏在我这里,到时被太夫人知道了,派张公和周郎来要人,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啦!”
孙权放下酒樽,凑上前来,隔着案几拉着孙辅的手,低声下气地讨好他:“好哥哥,求你不要把我交出去,权当是疼我好了。我若回了吴县,不出几天就被逼疯的!”
孙辅一头雾水,问道:“你总说太夫人逼你,到底为了何事,将你为难成这样,连吴县也不敢回?”
孙权脸上现出些微忸怩之色,忙低下头去:“这话不好说。”
他这副神情,倒勾起了孙辅的好奇心,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你说出来,也许我可以帮忙解决问题,你以后也不用怕成这样。”
孙权道:“这种事儿,谁也帮不了忙的。”
孙辅笑道:“你不说,又知道我帮不上?”
孙权咬咬牙,站起身来,凑在孙辅耳边,低声道:“太夫人要抱孙子,逼我生一个出来。”言罢闷闷不乐地坐回去,苦着脸灌了一杯酒。
孙辅连声道:“噢噢,这个我还真帮不上。不过你年纪还小,也不用这么着急啊!”
孙权喜道:“我也这么说呢!可太夫人偏偏不这么认为!”转而又是愁眉苦脸。
孙辅想了想,笑问道:“你和弟妹房里,可有用麝一类的香料?”
孙权回道:“我房里没有,她房里就不知道了,但应该也没有吧。”
孙辅无语:“你们夫妻分房住啊,那怎么可能怀得上?”
孙权拍桌,恶狠狠地说道:“你干嘛那么大声?”
孙辅急忙捂嘴,笑道:“对不住对不住,一时没留意。”
孙权第一次和人谈这么私密的房内事,也觉得不好意思,撑不住笑了:“我们不住一起,还是行房的。算了,不提这个了,咱们喝酒!”
孙辅见他扭捏,愈发不依不饶,低声笑道:“若是正常行房,又没用麝香那类玩意儿,那兴许是行房的方式不对,这才导致耕种了那么久,还是没有种子发芽。”
孙权一脸好奇:“不都那回事儿么?又有什么方式对不对的?”
本来提心吊胆的孙辅被孙权这叫人哭笑不得的苦恼一逗,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心,故意和他开玩笑,话也说的十分露骨:“女人都有月信,若在月信前后十天半个月的时候来,怀上的可能性就大。当然,也要看你怎么来,若是给女人在上面,你便是累死了,也是白费力气。”
不知是酒气上涌犯昏,还是在谈的话题实在叫人难为情,孙权眼神躲躲闪闪地游离着,不敢看孙辅,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女人怎么可能在上面?”
孙辅拉着孙权的手,低声笑道:“女人怎么不可能在上?这事要说简单,那确实简单,不过为了传宗接代罢了。若说有趣,那也确实有趣,就看你怎么做。道教有一门学问,叫做房中术,讲得就是男女之事,练好了,不仅可以享受鱼水之欢,还可以延年益寿,传宗接代自然不在话下。《玄女经》里,单单是欢爱姿势就讲了九种,其中鱼接鳞一式便是女人在上的,你仰卧在床上就好,让弟妹自己坐上去……”
孙权到底年纪小,脸嫩,听到这里已经羞得满脸通红,忙捂着脑袋站起来,推说自己醉了,要去房里休息。
孙辅见他这么一副模样,更加好笑,故意拉着他不准走,逗他道:“还没用膳呢,我叫人煮碗醒酒汤来!”
孙权不依,一边把自己的手往出抽,一边叫道:“不成,头疼得要裂了!”见吕蒙正赶过来,借势倒在他怀里,闭着眼睛装睡,一个字也不肯再说。
吕蒙虽然一直关注着他,却不知道他们鬼鬼祟祟地聊了些什么,见他这副情状,吓得魂飞魄散。孙权酒量极大,绝不可能这么点儿就醉,除非是被人在酒里做了手脚,抱着孙权直叫:“将军,将军!”情急之下,连声音也微微发颤。
孙辅哈哈笑道:“我这里的酒虽然性子猛烈,但劲儿来得快,去得也快,扶到房里去,多半也就醒了。”
吕蒙只觉得怀里的孙权悄悄拽了拽自己的衣服,定了定神,勉强笑道:“那就好。”
孙辅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笑道:“客房已经备好,咱们先送了吴侯,我再叫人带吕将军去休息,晚膳我叫人送去两位房里。”
吕蒙笑道:“有劳孙大人了。不过末将要为吴侯守夜,就不用另外备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