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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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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那张还算过得去的成绩单交到父母手里,依照惯例听妈妈絮絮叨叨了一番之后,曲清然高中的第一个寒假正式来临了。年级里硬性规定的寒假作业不算多,而且班主任李老师也十分善解人意地没有布置额外的作业,所以这不到一个月的假期对于曲清然来说,还是称得上悠闲自在的。
寒假里,曲清然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和唐玥、陶好静约着一起外出,一起逛街买衣服、一起去图书城,一待就是一下午。过完年拿到压岁钱了也常常约出去吃火锅,就连寒假作业里的难题,也是三个小姐妹聚在一起解决掉的。凌傲珊有许多强化训练班的课程要上,很少和她们在一起。每次她们打电话到她家的时候,她妈妈都是一副盘根问底恨不能问出个祖宗八代的架势,这种令人不寒而栗又反感的态度任谁都受不了,所以渐渐的她们也很少往她家打电话了。有一次,她们三人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补习中心见到从里面走出来的凌傲珊,见她一脸心情低落、打不起精神来的样子,当下就连拖带拽地带她去疯玩了一整个下午。
从那之后,曲清然她们隔三差五的就会去补习中心等凌傲珊下课,然后四个女孩子便常常聚在一起。
凌傲珊很少提到自己的父母,不过从她偶尔的谈说间曲清然知道了她有一个强势而专制的妈妈,一个温柔和蔼却几乎一年只见得到一面的爸爸。凌傲珊的母亲是本地市政府的高官,分管财政这一块,虽然身为女人,但是行事雷厉风行,作风更是出了名的刚正清廉。也许因为自小胜过无数男儿,所以她对于唯一的女儿要求也非常严格,虽然没有时间天天在身边盯着,但是各项要求与语重心长的教诲却从未减少过。
“期末考试不能跌出年级前十,单科成绩不能低于九十,数学和英语不能低于一百一……傲珊,这种惨无人道的条约你怎么能忍得了?”奶茶店里,陶好静惊讶到连她最喜欢的巧克力奶茶都顾不上喝了。听了凌傲珊说的这些,她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换作是她,以她最高分也才九十不到的成绩,岂不早被大卸八块了?
凌傲珊却笑得云淡风轻:“我都已经习惯了,而且这些要求对于我来说并不算太难。”
“也是,这次期末考试你是班里第一,年级第四,太厉害了!”陶好静无比羡慕地说。
听到陶好静这么说,凌傲珊脸上没有丝毫的高兴与得意,反而敛了笑容,垂着眼喝着自己的奶茶,若有所思的样子。
“喂喂喂,你这表情简直太打击我了,你考得这么好还垂头丧气的,成心让我无地自容嘛!”听到陶好静这么一说,其余三人都是扑哧一笑。
曲清然说:“行了吧你,看你高兴的样子,哪像是无地自容的反应。”她望向自己正对面的凌傲珊,“不过傲珊,全班就你考得最好,连路惜晨都排在你后面,你还不高兴吗?”
唐玥也疑惑地问:“当初你说以后每次考试都要超过路惜晨,现在有了一个这么好的开始,怎么还闷闷不乐呢?”
凌傲珊用吸管轻轻地搅动着玻璃杯里的奶茶:“他只比我低两分,这并不是我期望的结果。”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眼来,“我觉得路惜晨故意让我,或者他其实根本没有把这个考试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这可是期末考试,记入档案的,他为什么要故意让你?再说了,他有那么大本事,刚好差你两分?”陶好静分析得头头是道。
“总之我觉得他这次考试没有尽全力,不过也有可能是他家里的事令他分心了。”
曲清然并不想表现得自己很关注路惜晨,可是听到这里她到底没忍住,凌傲珊的话音刚落她的话就脱口而出:“他家里出了什么事?”
凌傲珊略带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然而那探究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下一秒就恢复成一贯高傲自信的表情:“他继母给他生了个妹妹,前阵子生病进了医院,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恢复。”
“继母?妹妹?路惜晨的父母离婚了?”一向快人快语的陶好静抢先问道。
“他的亲生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前两年他爸爸娶了第二个老婆。”凌傲珊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两家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他妹妹的满月酒我们全家都去了,场面挺盛大的。”
曲清然想起第一次在公车上遇到路惜晨的事情,于是问:“是不是因为他妹妹出生了,所以他们家搬了新房子?”
凌傲珊点点头,说:“据说他爸爸很疼爱现在的老婆,小女儿出生后立刻换了大房子。我爸告诉我,路惜晨的父母当初白手起家,拼搏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买了之前的房子。”
不知为何,曲清然突然没来由地想起自己的父母,很少陪伴她却给予她无数关心与理解的爸爸,啰里啰嗦却贤良淑德的妈妈。她没经历过生离,更加没经历过死别,也从来没有想过该怎么面对这种变故。十六岁的她,甚至天真地以为自己能一直活在无忧无虑的世界里,好像永远不用承受这些令人觉得难过的事情。
莫名的,一向乐观的曲清然突然觉得有些压抑,心里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堵住了。她想起那天在公车上遇到的路惜晨,原来那天当他说到他搬了家的时候,脸上那淡淡的失落与忧伤并不是她看错,而是果真存在的。
她忍不住想,搬离那个家时,他是怎样的心情?每一所房子都有专属于它的回忆,搬得走房子里的一桌一椅,却搬不走那些回忆。在新的房子里,会有新的喜怒哀乐慢慢拼凑成新的回忆,而旧房子的点点滴滴,则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变成偌大星球里最不起眼的渺小尘埃,被大部分人忽略遗忘。
“还好路惜晨是男孩,如果是女孩说不定会从此过上暗无天日的悲惨生活。”
陶好静话一出口,就立刻惹来曲清然一声无语的叹气:“你以为人人都是灰姑娘那狠毒的后妈?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坏人的。”
唐玥低头看着自己杯里乳白色的奶茶,淡淡说了句:“可也没有那么多好人,再说黑与白之间不是还有个灰色地带吗。”
曲清然转头看看唐玥,虽然知道她所说不假,但是她沉静得有些冷漠的神态和语气却令她心里有些堵得慌。她希望是自己敏感,然而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她总觉得唐玥一贯的淡静里总夹杂着些愤世嫉俗的味道,并不是她这个正处花季的少女应该有的。
有好几次,曲清然都想打开天窗说亮话,和唐玥好好畅谈一番,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这毕竟是别人的私事,如果她愿意说自然会说,不说就代表不想让别人知道。或许有些事情,只能说给自己听。
知道了路惜晨的家庭状况后,曲清然每一次看向他的眼神里总抑制不住地带了一丝怜悯,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怜惜。他相貌俊朗、成绩优异、人缘又好,被许多情窦初开的女生追捧,被老师视作得意门生。她知道,这样优秀的他并不需要她来怜悯,可每每想起她曾经在他脸上看到的那种落寞,她就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压抑感。她不想承认自己的矫情,可她无法不面对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产生这种压抑感的原因是,她在心疼他。
高一下学期,凌傲珊如愿以偿地进入校学生会,日复一日地奔走忙碌于班里与学生会之间,乐此不疲。唐玥面对骆邱持之以恒的关怀照顾,依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整日埋头于密密麻麻的练习题之中。陶好静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一天到晚都乐呵呵的,好像没什么事情能烦到她。
曲清然则利用余下不多的时间,努力地记清楚和七班有关的每一丝每一毫,进入高二他们就要文理分科了,虽然仍然在同一所学校、同一栋教学楼,但是说到底也是一次分离。她不想思考分科以后同学间是否会只能靠校园里的“偶遇”维系仅有的情分,是否会在不知不觉中渐行渐远,只是希望能把所有想珍藏的人和事都牢牢刻在自己心里。
六月的酷暑来临之前,高一七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所有人无法忘记的事情。
那天的班会,班主任李老师把新的学生档案表发到每一位同学手里,学校的资料库更新,所有残旧的资料,包括学生的档案全部要更新一次重新录入电脑。入学时填的资料表并不详细,繁杂的各项内容,很多同学并没有填完整就上交了,现在重新填写,老师要求每一项都必须完整无误。
这天放学前,七班的学习委员周鹏走到唐玥的桌边,问:“你的档案写好了没有,我要交到档案室去了。”
唐玥没有回答,低头写作业,周鹏拿起她桌上的档案袋,拆开来看了看后大声说道:“你怎么回事?父亲姓名这一栏还是空的,你不会写字吗?还是不会写你爸爸的名字?”
这个周鹏是班里出了名的“万人嫌”,爱打小报告不说,仗着自己是学习委员,拿着鸡毛当令箭,没少给其他同学脸色看。人长得五大三粗的,说话还尖酸刻薄,班里几乎没人愿意和他打交道。
“你凶什么凶!写个名字能要多长时间?不就是去送个档案,有必要弄得跟会见国家领导似的吗,别以为你真的有多了不起!”坐在唐玥斜后桌的陶好静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跳起来呛他一番,她早看不惯这个周鹏了,平常没少跟他作对。在两人之前的几次“正面交锋”里,周鹏没讨到多少便宜,只好愤愤地瞪了陶好静一眼。
眼见唐玥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依旧低着头完全忽视他递过去的档案表,周鹏到底是没忍住,再次厉声催促:“你是不是聋了?快写!”
唐玥依然没有抬头,轻声说了一句:“我写好了。”
周鹏把整个档案袋一把摔在桌上,正好击中唐玥握着笔的手:“你耍我是不是?父亲姓名这一栏是空的,这叫写好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他毫不顾忌地咄咄逼人,“就算是父母离婚了,哪怕是死了,也得把名字写上!”
“够了,你闭嘴!”与唐玥仅隔着一个过道的曲清然立刻走了过来,瞥一眼脸色有些发白的唐玥,对周鹏说,“她的档案填好之后她自己会交到档案室去,不用麻烦你了。”
“那不行,李老师说了,档案要收齐了再一起送过去,不能少了她这一份。”
路惜晨这时也走了过来,拍了拍周鹏的肩膀,声音平和:“你先把档案送过去吧,她的这一份我帮她交,李老师要是怪罪下来也由我顶着,这总行了?”
路惜晨在班里一向人缘极好,他待人行事也温暖和睦如春风,任谁都会给他三分薄面。
见是班长亲自出马,周鹏的嚣张气焰不免收敛一些,可还是坚持己见:“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而已,何必弄得那么麻烦?”
“小玥,你写吧,省得听这家伙唠叨!”陶好静劝道,探过身子拿起桌上的笔递给唐玥。
唐玥始终没有抬头,接过笔紧紧地握着,手指骨间渐渐泛起一股苍白。
“我说唐玥,你难道真的连你爸爸的名字都不会写?”见唐玥迟迟不肯下笔,周鹏讥诮地说,“可不要让我猜中了,你不知道你爸爸叫什么名字?你没有爸爸?”
他的话音刚落,有个人像一阵风似的突然冲了过来,一拳将他揍倒在地。
路惜晨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拽住一脸怒气的骆邱,阻止他再往周鹏身上加几拳:“别冲动,冷静一点。”
骆邱被路惜晨牵制住双手,便抬起脚来对着周鹏踹了一下,恶狠狠地说:“王八蛋,你再胡说试试看!”
当众出糗的周鹏窘迫万分,从地上爬起来后眼看着就要朝着骆邱扑了过来,旁边几个男生立刻拉住了他。他怒瞪着骆邱,骆邱也丝毫不示弱,一时间两个冲动莽撞的大男孩剑拔弩张、气势汹汹。
曲清然拽着骆邱,劝道:“够了够了,别把事情闹大,你想让小玥难堪吗?”
凌傲珊也走到怒气冲冲的周鹏身边,警告似的说:“学习委员,别说我没有提醒你,李老师最不喜欢别人打架斗殴。今天的事情全班同学都看在眼里了,如果让她知道你故意挑起事端,你觉得你的职位还保得住吗?”
被击中软肋的两个人同时楞了一下,怒目圆睁地看着对方,却都没再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事情的焦点人物唐玥放下手里仿佛快要被她捏得变形的笔,缓缓从座位上站起,用一种平淡得惊人的语调开了口:“我是没有爸爸,那又怎么样?”
下课铃适时响起,唐玥在寂静得诡异的气氛与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书包,一步一步走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