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8、并肩而立 ...
-
第二天林语早早起身,喂完暖暖收拾好自己便先去诊所那边。
阿泽的高热已经完全消退,气色恢复了许多,只是仰躺侧躺都容易拉扯伤口,大多时间还是趴着,看到林语就忍不住哼哼唧唧,他今天得再吊两瓶消炎水和换一次药,差不多要待到中午才能回宿舍,林语给他喂了点带过来的鸡汤,又放了本解闷的书他手边,并再次跟医生确认他恢复良好,没什么问题了才离开。
晚一点安任会过来接人,这会儿他得赶去萧家墓园了,这种日子可不能迟到。
暴雪已过,只偶尔飘点零星雪花,户外空气十分清冷,幸而市政管理给力,主干道上的积雪都被清理得很干净,一路过去算得上安全顺畅。
萧家的家族墓地位于北郊帽子山,距萧锐母亲所下葬的西湾山并不远,刚好落在跟邻市的交界线上,一山跨两市,一边一半,山势平缓呈月弯形,秀气拥怀,墓地建于半山,高度适中,至于风水那就更不用说了,前景深远背有靠山,而且后面山体层层往上好似登高梯,主财源不断后辈大富大贵,实是一处难觅的风水佳地,当地人私下都在感慨,说这地方拔尽方圆灵气,难怪那几家财气冲天。
国情所限,如今这样的家族墓园已经少之又少,但只要主人有相关土地所有权,所在位置又是政策禁止地之外,其祖坟权利仍受法律保护,萧家墓园存在的时间比建国时间还要长,也早早做好了这块的安排,何况除了萧家,城中孙家,林家,朱家以及李家等几大家族的后事地也都是圈建于此,这片山地更是无人能动,也无人敢动了。
当年萧家老祖宗选中这里时,方圆一带人烟稀少,小径崎岖,上山只能靠腿,极为不便,子孙发家后便私人出资修路,如今一条双向车道直通半山,再不需要爬山涉水。
山间雪景半化不化,树枝上坠着一粒粒的冰珠,车道两边也仍有残雪覆盖,但路面却看不到半点冰渣,至少是凌晨就有人在清理,十分用心。
林语到达时,接近入口的车道上已经一台接一台地停了不少车子,全是黑色系,每台车左右两边的后视镜上都缀着小小白花,萧锐派了人等在路口,林语一下车就被护着往里带。
看到那么多车林语难免惊讶,因之前萧锐跟他说过,按这边的风俗,老人忌日的第四年不需要隆重祭拜,所以萧家没有通知外人,近支亲友及故交一概不邀,只是他和父亲在坟前跪拜怀思一下即可。
至于他的三位姑姑,就只能在老宅那边拜牌位表达心意,不能参加这边祭礼。
据说是老爷子临终前放出的话。
外人看来,这自然是因为老爷子生前最重规矩,本地传统原就有这一说法,娘家的福祉只能落在儿孙和嫁进来的媳妇身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已经不是娘家的人,这类祭祀她们也就不能再参加了,其中重男轻女的意味过于明显,备受年轻人诟病。
但林语知道内情并非如此,这会儿就算萧锐改了这条规矩,他那两位姑姑也不一定有胆子来。
等到了地方,才知原来是老爷子生前数位交好的老友都派了小辈做代表前来祭拜,其中李家老爷子亲自到场,还是被孙子李聿扶着下车的,常言道七旬老人不扫墓,李老爷子当然不是专程为此赶来,而是有别的原因要过李家的墓地一趟,两处隔得近,顺便来看看。
除此之外,一些以前受过萧老爷子恩惠的人也来了,所谓君子不轻受人恩,受则当报,可萧家的家底太厚,实在难以回报,只能借此机会过来上柱香送束花鞠个躬,表达一下感恩之情。
当然,也不排除其中某些人是有那么点想借着机会跟萧锐沾上关系的想法。
寒冬腊月,北地少见新鲜花卉,这里却从入口到上面墓碑前,沿路层层摆放着素色鲜花扎就的小花圈,天空又开始有雪花飘洒,更添肃穆气息,大概是触景生情,李老爷子脸色晦暗,心事重重,被孙子扶上阶梯时略有踉跄,走在后面的林语急忙上前两步托住老人家另一只胳膊,李老爷子转头看他,露出诧异神色,“......你是?”
林语眨眨眼,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介绍自己,另一边的李聿在祖父耳边轻声低语一句,老爷子眉头大皱,立马抽回胳膊,口中还冷哼一声,竟是看都不想看林语了。
林语愕然,随即失笑,收回手原地伫立几秒等李聿和祖父先走,然后才跟在后面慢慢往上。
随从人员皆在台阶之下,能上去的都是亲朋挚友,萧锐父亲还未到,那位后娶的萧夫人倒是早早赶来墓园等着,天寒地冻,这种场合又不敢穿得太奢华贵气,大衣都只能选最朴素简单的,站久了,脸颊冷得煞白。
萧宁宁跟着陈姨来得更早,陈姨忙于吩咐指挥下面人做事,她便一直乖乖守在旁边等待,见到母亲只行了个礼,却没有主动站到她身边去,这让女人本就煞白的脸色又添了青,碍于陈姨她不好发作,待到萧锐出现,赶紧把头垂下,再不敢露出半点怨色。
虽说只是想萧家人自己做祭礼,但别人专程前来,心意难得,该感谢的自是得感谢,萧锐神色肃然,跟几个从小玩到大,这会儿作为家族代表过来参加祭礼的朋友一一回礼。
一群豪门接班人,名副其实的超级富少们,那日在山道赛车时各种肆意胡闹,奢华豪阔,玩得那样过火...这会儿倒是个个衣着正式,庄重得体,礼节规矩一样不落......真是同人不同面,林语忍不住默默感慨。
看到李老爷子,萧锐弯下腰认真行礼,姿态恭谨,直起身时朝后面出现的林语招手,示意他过自己身边去,林语点点头,自边上绕过众人,行至他身侧站定。
今日场合严肃,林语也穿了一身黑色正装,更显气质绝佳,与人对视眼眸清澈,毫不畏缩闪避,大方得体,加之身形端正,举止沉稳,一张脸白皙俊美,好看得仿佛会发光,站在萧锐身旁竟是一点儿也不失色。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本就出身良好,自小在父母的严格管教下长大,各种礼仪规矩深刻于心,跟萧锐在一起后,萧锐恨不得把他含在嘴里捧在手心里哄,事事竭尽所能地让他高兴,老宅那边上上下下也都对他无不用心伺候,各种尊重爱护,时间一长,眉宇间舒展自然,哪里还会有原先的寂寥枯涩?且于感情一事他已经想得透彻,再无忧忌,气质也就越发温润如玉,优雅自在了。
旁人眼里,萧锐身边这人性格人品如何还不知道,样貌确实是生得极周正的。
话又说回来,若是品貌不佳,萧少爷也不至于被迷成这样吧?祖父的周年祭都要带着一起,也不怕老爷子泉下有知,气到个魂灵大怒。
听说年纪还比萧锐大上好几岁呢,只是看脸有点看不出来......
李老爷子冷眼打量,把林语的眉眼五官瞧了个清清楚楚,虽然本尊无论皮相骨相还是气质,看起来都非常干净,与他原先以为的那种狐媚货色完全不搭噶,但一想到他和萧锐的关系,老人脸色依旧难看,目光转向萧锐时,眼中尽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而萧宁宁看到林语,双目噌一下就亮了,条件反射就要开奔,一旁陈姨发出轻咳,她顿时凝住身形,暗暗提醒自己不能给林语丢脸,先端住仪态,然后才优雅提步,慢慢往林语身后挪去。
等站定,林语回头朝她微笑了一下,哥哥也跟着回头,居然没有开口让她滚回原位,便知道自己不会被赶走,心下雀跃至极,深吸一口气,微微挺直脊背,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誓将萧家二小姐的世家淑女范贯彻到底。
墓碑前摆满祭品,烛签香炉都是成套锡制祭器,上面刻满铭文,贵重非常,时辰已至,萧锐懒得再等自己那位风流父亲,从一旁伺候香烛的陈姨手中接过燃香,行到墓碑前准备开始上香磕头。
地面冰冷,但他没让人给自己放跪垫,这点寒气算什么,远远不能与心口剜心剔骨的思念相提并论。
刚站好,萧先生匆匆赶到,脚步虚浮,神色懊恼,一看就是才从某个美人的香闺动身赶过来的,李老爷子暗暗摇头,只觉老友一生骄傲,一子一孙却都这样不争气,实在令人惋惜。
另一侧的萧夫人看到丈夫这副模样出现,心口仿佛被利刃戳屠成一团模糊血肉,要不是戴着厚厚手套,指甲都要被生生拧断,脸色也愈发铁青。
可她却没去想,自己也曾是那个把他缠在床第间不让他离开的女人。
倒是萧锐毫无感觉,仿佛这种事于他而言如尘如烟,不值一提,只回头看了父亲一眼,身形微侧,往后退了一步。
取了燃香的萧父有些不敢去看儿子的脸,眼神闪避着朝儿子歉意地摆摆手,讪讪开口,“...你以后是萧家家主,你在前——”
“...按辈份来,您先。”萧锐淡淡道。
见儿子没生气,还这么尊重自己,萧父忍不住心中一喜,“好,好......”
便往前两步站到前位。
陈姨肃容抬头,唱出一声洪亮长吟:“拜——”
四周陡然安静,父子俩一前一后同时持香弯腰深拜,然后将燃香插进香炉,退一大步。
“拜——”陈姨再唱一句。
两人再次躬身一拜,并下跪,双膝及地,双手抚地,前额碰地,连叩4个响头,陈姨这边同时向着墓碑敬酒,连着三杯洒向地面。
“起——拜——”
随着陈姨的指引,两人起身后再一拜,三敬三拜四叩 ,这才算礼毕。
接着本应是萧夫人带着女儿萧宁宁上前磕头,但萧锐站着没动,等父亲让出位置后,他朝林语点头示意,并伸手做迎接状,“来。”
在场人都因为他的举动惊愕不已,林语亦然,原以为自己今天前来是跟旁人一样,等萧家人祭礼完毕后上前给萧老爷子上柱香就好,哪知萧锐......
但此情此景容不得多想,他也舍不得让萧锐眼中的热烈期待消失,抿唇接过陈姨递上的线香,快步走到萧锐身边。
一直站在陈姨身后的佣人躬身小跑过来在林语膝前放下个软垫,陈姨给萧锐又送了份香,然后再次开始唱念,“拜——”
萧锐带着林语重新跪下,持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才得了儿子一个好脸色的萧先生心情好得很,连带看林语都顺眼不少,惹怒祖宗的事他自己都没少做,自然也不会觉得儿子这样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他是萧锐亲爹,他都没出声,外人就更没资格说话了,但难免还是有人忍不住悄声议论,更有人不住去看林语,眼神里多了不少掂量审视。
李老爷子嘴角抽了又抽:这父子俩已经没救,老友要是还能活过来,估计都会被他们再气走......
李聿体贴地扶着祖父,目光在并肩而立的萧锐和林语之间来回扫视,神情若有所思。
林语全程跟着萧锐的动作,一点犹豫也没有,只是上前躬身插香时,在心中默念了一句:老爷子您请放心,萧锐喜欢我一天,我便陪着他一天,若是哪天他要结婚生子不想再继续了,我会立即离开,绝不纠缠。
说来也怪,就在他学着萧锐的样子将燃香插进小炉那刻,这原本没什么动静的山凹处忽地起了一阵苍劲有力的山风,周边树木枝丫被刮得呼呼乱摆,摇弋不定,堆在上面的柔软细雪全都被卷起飞出,扑上半空,再如雨点般簌簌落下,加上原本天空就有飘洒雪片,众人眼前顿时一阵飞雪白茫,抬头仰视,仿佛身处异度空间。
萧锐有些愣住,雪雾袭面也站立不动,眼神茫然四顾,似要在漫天飞雪中找寻到那个自幼就伴在身侧的伟岸身影。
可哪里找得到?分明只是一场普通山风刮过,雪雾渐无后,一切又归于清晰。
逝去的已经逝去,永远也见不到了,他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很多东西也早就痛无可痛,但刹那间,绵绵无期的闷痛还是涌上心口,哀伤委屈得无法言喻,无以复加。
这时有手掌伸过来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萧锐茫然转头,看进林语清亮柔和的眼,里面有心疼,有爱护,有感同身受,那样温柔宁静,让他空荡荡的灵魂迅速被填满,眼里再看不见漫天飞雪,耳中再听不见四周隐隐人声,只觉得天地苍茫一片荒芜,他孤身跋涉万里后,终于发现,原来还有这个人可以依靠。
风停雪消,祭礼继续,但在特定环境下,哪怕只是寻常的天气变化也易让人多想,因刚才那股子怪异山风,后面行礼的萧夫人插香时手都是抖的,萧宁宁倒是一脸的乖巧纯净,跪拜叩首规规矩矩,没出半点差错。
等萧家人行完祭礼,便是外面人表心意的时间,不管什么形式,最重要是诚心,以敬为主,送朵花,上支香,鞠个躬,都能得到萧锐的真诚回礼,李老爷子等大家都拜完了才上前,单手拄拐,站得笔直,亲手给老友洒了三杯酒后,又喃喃说了些什么,神情苍凉无比。
老人家离开时萧锐是亲自扶着送下阶梯的,十分恭谨,林语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便只跟在最后默默送了一程。
李家随扈都等在下面空地,倒也无需送太远,萧锐松开手后,李老爷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后面的林语,深深一叹,将原本想劝解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只因方才在墓前呆立,思绪如空中雪片纷乱延绵,忽有感触:再成功又怎么样?他们的时代终将逝去,而正在厮杀的这一代不过是复制了他们当年的手段,恩恩怨怨此消彼长,李家自己的破事都一大堆,他又有何资格替老友管教子孙?
何况萧锐除了这点不妥,其他方面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自打出来,所做所为无不狠辣果决,看得旁观者都惊心动魄,萧家基因里自带野心,手段能力又一样不缺,已经无需他操心了。
在墓地怀思,本家人一定要等所有上好的香火燃完了才可以离去,所以萧锐就站在台阶下送别老爷子,李聿扶着祖父转身前,看着萧锐几不可查地点点头,口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萧锐挑挑眉,以眼神回应:小事一桩。
自小一起长大,互帮互助理所当然。
李家最近变故频生,两个月前,李老爷子自觉年岁已高,不欲再掌舵,召回当作接班人培养的长子也就是李聿父亲正式接手,谁知刚刚上任一周便突发车祸,连人带车被肇事卡车撞飞下桥落入汹涌江水,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英年早逝。
李老爷子痛失长子,身体状况一蹶不振,只能命二儿暂时接任公司董事长及总经理职务,几日前,于病榻上收到消息,长子出事是二儿指派能人下的狠手。
嫡亲兄弟,感情那样好,他怎么会信,又怎么能信?但传话者是他极信任的人,还送上了少量证据,顺藤摸瓜一查,竟是确有此事。
老爷子备受打击,也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住太久,今日还能来墓园走完这圈,下次可能就是骨灰被儿孙送来安葬了......思前想后,终于做了决定,方才在自己选定的墓穴那处,他重新手签了一份最新遗嘱,将二儿手中的权利全部收回,传给长孙李聿。
这种豪门内斗大戏只是外人嘴里的八卦谈资,萧锐却知道,李聿依旧处于劣势,后面的路步步惊心。
但是没有关系,年轻有年轻的好处,年轻才不会轻易被所谓的风险警示吓倒。
他们这一代已经长成,该是他们的就是他们的,谁也别想拿走,尤其是那些为了利益不择手段,连至亲都能伤害的冷血动物。
***
就在萧锐目送李老爷子一行人离开之时,入口那处也进来一行人,眯眼一看,竟是他那本应该待在老宅祭拜牌位的大姑姑和二姑姑。
这次回来,两位姑姑身边跟着的人比去年正经谭祭时多了至少一倍,保镖群浩浩荡荡,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