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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胡言乱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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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庞统说的的确是对的。哪一场仗不折损兵将,哪一场仗没有危险?早就料到雒城会加强城防,早就料到战场上会箭如飞蝗,早就料到每次战争都会有人死去,但庞统却从来料想不到,自己在某一年也会好像其他战场上厮杀的人一样,忠骨埋在他乡。
那年的冬天没有下大雪,庞统的墓上没有慈鸦哀鸣,一切如常,就像每场仗都会有人死一样。
战事正紧急,刘备只能匆匆忙忙望西遥祭。
到了后来,刘备将整个西川收入囊中之后,诸葛亮忙着拟《蜀科》,法正却难得清闲。一没仗打,法正便觉无聊得很,于是不知怎的,竟到了庞统的墓前。
前些年的同一个时候,也是这般的天气,雪不大,下一小阵,又停一小阵。那次是法正第一次见诸葛亮。远远地望见那个手执羽扇,风度翩翩的诸葛亮走来,顿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是名士,而自己只是个臭名昭著的小谋士了。
那天刘备也在,跟法正一样,一张一张不紧不慢地烧着纸钱,虽然望着不大的一团火焰,心思却随着卷起灰烬的轻烟冉冉上升,飞远去了。
夜里,法正一个人在外面饮酒,喝得恍恍惚惚之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刘备那里去。没想到刘备也在喝酒,两个人就在那里对饮,自始至终,竟没说几句话。
忽然,法正开口道:“主公,喝完今晚就算了,以后别喝了。”
刘备也有些糊涂了,竟回问道:“为什么?”
“还问我为什么!”法正拍案而起,“现在是个喝酒的时候吗!”说完自己又喝了一杯。
刘备见他这般模样,顺口又问道,“怎么不是个时候?”
“还问我……怎么不是个时候!”法正又一口喝下一杯,“士元不在主公都忘记什么是……”
一听到他提庞统,刘备好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子便站了起身,“士元怎了?”
“主公你看看你……怎么就不能提士元了?士元一心想要早些攻下雒城,一心想主公早些成就霸业,主公你却在那里迟疑犹豫,若是换了正,别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寐天象,就是钢刀横在面前,正也……”
后面的一句话含含糊糊的听不真切,但刘备也没有兴趣琢磨他的后半句在说什么了。庞统的死对于称霸计划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而对于刘备本人来说更是如此。刘备不想面对这个现实,法正却偏偏要将这件事情翻出来讲,伤口陡然被撕扯开来,刘备才发现自己不肯去面对现实的态度,是多么的怯懦。
法正继续说着,“就算士元那笔不说,正那笔呢?主公你还我一个张子乔……呵呵……”
“多少人为了主公的霸业而死,主公你却在犹豫这犹豫那。正相信自己的眼光,主公是一定可以成就霸业君临天下的,问题只是在于,我……”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修正了一下主语。“我们能不能等到封侯的那一天。”
法正似乎喝得神志不清,说的话却句句在理,刘备立在那里,沉默许久。没想到法正却爬了起来,借着醉意,对着刘备就是一拳,“主公你欠了我一个张子乔,现在又欠了一个庞士元,接下来还有诸葛军师,还有张将军、魏将军,还有……”又絮絮地咕哝了一大段听不清的话,“反正,接下来一个都不能少……”
刘备点头,一点都没有计较法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将庞统和诸葛亮归到自己的东西里面这个细节。法正还是说着,刘备一句都听不清楚。
半夜的时候,倒是那个烂醉如泥的法正先醒了过来,一看,自己正枕在刘备的右手上面。忽然想起上次在涪的宴会过后庞统对刘备右臂隐隐作痛的解释,先是觉得好笑,但想起庞统,心抽痛了一下,笑不出来。
庞统死后,刘备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对于打仗,对于攻城略地,他甚至比那个一出场就必有大乱的法正还要热情。
法正手中的纸钱已经烧掉一半,脑海中这有些荒唐的往事一一回放完毕,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黑色的灰烬和白色的雪花一同飞舞着,后面传来玉佩碰到剑鞘的细微声响,法正回过头去,看到的却恰好是刘备。
这些日子下来,刘备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以仁德著称的人了,至少在法正面前早就不是了。刘备不会将整个江山交托到法正的手中,但会将自己贪婪甚至有些卑鄙的一面完完全全地交给他。刘备想做什么,法正就说什么,于是最后结果当然是想法正所愿的一样,刘备完全信任他。
法正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一个高明的猎手,但后来他才发现,真正高明的猎手是刘备。刘备所做的不过是纯粹地信任,但就是这纯粹的信任,让许许多多的人团结一心,愿意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因为在乱世中才能成就功名的这一群人,最需要的就是明主的信任。尤其是像法正这样的人,就算是在刘璋手下的一个首席参谋位置,都比不上在刘备营中做一个留计不留名的某某。
“有了主公这个朋友,正也算是没有遗憾了,”法正轻松地说着,继续烧着纸钱,“张子乔可远远的比不上主公。”
“嗯?”反正法正摆出一副要夸奖自己的架势,刘备也不推辞,发出一个单音,期待着法正的回答。
没想到法正哈哈大笑起来,说道:
“张子乔又丑又矮,还跟我抢酒喝,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