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屠苏》轩辕凌天

14、暂聚

　　不复昔日仍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打扮，一袭鹅黄长裙裹着她已经开始长大的身段，显得格外窈窕动人。尚未完全长开的眉眼，依稀还有一些过去的娇憨，只是更多的，却是独属于九尾天狐一族的，天然的魅惑风情。

　　面前的少女对比他记忆中的那个影子，变化不可谓不大。

　　只是他仍是认出她了。

　　襄铃似乎很激动，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正待和他说什么，一个男声忽然插了进来：

　　“木头脸，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那你还认识我吗？”

　　百里屠苏转身，只见是之前在客栈见过一面的，自称是方兰生的青衫男子。

　　迎着方兰生满是期待的眼神，百里屠苏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默默扭头：“……不认识。”

　　！！

　　方兰生的表情有一瞬间呆滞，旋即跳脚道：“你个木头脸，你故意的是不是！明明襄铃晴雪你都认识，怎么到我这里就成了不记得不认识了？啊啊啊啊啊——你这叫重色轻友你知道不知道啊！！！”

　　“……”百里屠苏连眼睛都闭上了，懒得理他。

　　一旁的襄铃也一扭头，抱着手臂娇哼道：“呆瓜就是呆瓜，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一样呆呆的。”

　　“……”正当方兰生无言以对的时候，晴雪疑惑的声音传了过来：

　　“什么重色轻友？苏苏怎么了？”

　　以为出现救星的方兰生正要找晴雪评理，哪想一抬头，发现晴雪身边还跟着月言，顿时就顾不上别的了，三步并两步地走到月言身边，解下自己的外衣给她围上：“月言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这么大，万一吹着了，得了风寒怎么办？还是快回去吧。”

　　“诶——”月言轻轻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我听晴雪说，她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心里很是替她高兴。而且他也是你的好朋友，于情于理，我都是该出来见见的。”

　　“人的确是回来了，只是……”方兰生挠挠头，一肚子的疑问和不解，“晴雪说了，真是她复活的木头脸吗？那为什么之前两个人没有在一起呢？还有为什么那时候木头脸像是谁都不记得了，这会儿却又是和晴雪一起来的？”

　　听下人来禀告说晴雪和一个身穿异族服饰的少年人一起前来时，他正和刚到的襄铃说话。虽然在这之前他就在琴川客栈见过百里屠苏了，但因为不敢肯定，所以他面对襄铃时只字未提此事。

　　结果襄铃一听到“晴雪”和“少年”这几个字，顿时就反应过来，扭身就往后院跑。他赶紧在后面跟着，路上把自己曾碰见木头脸的事儿和襄铃说了，这下惹得襄铃不高兴了，连连问他既然有了屠苏哥哥的消息，为何不告诉她。

　　方兰生觉得自己冤啊，当时晴雪不在，木头脸又摆明了是失忆了，他自己是满腹疑惑无人解，就这种情况，他敢和襄铃说吗？万一是一场空欢喜呢？得到又失去，远比从未得到更让人难以承受。

　　这一路上他反复琢磨见到晴雪后怎么都要问个清楚，结果现在他似乎不用问晴雪了，问月言就行了。

　　月言摇头：“晴雪没有和我说这些，我也没有问。”重生之法乃真正的逆天而为的法术，她一直替晴雪祈求，希望晴雪的愿望有朝一日能够达成，然而，她内心深处，又觉得此事成功的可能性极为渺茫，即使真的成了，也必然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甚至可能是以命换命。

　　如今，那个人真的回来了，她在替晴雪开心之余，思及自己过往的重重猜测，内心深处也是不无忧虑。晴雪既然不说，她又如何敢去问她付出了何等的代价才将那个人救回来呢？

　　方兰生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月言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看左前方，那里，晴雪、襄铃、百里屠苏三人正在说话。

　　说是三人谈话，其实大部分时候是襄铃和晴雪在说，百里屠苏站在一旁倾听，偶尔他也会点点头，或者接两句。其他时间，他的目光基本都停驻在晴雪身上。

　　少年的瞳眸颜色很深，似是将所有的阳光都吸纳了进去，黑沉沉的，看不清情绪，间或他会眨一下眼睛，于是那片刻的眸光闪烁，便都显得格外柔和。只不过这一点柔和在这种时刻，更让人无从揣测。

　　“那位，就是你们常常提到的百里少侠吧。”

　　这些年里，基本每次聚会，晴雪、兰生和襄铃都或多或少的会提起那个少年，久而久之，月言的脑海中便也渐渐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少年轮廓。

　　那样的一个人，他丰神俊秀，剑术超群，冷漠孤傲。承受着常人不能体会的痛苦，却始终坚持本心；背负着血海深仇，却未曾被仇恨遮目。不是不怨，不是不恨，难得处却是从恨与怨的纠缠中走出，更在决绝时做到了无怨无悔、义无反顾。

　　月言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在故去的这许多年里，让这许多人念念不忘？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另一个人甘愿为他放弃无数来生、无数可能、无数希望，固执地守在原地，守着或许是几百次的轮回，踏遍天涯海角，在漫长的时光长河里寻找那一点微光？

　　月言一直期望在晴雪愿望达成后能够亲眼见一见这个人，只是如今真正见到了，又觉得曾经晴雪他们的那些讲述、那些形容真正用在眼前的这个少年身上又都显得很是单薄了。

　　她说不清楚那种感觉，也许就好像是书中的人突然活了过来，神话中的人突然走了出来，会让你觉得很不真实，可是真正确定那人真的存在后，又会理所当然的接受他的一切。

　　就像她和兰生，就像曾经的贺文君和晋磊。

　　她一直没有和兰生说过，她曾经梦到过贺文君和晋磊。起初她不知道他们是谁，后来她知道了，也懂了。

　　她“看”到贺文君一病不起，也“看”到晋磊头也不回的离去；她“看”到晋磊满手鲜血地跪在贺文君的墓前说要娶她，也“看”到清醒过来的晋磊坐在贺文君墓前默默流泪。

　　青玉司南佩，一魂一魄永相随。

　　她终于知道了今生的自己为何体弱多病，可是，她从不曾后悔，就像晴雪，一定也不曾后悔一样。

　　“是他。”方兰生握住她的手，看看她，又看看那边的三人，内心其实也不无感慨。

　　前世的贺文君和晋磊以那样惨烈的结局收场，可是他们终究还有来生，冥冥之中，又让他和月言相遇。然而木头脸虽然复生，但他和晴雪，今世死去之后，便将化为荒魂，消散于天地间。只希望今后的日子里，他们能够少一些磨难，多一些相守。

　　月言和兰生的想法，那边的三人是丝毫没有察觉的。

　　襄铃正在和晴雪打听上次别后，她的所见所闻，当然，还有哪里寻到的重生之法。

　　说来世事也当真奇妙，曾几何时，她还曾经那般理直气壮地对晴雪说“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是屠苏哥哥还是不能让给你”，甚至隐隐有些敌意。铁柱观事毕，这份敌意减弱了很多，而在蓬莱一战后，她回了青丘之国，晴雪独自走上漫长的寻找之路，那之后每一次见面，她在面对晴雪时，总会有新的感觉，渐渐的，她竟是和晴雪越走越近，到今天，已是可谓无话不谈了。

　　晴雪很乐意和襄铃、兰生及月言分享自己的见闻，但是这其中绝对不包括当着苏苏的面，讲述自己经历过的那些种种磨难坎坷。

　　因此，她只挑着讲了一些自己走过的地方的风土人情，以及自己又帮助了哪些人后，就转移话题道：“兰生，今天不是念行的满月酒？时辰不早了，什么时候开席啊？我好饿。”

　　“哎呀！”方兰生一看日头，顿时惊叫一声，“惨了惨了，差点误了时辰！这下子岳父大人非剥了我的皮不可啊！那个……月言，你先回去歇息，晚些时候我再过来。木头脸，晴雪襄铃，咱们这就去前面！”

　　话音未落，就见几名婢女匆匆而来，看到他时大喜道：“少爷，奴婢可算是找到你了……”

　　不等她们再说什么，方兰生已是一挥手，大步往前走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有什么话路上说，快别耽误时间了。”

　　…………

　　方兰生到前厅后，果不出他所料，被孙老爷责备了，只是当着客人的面，孙老爷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狠狠地白了他几眼，便又笑着招呼众多客人落座，准备开席了。

　　方兰生正式向孙老爷引见了百里屠苏、晴雪和襄铃，孙老爷一听是女婿的好朋友，态度便十分热情，而崔默在旁补充了一句多亏有了百里少侠，他才得以顺利拿回蕴火珠给小少爷后，孙老爷简直恨不得把百里屠苏奉为上宾，连连请其上座，被百里屠苏再三拒绝后才罢休。

　　开席前，有奶娘抱着念行出来给各位亲友见一见。念行被裹在小被子里，只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乌黑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前厅里的这些人，嘴里咿咿呀呀地也不知在说什么，竟是一点儿也不怯生，看着极惹人怜爱。

　　本来月言也该跟着的，只是她素来体弱，在场的都是方、孙家的至交好友，对此也都是知道的，所以见她没出来，也不觉有什么。一个个的，皆转去逗弄小小的娃儿，并且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

　　其他人那儿转了一圈，轮到晴雪时却出了点儿问题。不是晴雪忘记了给准备满月礼，她准备了，只是正想拿出来的时候，被不晓得打哪儿钻出来的兰生给阻止了。

　　“晴雪，礼物就不必送了，你和木头脸能来，我就十分高兴了。”

　　“可是……”晴雪看看众多来客，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盒子，那意思不言而喻。

　　方兰生可是怕死了晴雪再送给念行什么稀奇古怪的小动物了，忙道：“没有可是，没有可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再送东西就太见外了，你说是不是啊木头脸？”

　　没有等到回答。

　　方兰生有些奇怪，回头一看，却发现百里屠苏正低着头看着小念行，而念行呢，正一边伸着短短的藕节一样的小胳膊想去抓百里屠苏，一边嘴里咿咿呀呀的叫。

　　“没想到念行和木头脸你这么投缘。”方兰生简直有些嫉妒了，要知道念行见到他这个父亲都没有主动伸手要抱抱。

　　百里屠苏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目光又移回去继续看念行，只是这回，他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些什么。

　　小念行怎么也够不着百里屠苏，小手在空中虚抓了几下，看起来像是有些急了。

　　“诶？”晴雪这时候也把注意力转了过来，看了一会儿，她奇道，“苏苏，他想抓的好像不是你啊，是你后面的什么人吗？”

　　百里屠苏慢慢眨了下眼睛，低声道：“是焚寂。”念行想抓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焚寂剑的剑柄。

　　晴雪瞠大眼，更觉奇怪了。焚寂邪煞，按说小孩子对此应该更为敏感才对，念行怎么会对焚寂感兴趣？

　　方兰生倒是没想那么多，摸了摸下巴，忽然嘿嘿笑了起来：“看来念行倒是块修行的材料，才这么大点儿，就喜欢剑了。木头脸，要不然你收念行做徒弟如何？”

　　“……”百里屠苏闻言，目光在念行身上又打了几转，眸光闪动，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末了，就在方兰生以为他会拒绝，正想说自己只是开个玩笑的时候，他竟是点了点头，沉声道，“眼下年岁太幼，此事且过几年再议。”

　　这是说现在学不了，等念行再长大一些就教？木头脸这是答应了？

　　回过味来的方兰生眨了眨眼，忽地眉开眼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

　　念行不解地瞅瞅父亲，转头又想去抓焚寂。他对那把红色的剑有些异常强烈的好奇心。只可惜，直到他被奶娘抱离前厅，他也没能摸到焚寂一下。

　　念行带着众人的祝福和众多的礼物离开后不久，便到了开席时间。

　　开席后，没等酒过三巡，气氛已然热烈了起来。

　　儿子满月，故友回归，这算是双喜临门。方兰生心里高兴，但凡敬酒，来者不拒。

　　自己喝酒不算，拖着百里屠苏也喝了两杯。

　　虽说这只是米酒，然而百里屠苏多年不曾饮酒，根本就不胜酒力，两杯酒一下腹，脸上几乎是立刻就泛上了薄红，很快，头也有些晕了。

　　他本就不喜欢这种吵嚷的环境，此刻又饮了酒，只觉得头痛的厉害，简单又吃了几口菜，便受不住地和孙老爷告辞离席。

　　离席时他眼神清冷，语调沉静，背脊挺的笔直，脚步迈的平稳，只有脸上有一层薄红。襄铃和兰生都没有发现他不对劲，方兰生还一个劲儿的留他，问他要不要再吃点儿。只有晴雪注意到了，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果然，出了前厅，没追出多远，就在拐角处看到正单手撑着额头，靠墙站着的百里屠苏。

　　这样放纵自己软倒的苏苏，她只在多年前他使用煞气除了狼妖后力竭昏倒时见过，顿时就有些担心：“苏苏，你还好吧？”晴雪赶紧上前扶他。

　　“……”百里屠苏睁开眼，看清是她，站直身体后，摇头道：“……无事。”

　　单听他这平稳沉静的声音，只怕任谁也想不到他已经醉了。但本就不胜酒力，一出厅后又被风一吹，不觉得天旋地转才奇怪呢。如今是强打精神才没有摔倒。

　　晴雪没有喝醉过，但也知道他现在怕是十分难受。当下道：“苏苏，我送你去厢房休息。”

　　“嗯。”百里屠苏点点头，接下来是怎么跟晴雪去往厢房又是怎么歇下的，他完全没有印象了，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他仍觉得头疼欲裂。

　　便也没有起身，阖了目，枕着单臂躺在那儿养神。
　　不知又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随着脚步声来的，还有三个人说话的声音。

　　百里屠苏凝神辨别了片刻，听出是晴雪、兰生还有襄铃。

　　“……灯没亮，看来木头脸还没有醒啊。诶，这酒量也太浅了吧，我记得他才喝了两杯。”

　　“你还说呢，都怪你，自己喝酒就算了，干嘛拽着屠苏哥哥一起？不知道他和晴雪一样，都是不喝酒的吗！”

　　“这……我高兴么，木头脸好不容易回来了，不庆贺一下怎么行。”方兰生似乎有一点尴尬，面对襄铃，他总是没有办法的，“对了晴雪，我一直想问你，你和木头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觉得你们之间怪怪的。还有，你是怎么找到的重生之法啊？”

　　“襄铃也有同样的感觉。”襄铃歪了歪头，抚着自己的发辫，“屠苏哥哥看着晴雪你的眼神……唔，襄铃也说不好，总之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发生什么事了？”

　　晴雪沉默。

　　半晌才道：“苏苏他、他不记得我了。也不记得我们的以前。”

　　“果然是失忆了！”方兰生摸了摸头，“之前我曾经在琴川见过木头脸一次，那时候他看我的眼神十分陌生，我就猜测他或许是失忆了。晴雪，这会不会是重生之法的缘故啊？”

　　晴雪摇头：“我也不知。我……没能找到重生之法，并非是我复活的苏苏。”

　　“什么？”襄铃和兰生都十分震惊，“不是你？那会是谁？难道木头脸还能自己活了不成？”

　　“苏苏他也不清楚。”

　　“这事……真邪门了。”方兰生迟疑了会儿，道，“晴雪，我这么说，你别生气，你真的能肯定，现在在这扇门里面睡着的那个人，就是我们当初认识的那个人吗？”

　　百里屠苏的眸光闪了闪，却没有动作，只是接着往下听。然后他听到了少女斩钉截铁的回答：

　　“我肯定。”

　　“……你确定幽都不会有什么能借助死者躯壳的法术，比如说借尸还魂什么的？”

　　这回不等晴雪回话，襄铃就忍不住啐道：“呆瓜，书看多了吧，要是有借尸还魂这种法术，晴雪还用到处去找重生之法吗？当初直接带着屠苏哥哥和玉横回幽都就是了么。”

　　“……呵呵……呵呵……也是，也是哈。”

　　“苏苏就是苏苏，不会是别人，我不会认错。”晴雪语调轻缓却笃定，“里面的人就是当初的人。”

　　“那晴雪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本来想和苏苏回幽都一趟的，只是他不肯。”

　　“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苏苏应该是有自己的理由，也或许，他现在还不够相信我吧。”

　　“不够相信？”襄铃有些迷惑，“可是你们以前……”

　　方兰生也跟着摇头：“若说木头脸不相信你，我是不信的。之前我碰到他时，他似乎就只对晴雪你有印象了。”

　　“苏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襄铃终于有些听懂了：“不记得？晴雪你没有告诉屠苏哥哥吗？”

　　“我……”晴雪低下头，边用脚在地上画圈，边低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和苏苏讲。过去的那些事情，其实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强加到现在的他的头上。”

　　“可是这样晴雪你……”方兰生不赞同地皱眉道。

　　“我没有什么的。”第一句话说出来了，后面的话也就不难讲出来了，晴雪站直身体，表情很是豁达淡然：“那些事，苏苏能够想起来是最好，想不起来也无所谓。”

　　“以后的日子，我只想能够和他一起，踏遍天涯海角、山川万里，看遍繁花似锦、云卷云舒。”

　　“他把我当朋友也好，或是其他的什么人也罢，这些都不重要。他能够重新活过来，我能够再次看到他，就已经是最幸福的事，我已经满足了，再无所求。”

　　“……”

　　“……”

　　“……”

　　屋内屋外，不同的人，相同的沉默。

　　晴雪的这一番话，不可谓不震撼。

　　方兰生和襄铃在当年便已经被晴雪的执着和无悔震撼过一回，却没有想到，时隔十年，他们再次感受到了比当初更大的震撼。

　　当年的晴雪是带着怎样的绝望与希望去求娲皇神殿里的那位大神赐予她如灵女一般长久的寿命，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当年的晴雪又是做好了怎样的准备去踏上那段布满艰难坎坷的寻找之路，同样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而在今天，本以为会长达几百年的无望寻找已提前结束，两人终于可以携手的时候，连那么多的苦难都咬牙坚持下来了的晴雪，却要放手了？

　　这是为什么？

　　明明晴雪的感情没有因时光的流逝、寻觅的艰难而有丝毫变淡，为什么要放手？

　　晴雪迎着两人不解的目光，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只是微微笑了。

　　她转头看着房门，看着屋内的那一片漆黑，却好像看到了正在里面安然沉睡的那个人。

　　她是喜欢他的。

　　正因为喜欢，所以不愿有丝毫的勉强，丝毫的委屈。

　　正因为喜欢，所以不愿让自己的付出成为他的枷锁。

　　正因为喜欢，所以她不愿告诉他她经历过那样的十年。

　　正因为喜欢，所以她才不想在他恢复记忆前把他们的过往告诉他。

　　正因为喜欢，所以她才在无数次的希望与无数次的失望间坚持了下来。

　　她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只是世事难料，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已经让她不想去奢求太多，曾经他能够回来就是她最大的心愿，而今这个心愿变成了他能够平平安安。

　　她还是很想做他说过的那个人，和他一起走过许多许多地方，看过城镇村庄，或许还能帮一帮那些遇到困难的人。

　　两个人一起，走遍天涯海角，踏过山川万里，看遍繁花似锦，望过云卷云舒。

　　能够并肩而行，就很好。

　　至于其他的……

　　过往的事，他是否能够想起，未来的事，他又会如何决定，她并不想强求。

　　门外沉默了很久。

　　“不管怎么说，我和襄铃，永远都是你的朋友，要是哪一天走累了，记得回来看看。”

　　“嗯，好。”晴雪点点头，“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我想等苏苏醒来，看看他想去哪儿吧，或许我们会把以前去过的地方再走一遍。”

　　“也或许会去一些新的地方。等苏苏愿意和我回幽都了，我就和他回幽都去求见娘娘。苏苏的身体，我总是有些不放心。”

　　“这样也好。”

　　“晴雪，要不然你和屠苏哥哥随我去青丘之国看看吧，那里有很多很多树，很多很多花，还有很多很多小动物，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好啊，以后有机会，一定去……”

　　接下来他们又谈了些什么，百里屠苏却是没有注意听了。

　　晴雪的那几句话，一遍又一遍在他心头回荡着，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头有些胀痛，很多记忆似乎就要喷薄而出，却偏偏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生生压制住了。

　　“……这么晚了，木头脸还没有醒，要不要进去看看？”

　　“你别打扰屠苏哥哥，要不是你让屠苏哥哥喝酒，他才不会醉这么久。”

　　“苏苏这样不行，明天起来一定会头痛，兰生，厨房在哪个位置？我想去给苏苏弄一碗醒酒汤。”

　　“厨房啊，在这边，我带你去。”

　　“我也去！醒酒汤襄铃也会做，晴雪我帮你……”

　　三个人的声音渐渐去的远了，百里屠苏翻身坐起，手按在枕畔的焚寂剑身上，他微微低头，看了看掌下的那把剑，复又抬头看了看房门，目光似乎透过那扇门看到了刚刚在门外的人。

　　内心之中，早已做好的一个决定，越发坚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