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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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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竹喧跟我说,他觉得现在的我太淡定了。淡定的死气沉沉,不像是风华正茂,倒像是半截入土。就是和我师父比起来,我也显得太老成了。我很怅然地感慨道:“那是因为我师父从来没有生养过,而我年纪轻轻就不得不开始守寡,还做了个小狼崽子的娘,孤儿寡母,难免成熟稳重一点。”
竹喧说:“胡扯,你真生了孩子以后,倒是越来越会胡闹了。”
我掩面幽幽地叹息,心里笑开花。
其实不管是什么种族,本质上都有种劣根性,用人间很多年后的话来说,叫手贱。
比方说,你见到一个常年不笑的人,就会想着把他弄笑会怎么样?你见到一个光洁圆润价值连城的盘子,是不是也曾想过,摔坏了拿来听个响会不会很爽?
所以竹喧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想知道一贯镇定的我,忽然不镇定了是个什么模样。
他曾认为,以我的功力,他可能要等很久。
却不曾考虑到,意外这个东西,本身就附带了一个属性,叫快的让人猝不及防。
姜柏晚饭以后的溜达,溜达的很有成效——他不仅将留音石给我带回来了,还带回来一株名贵的兰草。
兰草底部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姜柏叫我赶紧把它种起来,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求表扬求夸奖似的微笑,孩子气的有点可爱,可我一点也笑不出来,我竭力的控制着自己面上的表情,力求能让自己看起来一如往常的自然。但这很困难,因为在伸手接那株兰草的时候,我看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所幸姜柏没有看出来我的不同,他还沉浸在给我送礼物的喜悦里面,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喜欢吗?”
“很漂亮。”
我转过身,装作在寻找花盆,最后姜柏将屋子里原本的一株杜鹃拔了出来,挪到外面的花丛里,然后把带着半盆土的青花瓷盆子交给我,所幸这时候我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带着一如往常的淡淡微笑将盆子接过来,把兰草种了进去。
这株兰草确实漂亮,清幽淡雅,叶子的颜色很淡,花的颜色也很淡,发出的香味却很浓郁。不过这世上漂亮的东西很多,真正能和名贵两个字扯上关系的,是因为它的稀有。
骨萝兰,传闻中早已灭绝的上古毒草,炼制‘断骨’最重要的一味药。
而断骨正是令我灵根被废的罪魁祸首。
听说人间有一种极其残酷的死刑名叫凌迟,须得用薄如蝉翼地刀片将人剐成三千六百片,我如今的心情复杂的便如被凌迟处死的死囚重新见到那把将自己凌迟处死的蝉刃。
我早已猜想到废我灵根使我走火入魔的元凶必然是慕十三娘,却不曾想到这件事还有早已远嫁的玄萱娘尽的一份力,倒真是我失算。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对雁惊寒的情谊所剩不多,更多的是一种强烈的愧疚,愧疚到不忍相见的地步。而且我清楚地知道,他在感情上虽然看似笨拙,却实则是一个非常细腻敏锐的人,对上他眼睛的时候,我很怕他察觉我对他的愧疚。
我第一次设计杀害玄萱娘的时候,是因为她挡住了我登上白月城主的道路——我自认不是个特别心胸开朗的人,但这些年来也学的豁达了许多,但这辈子有一件事,从头到尾我都无法容忍,那就是让慕十三娘的子嗣掌权白月城。——当然,后来因为雁惊寒的妇人之仁,我没能借北沧山的手杀了玄萱娘,我心中自然失落,但想着她且嫁做人妇,已经不能对我构成威胁,得饶人处且饶人。
就连这次回来,我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心中并没有存了杀意——我想她虽善妒,但好歹对雁惊寒是真心的,留她一命便当做是对雁惊寒的补偿。
直到我看见这骨萝兰。
我低头默不作声地将盆里的沃土拍了拍。
玄萱娘,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杀你的理由。
姜柏陪在我旁边,替我把落下的碎发捋到耳朵上,我眨了眨眼睛,努力酝酿出一点泪水来。
“默娘,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我摇摇头,勉强地笑了笑,轻声道:“没有啊,小时候萱娘很喜欢种这些花花草草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姜柏就垮下脸来,认真地道:“我说过,你有不高兴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
我红着眼圈说:“没有啊。”
他忽然将花盆夺了过去。
“你要不喜欢我就把它扔出去。”
我扬起头长叹了一声,说:“你带着这盆花去找羽师兄,你就会明白了。”
姜柏带着巨大的疑惑捧着那盆花出去后,我毁掉了那枚留音石,考量着等会该怎么收拾残局——说实话,我原计划里在北沧山并不需要和玄萱娘撕破脸,但骨萝兰提醒了我,隐患不可留,今日若还留下她,我日后不知道要再添多少意外。不可控制的棋子一定不能留在棋盘上,只是姜柏忽然动手杀了山主夫人,在北沧山留下的影响会很坏,不利于姜柏日后的发展,毕竟北沧山是妖族里颇有实力的一支。
我正思量这要不要把这件事推到景三娘身上,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通天彻地地咆哮声,我感到整座山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山摇地震中传来岩石破裂的响声,我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阵狂风又卷席而来,直叫我站不稳,踉跄着就要倒地,一道寒光闪过,快的难以想象,将我接住。
我回过神来,抬头望见姜柏血红的双眼,我心道,惨了,这回闹大了……
可令我出乎意料的是,我能清楚的感受到姜柏如今的愤怒——他已经接近魔化的边缘了,我甚至听见他牙齿在打颤的声音,可他静静的抱着我,强制压制住自己的愤怒,却没有再做别的事情。这是在我预料之外的反映,我一时也参透不出其中的道理,而且望着他痛苦的面容,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我心疼地伸手抚摸他因愤怒而燥热的面容,心中纳闷他的反应。
他低垂下头,靠到我的肩窝上,我搂住他,能听见他激烈的心跳声,我一时有些失措,心虚地唤他道:“阿柏……”
“默娘,不要说话,让我抱一会儿你,不要让我离开你,不然我会忍不住……解药还没有拿到手,我必须忍住……可是我没有办法忍受别人欺负你……所有欺负你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闷闷的,压得很低,却听得叫我心都乱了——他在我面前总是孩子一样单纯,对我充满了眷恋的同时又有着强烈的保护欲。姜柏收紧手臂,将我抱的很紧,他埋着头在我肩窝里沉重的喘息起来,让我真切的感受到他的痛苦。他在为我而感到痛苦,这个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的眼睛也跟着湿润了起来。
我竟开始有些后悔了。
他是我养出来的一把绝世好剑,可我没有想到,当这把剑为我而感到痛苦的时候,我也会难过,因为我也有心。
这么多年,我在他身上难道就没有真真切切的投入感情吗?
这个念头让我心烦意乱。
过了一会,姜柏似乎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怒火了,虽然他的情绪还是很激动,但我能感受到他周身的杀意已经有所收敛。
他低低的唤着我的名字,我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我忍不住开口道:“阿柏,不要总是这样……太过强烈的爱恨都会让你受伤。不要再为我感到痛苦,因为我现在已经有了你,就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了,你会让我过的很好不是吗?”
姜柏立刻点点头,但他阴沉地道:“但是过去的事情,我也会为你讨回来。”
第二天很早姜柏就出门去了,用他的话说便是,再继续呆在这个地方,他无法控制自己做出些惊人的事来。
我觉得让他出去散散心调节一下也是好的,顺便也方便我自己镇定下来整理思绪。
姜柏昨夜的愤怒超出了我的估计,现在想来有些奇怪,我问竹喧为什么,竹喧摇摇头说。
“不知道。”
我精神不太好,冷淡地道,“看来你改变主意,不想帮我了。”
竹喧目光狡黠,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我现在真的听不到他在想什么。因为不语倾城的关系,现在没有人能察觉到他的实力和气息,可是他今天魔气强盛的四溢,就像用魔力做了个茧将自己包裹其中,连我的能力也被他阻挡在外。说起来帝姜的能力实在太强大了,增长速度快的可怕……你最好不要再刺激他了,我觉得他自己可能也感觉到了,他并不能完全驾驭自己的力量。况且帝姜血脉,是魔族的源头,暴戾是他们本性之一。”
我沉默了片刻,道:“昨天晚上是意外,我一时激动临时改变了计划,这是我考虑不周。”
竹喧道:“你的心已经开始动摇了,计划也出现了裂痕,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原有的效果。”
我强制勾起嘴角,笑了笑:“小问题而已。”
竹喧问:“那你想好补救之法了吗?”
我点点头,说:“想好了。”
我慢吞吞的起身,把景三娘送来的镜子从柜子里取出来,对竹喧道:“帮忙把镜子和银托底座分开,然后涂上容易挥发的毒药,交给雁惊寒,顺便带句话给他,叫他的风流债不要拉上我遭罪。再把这件事告诉玄萱娘,跟她说,她该是时候为我这个姐姐好好出头了。如果你没有现成的毒药,就找玄萱娘要。”
“你不是已经拿回留音石了吗?为何还要与景三娘结怨?”
我无辜地眨眨眼,淡淡地道:“我什么时候跟她结怨了?镜子送到我手上之前,经过了那么多人的手,以她的聪明随便想想也该知道不是我啊,我素来和玄萱娘不合,怎么会与她同流合污?”
竹喧道:“好吧,那你给玄萱娘借口找景三娘的麻烦,对你有什么好处?难不成你想借景三娘的手……”
他忽然停了下来,睁大了眼睛,看我的目光充满了惊讶,最后千言万语转化为两个字。
“佩服。”
我笑了笑,道:“不客气。”
我不知道景三娘被我那善妒的妹妹找了个麻烦——尤其是按着玄萱娘脾气来看,她这口恶气忍了这么多年,这次发作起来必然不一般。——会不会直接给玄萱娘一点颜色看看,但我知道,玄萱娘这次一定会借故把事情闹大,闹的满城皆知,这时候只要有任何魔族动手杀了玄萱娘,那么所有人都会猜测是景三娘下的手。
帝姜血脉是魔族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