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夏洛克Ashes and Wine》玖局半夏

1、起

　　希诺永远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迈克罗夫特的那个下午。

　　那是一个三月的午后，温莎城堡宽阔如同广场的草坪上，喷泉潺潺地淌着春日的悠缓，不远处的古旧城墙在英伦欲遮未遮的阳光中肆意飞散着时间的陈陈。希诺闲闲地坐在遮阳伞下，拿手搭在眼前远眺了片刻，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而就在阳光眯了眼回头的瞬间，就看到了这整个城堡的大管家，被祖母誉为温莎家族“最不可或缺”的忠实伙伴的威廉勋爵正毕恭毕敬地站在她面前，身后跟着一位气质上佳但略显冷漠的青年。

　　“下午好，希诺殿下。”

　　“下午好，威廉。”希诺矜持地回礼，等他先开口。王室的淑女总要秉承她一贯的优雅风范，不管好奇心在多么剧烈地折磨着她。

　　祖母看到一定会赞许地点头，虽然谁都知道优雅和她完全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公主殿下，女王陛下在昨天会见首相时特意关照了关于您的贴身安全问题，请容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此前司职军情处的部分工作，在得知陛下的关切之后五处的首长极力向首相推荐了这位先生，从此以后将由他负责您的护卫陪同。“威廉陈述的语调并没有夹杂任何的个人情感成分，一如他这个人，从始至终，都只做事而不开口，无怪乎他能成为整个皇室的大管家，女王身边最为亲近和信赖的人。

　　不过希诺显然并不怎么领情，调来一个特工来负责她所谓的安全，祖母只怕其实是想监视她才对吧。希诺在心底撇了撇嘴，作为一名皇室成员，一位名副其实的皇室公主，希诺自然知道她从出生开始就背负的所谓责任和义务——为公众塑立一个亲民、和善、向上的积极形象，低调谦和，厉行节俭。当然其实这从她的那位王储父亲每每见诸报端的那些不怎么附和这个形象的消息就可以看出丝毫不适合她的端倪，相反来说，希诺迄今为止的生活与此可谓是大相径庭，换做任何一个人，从小生活在父母离异的阴影中，还未懂事母亲就离奇身亡，而生父一家则一直以来都被怀疑是这出悲剧的始作俑者，都不会和自己的亲人们太过亲近，而十八九岁的年纪更加加剧了她的叛逆不羁，于是逃学纵酒夜店嗨趴，她从来都不惧怕成为太阳报哪怕是泰晤士报卫报们的头条，反正她的父亲王储大人向来都没有兴趣和时间过问她的行为，他自己尚且有一大堆负面新闻需要应付，而她的祖母女王殿下则顾忌不了那么多孙辈或者旁系的皇室成员惹出来的无穷无尽的祸事，她的兄弟们远在军营历练，因此希诺知道自己一度成为了皇室在民间最为反面的代名词。而长久之下女王对愈演愈烈的风言风语终于忍无可忍，终于在学期结束之后直接将孙女召入温莎城堡，并严禁她在整个暑假踏出此地一步。

　　她当然不可能乖乖听话，无数次出逃又被从天而降的保镖们“请回”城堡后，祖母在今天给她换来了这么一个人——希诺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他——青年有些消瘦，身材却是笔挺的，正经的三件套，神色漠然地回应她的直视。正是这种漠然，让他平添了些许贵族般的矜贵。

　　“我明白了，勋爵。”希诺端庄地微微颔首，威廉欠了欠身，留下迈克罗夫特而后退了下去。

　　“迈克罗夫特？”她挑挑眉看向他。

　　后者不卑不亢地欠身行礼：“为您效劳，殿下。”

　　“效劳？”希诺有意无意地舔了舔嘴唇，微小的幅度却显然是挑逗的神情：“你要怎么为我效劳？”

　　纤细的手指抚上看上去清瘦却实则结实的胸膛，随意游走：“这样吗？”

　　冰凉的指节猛地摁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感到了明显的疼痛。男人的身体与她的身体几乎完全贴近接触，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缓慢地穿梭在她细细的发尖，但是与此同时他的话，却如同他的身体机能的反应一样冷静如同十二月的泰晤士河：“无意冒犯，但是殿下，你不是我的类型——看看自己，你发现了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了吗？”

　　希诺的脸顿时红了，只不过是气的。她猛地抬头打算反唇相讥的时候，却发现青年不动声色的松开了手，甚至在瞬间变得十分恭谦：“抱歉殿下，但是我不能那样做，辜负了殿下的青睐，我愿意接受任何安排。”

　　希诺承认她愣住了，然而那句“怎么回事”还刚溜达到舌尖就已经被鱼贯而入的侍从小心翼翼看向她的目光所解答了——他显然是故意制造了这样的假象，而深知她到处“鬼混”的名声的女佣们无疑就会想当然地认为她又在以地位和工作强迫这位可怜的年轻人了。

　　这可真是该死的好时机。

　　在瞬间的血往上涌之后，希诺张了张嘴，却并意外地冷静了下来，没有勃然大怒，优雅如初地在椅子里缓缓坐下，不在意地挥挥手：“不用担心，迈克罗夫特，我是不会因为一位雇员因为自己的性取向问题拒绝了我而解雇他的。”

　　公主殿下正如此前所说的那样并不在意自己的已经狼藉了的名声，并且誓以此来扳回一局。女佣们闪烁躲避的目光不停地在他们两个身上交缠，窃窃私语肯定了她反击的成功，然而她攻击的对象只是垂手站在一旁，对此仿佛充耳不闻，更没有任何反应和反驳。

　　希诺顿时觉得无趣，挥挥手将所有人都赶了下去，自然也包括了迈克罗夫特。

　　在按照惯例在城堡中陪同女王用完冗长又沉闷的晚餐之后，希诺用一个身体不适的借口离开了餐厅，而在踏出门口的片刻，本来已经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的身影几乎在瞬间又紧紧跟上挡住了她背后的所有空隙，时间的交接严丝合缝。她停住脚步，侧过头挑眉：“你打算一直跟着我？”

　　青年的声调平平：“这是我现在的工作。”

　　“包括我马上要做的回到房间脱光衣服走进浴室的时候？”

　　迈克罗夫特干巴巴地回应了一句：“那是你的女佣们的工作。至于自恋那部分，那是你自己的事——如果你觉得这从智商上来说值得骄傲的话。”

　　希诺这一次倒没有被惹毛，她甚至有些好奇地向她年轻的保镖走近了两步：“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在白金汉宫或者温莎城堡工作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殊荣，先不说你这样对待雇主的态度是否值得鉴赏，单单就你的想法而言，你似乎并不满意于目前的处境。”

　　“只能说我并不是皇室的簇拥者，而我上一次查证的时候，这并没有违反英国的任何一条法令。”迈克罗夫特的声音里并没有丝毫惶恐或者低下，“至于我的态度，那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威廉勋爵只是通知我来保护殿下的安全，而不是讨好和逢迎诸位皇室成员。”

　　希诺似笑非笑地打断他：“那么你的真实想法呢？对于来做保镖？我是说，正如你自己说的那样，你可不是一个君主立宪制的狂热粉丝。”

　　迈克罗夫特似乎对于她的坦率有些意外，从见面到现在第一次有了片刻的表情波动——讶异。是的，通常皇室成员有着天生模棱两可的秉性和辞令，追根究底通常被视为不受欢迎和爱惹麻烦的品质而被摒弃。而我们的公主殿下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不动声色地又向前垮了一步：“你可以继续考虑怎么回答，但我还在等你的实话。”

　　青年收回了微有些恍惚的思绪，在对方语音未落之前就轻描淡写地接了上去：“给麻烦娇气的大小姐当保姆。”

　　公主殿下的笑意僵住了：“你不是应该抨击皇室的混乱腐败和奢靡挥霍吗？”

　　迈克罗夫特微笑了一下：“那确实是十分深刻的回答，可惜对于最接近真相的真相，我并不会去否认。”

　　僵硬的殿下终于炸毛了：“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我不需要保姆！本殿下也不是麻烦娇气的大小姐！”

　　迈克罗夫特看上去心情很好：“请殿下放心，对于保姆工作，我并不缺乏经验。”

　　回答他的自然是殿下甩手而去的背影。

　　这是希诺和迈克罗夫特的第一天相见。

　　“福尔摩斯先生，殿下不见了！”当第二天的早上希诺的贴身女佣慌慌张张地跑进餐厅时，迈克罗夫特正把刀上的黄油抹上那片刚被烤好的面包，而他对面坐的则是大管家威廉勋爵，后者对于这条消息似乎已经见怪不怪，施施然地放下手中精致的茶壶，口气遗憾地向迈克罗夫特摊了摊手：“我以为她至少还能再忍上两天。抱歉你没办法享用完你的早点了，迈克罗夫特。我们需要她在九点之前在这儿。上午十点女王与西班牙伊觉亲王有一个会晤，殿下必须陪同出席，她要在九点开始准备。”

　　“威廉勋爵既然已经告诉了我这类事件的频繁发生，不妨再给予一些关于这位殿下行踪的提示？”迈克罗夫特扯过餐巾拭了拭嘴角，慢慢地站了起来。

　　威廉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正是我雇你来干的工作，伙计。只是有一点，如果你是在什么不怎么合适的场所发现她的，注意采取必要的措施，防范媒体是关键，毕竟女王的登基50周年庆典召开在即，王室可不希望也不需要某些不必要的‘锦上添花’。”

　　青年人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作为唯二，现在更是唯一一个能够让将来名噪世界的大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都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逊色于他的人物，从蛛丝马迹中找出一个并没有逃跑打算的皇室公主的踪迹对迈克罗夫特而言基本上是牛刀小试，而出乎意料地是希诺所在的地点并不如威廉所设想的那样不堪或者迷乱，她甚至没有离开温莎城堡，而是坐在起起落落的小山坡间的一处凹洞里，背靠着绿绿葱葱的桉树，正在闲适地翻着一本书。

　　在看到停在自己眼前的增量的皮鞋，以及顺着向上的目光映入眼帘的那张微愠的脸时，希诺只是微微地笑了笑，还有些并没有刻意藏起的惊讶，像英国人谈天气一样云淡风轻地打招呼：“早上好，迈克罗夫特，还从来没有人找到过这里，你是第一个。”

　　迈克罗夫特并没有把这当做恭维：“这并不是一次困难的任务。”

　　“我也没有这么说，”年轻的女孩把散下的头发别到耳后，耸了耸肩，“我只是说从来没有人找到过这里——正如你说的，这里并不难找，我就坐在这里，当他们都以为我又失踪了的时候。他们只是——不会想到。”

　　“酒吧、舞厅、私人会所，这些才是他们会去找的地方，他们还以为我能上天入地呢。不过这样的躲避也要讲究时机，我总是能在他们真正开始全城搜索之前溜回去。”希诺像是在讲什么有趣的笑话，“说起来，你怎么不也去外面找我？”

　　“我从来不做无用功，而事实告诉我那并不是真相。”

　　波澜不惊的一句话让女孩收敛了那似笑非笑的嘲弄表情，她抬头似乎是很认真地看了眼前的人一眼，那笔挺的身形上是裁剪得体的标准三件套，平静地眼神中有着因为这番找寻而浮现的不耐，但却并没有平常人谈论起她的名字时的不屑和嗤笑，哪怕她身为一国公主，而他们在她面前的时候，俱是恭恭谨谨的。

　　“唔，”希诺复又微笑着点了点头，拍拍身边的空地，“他们是要怕我错过那个友好会面？离九点还有半个小时，福尔摩斯先生不妨先休息片刻，你放心，我不会拒绝回去的。”

　　“我从来不曾担心。”迈克罗夫特并没有表示异议，入乡随俗从善如流地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丝毫不在意他这一身穿着在这一幅场景中的不伦不类。他随手翻了翻那些书，林林总总的杂集新闻，侧头重新看着身边并没有因为他的加入而被打扰到的女孩：“你并不喜欢去夜店？”

　　希诺挑衅般地回视他：“你并不喜欢做保镖？”

　　“有肌肉无大脑的男人才喜欢做保镖。”迈克罗夫特厌恶地皱眉，“而我被威廉勋爵调到这里来，也并不是因为武力值突出。我在用脑子工作。”

　　“脑子，智商，是的你已经强调过很多次了。”希诺噗嗤笑道，“所以保镖先生，你很自信于你的智力，这是你的生活方式，而我并不排斥于出入夜店，那是我的生活方式。”

　　“你是一位公主。”迈克罗夫特尽职地提醒。

　　少女耸耸肩，一脸无辜：“所以？”

　　青年目光深邃的看了她一眼：“所以你该回去了。”

　　希诺吐吐舌头：“遵命，福尔摩斯先生，有时候你可真无趣。你知道吗？如果有一天以需要一个代号，就试试‘Ice Man’吧。”

　　迈克罗夫特的目光斜斜地扫过她，分明捕捉到了女孩捉弄般的窃笑，像个偷到糖吃或者是恶作剧成功后的小姑娘。

　　他发现自己只能对此放任，因为他是在是不想把自己降格到和她一样的智商层次——这种情况从来不会出现在他家的任何一次谈话中，哪怕是他那小他七岁但从来都不让人省心的弟弟。

　　我们未来的军情头子默认般地抿了抿嘴，一如既往地履行起他忠实的保护者的职责。

　　虽然依旧没有改变大材小用的事实，但似乎这份工作，也并不想之前想的那样无聊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