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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小楼桃花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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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打落在墨绿色的芭蕉叶上,滴滴答答,雨帘从青灰色的屋檐边垂落下来,在青石板上溅起晶莹水花。轩窗微撑,干净的屋内水汽蒸腾,微苦的茶香从紫砂壶你溢出,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心情不觉宁静。
木桌上摆着一套茶具,白静的瓷蛊盛着清水,傲雪寒梅的茶盏浸在水中,水影摇动,疏影横枝。桌边坐着一个身着五彩锦罗的年轻女子,发鬓微斜,玉指纤葱。她提壶注水,动作一气呵成,茶香四溢里,又托腮凝眸望着烟雨蒙蒙的窗外。
窗外的桃花开得极艳,却已是花落前最后的肆意。女子的眼眸扫过清冷的房间,锦被罗帐旁的紫木衣架上挂着一件华美精致的红装,金线绣出的富贵牡丹与鸳鸯戏水,那是一件很美很美的嫁衣,妖艳却刺眼。
临安城里早已穿得沸沸扬扬,三日后,秦老爷家的大公子便要娶那临安名角“曦雨”做小妾去了。不少戏迷忍不住叹息,以后再也听不到虞姬的哀怨婉转,看不到杨贵妃的雍容华贵了。自然也有不少女子带着几分嫉妒几分讽刺的语气数落着……
柴门开,青衫翩飞,梅景隐推门而入,入眼便是那水气缭绕间迷蒙了身影的女子失落的侧影,一切美得如一副水墨美人图,可惜,却没有找对欣赏它的人。梅景隐动作潇洒的在女子对面坐下,自己取盏倒了一杯清茶一饮而尽,女子的视线随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移动,杯子碰到桌子发出轻微的响声,四目相对,梅景隐的眼里却含着截然不同笑意。沉默在屋里蔓延,最终还是梅景隐开了口:“曦雨,秦兄让我……”
曦雨突然从桌边站起身来,她用尽全力的一拂衣袖,将桌上的茶具尽数扫落在地上,瓷片碎裂的声音里她大声叫嚷起来,似要将一生的积怨都发泄出来:“梅景隐!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我对你这样,你难道从头到尾都不明白吗?我根本不喜欢那个什么秦公子!我也压根不想嫁给他!我喜欢的是你啊,你知不知道?我为你做那么多,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你永远都在将我推到别人的怀里?为什么……”
曦雨的话被淹没在她的哭泣声里,那个如画一般美丽的女子,那个在戏台上风华绝代的女子就这样站在桌子的另一端,掩面哭泣起来。没有平日的端庄与矜持,有的只是在爱情里苦苦挣扎的痛……曦雨一直一直的哭泣着,梅景隐却仍然一动不动的坐在桌边,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哭累了,曦雨的声音微弱下来,她抬袖擦干眼泪,努力抑制住心里的哀痛。梅景隐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眼神一沉:“秦兄让我转告你,因为是纳妾,无法从正门进府,所以到那天要委屈你从后门进去了。不过拜天地的仪式他是一定不会少给你的……”
曦雨如一尊被石像一般立在那里,泪水再一次绝提不止,最后,她转身冲进了那雨雾之中,窗外的桃花再也经不住风雨的敲打,落了一地嫣红。梅景隐端坐在那里,看着眼前一地的狼藉映衬着衣架上红得刺眼的嫁衣。他慢慢的闭上眼,嘴角边轻轻勾起一个笑容,梅景隐自言自语般的说着:“我知道,放心吧。我想,我不会喜欢曦雨的,我不会爱上任何人的,不是吗?”
二十四桥明月夜,桨声灯影映照着桥边的红药花,杨柳的枝条在夜风里拂过曦雨的秀发,好像爱人温柔的手指,泪水的痕迹还没有消失,五彩的锦衣却已经失去了艳丽。水波流转,凉意从脚底蔓延上全身……
“小心!”随着身后的一声惊呼,曦雨感到被谁从背后拉住自己的手臂,硬生生的将她从冰冷的河岸边拽回来。已经失去力气的曦雨跌倒在地上,声音的主人一边扶她一边接着说:“有什么事情让你苦恼吗?为什么你要去自行短见?”
曦雨抬起头来,看到的便是一身粉衣的女子那一脸关切的神情。女子手边放着一把宝剑,看清曦雨的面容后不觉一愣:“你……你不是那个花旦吗?”
曦雨不语,只轻轻点头,女子也似乎全然没有在意于此,只接着说:“你不是三日后就要成亲了吗?为什么今夜会在这里呢?”曦雨轻轻一叹,不语。女子顿了顿,竟在她身边席地而坐,女子的微笑很美,很甜,最重要的是那笑容是如此的真挚而纯粹:“有什么不开心的话不如说出来听听吧?每个人都有不开心的时候,说出来,会好很多的。”
“是吗?像你这样的富家小姐也会有什么烦恼吗?”曦雨淡漠一笑,从女子身上的穿着和手里的宝剑看来,女子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儿:“你是谁?”
“哦,都忘记说了!我是风荷庄的人,大家都唤我素女。”何素女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但随后那笑容便一点点黯淡下去:“其实啊,我也有很多不开心的事情啊。比如爹爹希望我能够像那些富家小姐那样远离江湖,学做女红,做个贤妻良母,可是呢,我偏生喜欢行侠仗义。娘亲说月底选秀女的人就要来临安了,我现在天天被逼着学琴学画,可是……唉!”
“真是小女儿心性啊!”曦雨看着何素女嘟着嘴的可爱模样,不觉笑起来:“你那些都能算烦恼的话,那天下人都该愁死了!”
“我的若不是什么烦恼,那你的必然也不是什么大的烦恼,如果你的烦恼都要去跳河,那全天下的人都该效仿屈原去了!”何素女的话令曦雨心中一颤,片刻后她露出一点苦笑,在这明月夜下,在这二十四桥边,有红药花与柳絮在倾听,有河水在歌唱,没有什么会因为她的不在而改变,包括那个人的心。徒然悲伤的只有自己而已:“素女姑娘,你不是想听我的故事吗?”
曦雨开始慢慢的将她的故事,何素女就这样抱膝坐在她旁边一直听她说着。待故事讲完,何素女望着无声的河水,轻轻一叹:“为什么,自由总是那么难以追寻呢?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曦雨姑娘,你这个朋友我何素女交定了!”
“与一个戏子交朋友?”
“为什么不能呢?那些地位高高在上的人品格却比不上你的一星半点,更何况你也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为生的,不想那些只会依赖别人的酒囊饭袋,我愿意和你这样的人交朋友!再说啦,我是和你交朋友,只要你愿意,我愿意,管他天下人怎么看!”何素女越说越起劲,曦雨眼里流露出惊讶,这是怎样的一个奇女子呢?她说不上来,但总觉得,这女子不似凡人,她心性里有一份超脱与豁达,世间难求。曦雨抿唇而笑;“好,我曦雨也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何素女跳起来;“那我们结拜为姐妹如何?”说着便拉着曦雨在那棵老垂柳边跪下,曦雨也笑着点点头。结拜过后,何素女拉着曦雨道:“曦雨姐姐,我想我知道怎么帮你了!”说着,何素女附在曦雨耳边如此说来,曦雨咋听之下不觉吓了一跳:“替我成婚!你疯了么?”
何素女微微一笑:“姐姐放心,我啊可是预备打闹喜堂的!我一早就听说秦老爷官商勾结,欺压百姓,这次正好有机会潜入秦府搜集证据!而姐姐也可借此脱身……”
月色隐下桥下一对女子的倩影,晚风里,一只飞燕从杨柳树上振翅飞起,黑色的身影很快淹没在黑暗中。杨柳树上腾起一股青烟,随风散入夜色,飘远。
小楼月夜,院里桃花已经落尽,唯有那初开的雪樱,在月色下绽放,晚风徐徐,垂落点点红花,花瓣飘落在树下安放的棋盘上,也落在隔着棋盘对弈的两个人身上。一声鸟鸣,执黑子的人拈棋而笑:“你该去提醒下你的好朋友了,如果他再不快点,到时可别怪天公不做美。”
临安的桃花以谢,唯有一幢小院里还开着几株嫣红,袅袅的青烟悄无声息的落在院中,屹立在轩窗边的人影望着那时聚时散的青烟,侧头曼声说:“好事将近,该收官了吧?”轩窗外的阴影里有人举盏邀月却并不多语,轩窗内的那个人嗤笑一声:“有时候,天子痴情,也不是一件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