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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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傅约事了，景颐终于出现在了金殿上。太傅并非常任官，不参常朝，只在朔望大朝或者更大的朝会上才会出席，位在百官之前，循例赐座，面君不拜。
曾经的摄政王如今的太傅仍旧是玄黑绣金的亲王服色，只在腰间束了一条绯紫云锦，长一丈四尺，宽六寸三分，数成九五，乃是因为太|祖皇帝极为尊师重道，为昭彰帝师之尊，特意设的。只是这样一来这锦带未免长了些，在腰间松松地绕了三匝，余长犹可曳地。
景颐到覆雨榭前，下了肩舆第一件事就是将手向后一捞挽起了腰里那条绯紫云锦，景皓远远地看着就觉得好笑，待到他叔父走进了，笑意已经压不住了，探身就抓过了他皇叔手里挽着的，那条满朝文武朝思暮想，用平金法绣着犀兕麒麟青鸾火凰等等祥鸟瑞兽的锦带。景颐被他扯得一个踉跄，满脸无奈地往回拉了拉：“请陛下放手。”
年轻的天子不应，反而得寸进尺地拽过来，景颐气苦，力气及不及他还是两说，这样的绣金锦带是不好拉扯的，何况就系在腰上，牵扯了一整身袍服，只好被拖着向前一步一蹭，一直到紧贴着天子坐着的榻床站着，他的皇帝侄儿才拍了拍榻床要他也坐下：“未及问皇叔，金紫垂腰的感觉如何？”
景颐摇了摇头，虽说这样坐在天子身边于礼不合，可惜他现在好像也没什么选择的权力，只好叹气坐下，赶紧把那截锦带从他侄儿手里抽了出来：“无甚特别，只是庆幸不必每日都佩这绯紫云锦出入宫中。”
景皓笑得前仰后合，好容易才缓过来：“皇叔这话说得。大齐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要日日佩着这绯紫云锦出入台省，哪怕是章先生恐也不能免俗罢？”
“章倩臣？”景颐本就自然上翘的嘴角弯的更深了些，慢条斯理地道：“他从小拿着章献肃公的玉笏当玩意儿，恐怕还不知道什么是金紫垂腰的时候就巴望着了。”
年轻的天子又是一阵笑，同时极为自然地伸手拍了拍他叔父平方在膝上的手，然后整个覆了上去：“看来再怎么澹泊端方淳德君子，也不过是凡人。”
“章倩臣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陛下看见的是淳德君子无欲无求，可朝廷难道还短他什么么？先帝待他深恩如山，十三岁就已经上了明德殿，六部磨过一任资历，出外直接就是湖州知府，回朝后先是作为翰林学士尚书左丞为陛下侍讲，三十岁不到又拜了相，如今傅约一死，朝中可就是他一人为首相啊。”景颐垂着眼看着那只覆在自己手上的手，修长有力，透着淡淡的麦色，隐约已经比自己的要大了一廓，那枚白玉扳指竟还带着，上面早不需缠红绳，更已从拇指上换到了食指上。
他忽然有些想念当年那个在临华殿里抱着自己的腰抽抽搭搭的，粉雕玉琢的漂亮孩子。
思绪一散开，话头不免顿了顿，倒也没把手抽开，只是仍旧笑道：“他虽不好声色，为人更是清正，但章家什么样的门第？三朝二相！他乡梓那边，环震泽三百里的田宅都属章姓，田都快买到松江和华亭了，苏州府和常州府的府台都是章献肃公的门生故旧，现在都和他平辈论交不说，把他家里照料得好着呢。”
他自顾自说着，却没听到景皓应声，略偏过头一看，却见龙章凤姿的天子正盯着看，深灰色的瞳子没有阴霾，剔透得全是天光，晶亮晶亮的，见他看过来，心领神会地笑着指了指覆在他手上的手：“皇叔今天难得没有把手抽开，朕很高兴。”
景颐挑起了一边眉毛，作势就要抽开，景皓连忙握住了不许他挣脱，仍旧是笑着道“皇叔莫要生气……章先生府上，果真富贵至此？”
“但凡是大些的宦门世家，总不过都是这样的。章家这几朝得势了，所以格外显眼一些。”景颐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有抽出手。
已经过了立夏，隐约能听到鸣蜩长吟，不过宫里还是有规矩，要到了小暑，才会有承蜩太监拿着粘竿去对付那些聒噪的小东西。但天气到底热了，景皓身上甚至穿的已经是夏衫。可即便是这样，这孩子还是要紧挨着自己坐，如此尚不满足，还要握着手。
他的侄儿的掌心火热，还沁着薄汗，却还是那么坚定地握着他的，真是不嫌难受。
景皓是真的不嫌热，满心里都被他皇叔今天没挣开他的喜悦胀满了，一面心中欢喜，一面很认真地道：“皇叔同朕说这些，莫不是因为章先生新掌中书，权柄甚重，要朕在这个当口敲打他一下？”
景颐微微笑道：“陛下圣明。但毕竟是柱国重臣，如何敲打还是要……拿捏一下分寸。”
年轻的天子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在他叔父疑惑的眼神里做了个揖，朗声道：“恳请太傅不吝赐教。”
景颐一愣，忙站起来扶他，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道：“陛下这是做什么，虽说帝师确实是当得天子礼数的，但你我叔侄之间，何尝要这样了。”
他的皇帝侄儿便仍旧握住了方才松开的他的手，重新坐将回来：“朕不过是一时玩心起，皇叔既然已经做了朕的太傅，朝中诸事总要皇叔多提点的，不过是一礼而已，当年朕继位之时不过冲龄，皇叔劳心劳力为朕操持朝政这些年，朕欠皇叔的又何止一礼？”
这般诚恳亲切的话让景颐有轻微的失神，但他旋即扯回了游离的思绪，微微笑着道：“说出来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来么，给陆副都御使一个相位，让他坐实谏院之长，陆副都为人忠允耿介，多少能够震慑朝臣。二来么，陛下改日可以在明德殿单独召见章倩臣，告诉他副都御使出缺，意欲调两江按察使章禹卿回朝就任副都御使，问他章相意下如何。”
“章禹卿？是章先生的兄弟？”景皓怔了怔，喃喃念道：“可若是兄弟其中一人在朝为相，另一个又怎么能就任谏院呢？这可不是什么，轻轻地敲打啊。”
景颐闻言微微一笑：“章倩臣闻言必将辞相，陛下只作不知章曼臣是他的兄弟就是了。”
年轻的天子又琢磨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景颐也只是安静地陪他坐着，直到年轻的天子况味完了那些御下之道，向他说起了别的：“皇叔，前几日阿淘已经搬出去了。”
话里颇有些留恋不舍的意思。
他的叔父抿了抿唇，用没被握住的手拍了拍他：“早该出宫建府了……要是当真想念，还是可以召进宫里说话的。”
景皊迁封不久后，其在京的敕建府邸便也竣工了。
都快十六岁了的吴王殿下终于出宫建府，苏世俭仍旧是文林郎，景皊和他玩的要好，抽了个空和他皇兄纠缠了一会儿，就为苏世俭讨了个吴王记室的官称，景皓忖度着吴王记室不必再出入宫禁，心里不知怎么就松了松，当下应了。
吴王建府自然从宫里带了不少用惯了的宫人，待到全都安顿下来，景皊终于有了闲叫来苏世俭，兴致勃勃地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可费了好大的劲儿。”苏世俭仍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白皙俊秀话也不多，他年齿与景皊相仿，但笑起来的时候还带些少年郎特有的稚润：“但总算是办成了。”
景皊眼睛一亮，赞了声：“真有你的！”顿了顿又颇有些迫不及待地道：“那还不快把人带上来给本王看看？”
“这下官可无能为力了，殿下府上的人，下官要怎么带？”年轻的王府记室微微笑着应道，景皊屈指轻轻敲了敲额头：“是本王糊涂了，对了，她叫什么？”
“云蕊。”苏世俭咬字清晰，但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温温软软地道：“闲云野鹤的云，浮花浪蕊的蕊。”
“云蕊……”年轻的吴王将这两个字在口内念了念，而后向身侧的内侍道：“听见了吗，那就快把那个叫云蕊的带过来。”
半盏茶的功夫内侍就将人带了过来，景皊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满眼惊惧顾盼不定的女子，侧首向身侧的少年问道：“这就是我皇兄唯一幸过的女人？姿色也不怎么样嘛。”
苏世俭垂着眼淡淡地道：“确实是她。”
“叫云蕊是吧？”景皊有些兴致缺缺地挪开了眼，伸手拈了颗樱桃，等了三息后就不悦地挑了挑与乃兄相似的锐利眉峰：“本王在问你话。”
那女子惊恐地发出些模糊地音节，比起说话倒更像是在呻吟。
景皊迟疑地望向自己的好友，苏世俭却仍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淡淡地道：“她哑了，殿下。那夜从晗辰殿里出来之后，就哑了。”
年轻的吴王一下子失了兴趣，撇撇嘴吐出了樱桃梗，舌下压着樱桃核含糊地道：“那就没意思了。估摸着是服侍不周叫我皇兄罚了吧？左右她也说不出个四五六来……你看她吓得，好像本王会吃了她似得……真晦气！带下去带下去，藏好点儿，回头叫皇兄知道本王从宫里偷摸着还带出了这么个人来，还不知道要生出些什么事儿呢！”
满脸惶恐的女子发出啊啊的声音，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她早就不会说话了，苏世俭慢慢地垂下了眼睑，温温地道：“殿下。”
“怎么？”景皊向一旁的小银碟子里啐出樱桃核儿来，“世俭你有何高见？”
“这个女子就让下官带走吧。陛下与殿下兄弟情深，难免驾幸吴王府，倘若不慎叫陛下碰见了，可不只是要生事那么简单的。”苏世俭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建议道。
景皊咂摸了一下，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便摆了摆手：“那你带走就是了……本王要去打猎，你去不去？”
他的记室令史摇了摇头温言婉拒道：“下官一向不擅骑射，就不搅扰殿下雅兴了。恭送殿下。”
待景皊走后，苏世俭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还跪着的云蕊，弯下腰向她伸出一只手：“在下吴王记室，文林郎苏世俭。云蕊姑娘，不知是否愿意与在下一道回去？倒也不必姑娘操劳琐事，只需姑娘在我书房侍奉，铺纸研墨红袖添香。若是姑娘愿意，在下还可教姑娘……读书写字。”
云蕊颇有些犹疑地打量着这个温柔秀气的俊美少年，半晌，颤巍巍地伸出了一只手，搭在了对方摊开的手掌上。
苏世俭更温柔地笑了笑，握紧了手中的柔荑。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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