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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   年幼的天子对摄政王的曲意回护竟然到了如斯地步,实在是叫满朝文武大吃一惊,却也一时不敢再犯颜进谏——被天子指着鼻子骂做叛逆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虽说天子年幼,但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便是能一言决人生死的。

      景颐被他这么一闹,心中也不知该是什么滋味——这样的回护哪里像是成王对周公?简直就是纣王对费仲尤浑之属的佞幸才有的——但此时却是来不及微妙,忙起身离席到了殿下向着景皓施了一礼:“臣感念陛下维护之情,只是臣虽是奉旨陪祭,但是登圜丘祭天的自古只能是天子,臣到底是僭越了的,陛下虽有命,臣却未事先宣之于百官、昭告于天下,确是臣之过也”

      “皇叔,你为何……”景皓颇是不平的想要反驳,景颐忙抬头用眼神制止了他:“陆御史之谏言乃是一片忠允,或有偏颇,却绝非是出于不轨之私心。圣天子当雅量纳言,陛下方才出言委实太过,引喻失义,恐有伤谏议,自塞圣听,恳请陛下收回前言,褒奖陆御史,治臣之罪。”

      叔侄两个对视了许久,年幼的天子也是自知理亏,不免渐渐弱了气势,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别开眼道:“陆卿,是朕失言了,你先平身罢。”

      景颐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好不容易将这一段彻底接过了,这才重新奏乐开宴。

      殿下宋游饮尽了杯中的御酒,对身侧的章舜卿小声取笑道:“不意天子虽年幼,倒是词锋锐利,引经据典,不愧是章兄教出来的高足。”

      被这一出闹剧震惊得彻底无力了的章舜卿正掐着鼻梁,构思着请罪的表章——天子于祭典宫宴上几番失仪,他身为侍讲学士,自然是逃不开干系的——闻言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宋兄何苦取笑。你也是明德殿侍讲学士,请罪罚铜是逃不过了……”说着把眉挑了挑,忍不住讥诮了回去:“也是,每个月至少被御史参三五次的内帷不修,宋驸马倒是债多不压身。”

      这一句不免戳到了宋游的痛处,他与舞阳公主夫妻不睦早就是朝野皆知的家丑,前两天舞阳公主才堵在了他别居的外宅外又与他大吵了一架,连洛阳府的巡骑都惊动了。

      但他也没有显出什么气恼的神色来,反而是神色间有些落寞地又自斟自饮了一杯:“就说章兄词锋锐利,恐怕那句‘最先谮毁周公的正是管叔之辈’当是出自章兄之口吧?”

      这回便轮到章舜卿被戳到痛处,只用力揉着眉心,连哼都哼不出来。

      宋游也没有口舌上占优了的得意,而是更萧然落寞地自斟自酌了起来。

      这位先帝朝早年间的状元郎到如今也还不足三十岁,金榜题名又尚了公主,本该是开国以来都能数一数二的风流得意,但那秀朗的眉目间却总是萦着一份郁郁的神气,又因为与舞阳大长公主夫妻不睦,不讨如今已经是太皇太后的岳母的喜,更总被谏官弹劾。仕途上也远算不得平步青云,在那些清贵却无用的闲职上蹉跎了好些岁月,若非是素日与他交好的豫王摄政,恐怕再做五年的礼部侍郎也升不了尚书。

      将一壶陈酿的御酒喝尽了,宋游脸上也显出了几分醉意,并不见外地伸手拿过了章舜卿桌上那壶没怎么动过的酒,为自己斟了一杯,似是过意不去,也将章舜卿面前那只青玉小杯斟满了,举杯敬道:“来来来,倩臣兄,莫要为你那请罪表章头痛了,且尽此杯饮。”

      章舜卿并无多大的兴致,陪了他一杯后,不由又想些别的事。而宋游今日心情似乎委实不好,很快又将章舜卿的那壶酒喝了个干净。需知这赐宴的御酒乃是宫内珍藏,极其醇厚,口感绵软但后劲十足,似他这般猛灌了两壶,自然后劲也很快便上来了。

      “倩臣兄,你说。”宋游支颐闭目,略休息了片刻,忽然便睁开了眼,一把拉住了章舜卿右手的衣袖。

      章舜卿正夹了一块胭脂鸭脯,被他这么一扯,险些把筷上的鹅脯跌落了,只好苦笑:“与归兄,你好好说话,莫要拉拉扯扯,否则弄污了这身袍服,小弟可是要送到你府上去浣洗的。”

      宋游却并不理会他玩笑里的劝告,兀自说着醉话:“你说,是不是只要坐在九五之尊的位子上,就可以这般任性地不管不顾,只凭自己的喜好与意愿做事?陛下也是这样——”

      他这一句话出口,章舜卿立时惊得跌落了筷子,也顾不得袍服和鹅脯,低低惊呼了声“与归兄千万慎言”,伸手便去捂他的嘴,总算来得及把那句“先帝也是这样”给捂了回去,宋游偏不领他的情,愤愤然一把拨开了他的手,指着他道:“我知道你与先帝君臣间恩重情深,但安阳那件事……”

      “安阳”两字就像是带了什么魔咒,让他在说出口的同时,落下了两行眼泪来,也让正要阻止他继续说醉话的章舜卿一时失语。

      这个平静而温暖的名字就像是一把锈蚀了的钥匙,轻轻巧巧地撞开了什么被尘封着不能见诸天日的过往,而知情的人,也只能静默着垂泪或是叹惋。

      章舜卿忍不住长叹了口气,抬起头后,看到的却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景颐正垂了眼站在他二人的席前,俊美的面孔上阴晴莫测,捏着金杯杯脚的修长手指却因为用力过度,正以肉眼可以分辨的频率剧烈的颤抖着。

      一种更深刻的无力感弥漫了上来,章舜卿几乎想要把钦天监的脸按到历书上去,叫他好好看看这吉日吉时到底是怎么选出来的,怎么各种各样鸡飞狗跳的事都赶在了今天。

      幸而预想中的风暴并没有爆发,景颐只是深深地看了宋游一眼,而后非常平静地道:“来人,宋尚书醉得很了,快扶他下去进醒酒汤。”

      平静里带了几分关切几分柔和,就好像刚才那个恨不得用手指扼断金杯的是另一个人一样。

      无论如何,章舜卿也只能庆幸,因为景颐的克制,那个不该被提起的名字终于没有给这场注定不平凡的祭典宫宴再添上更为浓墨重彩鸡飞狗跳的一笔。

      可这并不代表这件事能够就此揭过。

      太后申斥皇帝的懿旨比回宫的銮驾到得还早,景颐领着百官跪在景皓身后听着那骈四俪六的华丽辞藻都掩盖不住怒气的言辞,完全能想象出自家嫂嫂在听说了自家侄儿做出的那一系列好事之后气得一夜没睡的模样。

      他却连失笑的力气都没有。

      且不论昨日宫宴上宋游酒后失言旧事重提那一桩,他自宫宴的时候就隐隐有了伤风的病症,更是昨天夜里就发起了热,服了药之后却还是缠绵地低烧着,直烧得整个脑壳都快疼裂了,可待会还要亲自拟自辩请罪的表章然后尽快递上去,再要与自家嫂嫂好好见一面,解释一下这一番……闹剧。

      头疼似乎更剧烈了一些,也不知是烧得还是心烦的。

      前前后后,请罪的请罪弹劾的弹劾闹了旬日有余,明德殿侍讲学士们一个不落地上表请罪了,蔡太后倒也不客气,越过摄政王就定了罚俸半年的处置——这倒不是因为她专横,而是景颐自己也上表请罪了,主动提出的处置就是罚俸半年。

      但这事并不是就这么算完的,且不说镇远侯世子差点被他老子打断了腿,几位侍讲学士并未被免职全都是看在天子年幼胡闹的份上,可还是不免被太后隔着屏风帘幕教训了好久,将经筵侍讲的内容细细地重新定了——暂且只讲经义,史书与百家全都搁后,另添一项帝王行止,每五日一次,由皇叔摄政王亲自侍讲。

      不许进史书与百家学说实在有些因咽废食,但是景皓实在是太过的“天资聪颖强记明辩”,满朝文武都心有余悸,所以直到一年之后后,才又恢复对天子在这方面的教导。

      当罚的罚了,当赏的也要赏。陆询这一次也算是大大的露了脸,先是被景颐以景皓的名义圣旨宣慰,而后又是摄政王均诰宣慰,紧接着太后又下懿旨宣慰了一番,但他还是心意难平,没多久就上表请郡出外。

      景颐倒是看中了他这个耿介忠允的脾性,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是可用,但是到底也太年轻,锋芒过甚,打磨历练一番也是要的,故而也没有过分挽留,就将他调去湖州出任知州,填补先前章舜卿留下的空缺。

      到最后尘埃落定的时候,景皓已经被罚着抄了十遍论语。他也后知后觉地晓得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给满朝文武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又为自己拉低了多少威德人望,但这都不是最叫他追悔莫及的,他心里难过得是,登个圜丘而已,万万没料到竟会连累皇叔病倒了。

      而且这一番折腾实在太过牵连广泛,连带景颐的病也是旬日都没有将养好,每日早晚都断断续续地发些低烧,这样的症状定然是不好与年幼的天子多接触的,于是将近一个月,景皓都没再能和自家皇叔好好地亲近亲近。

      在景皓看来,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名正言顺的让皇叔陪自己祭了天,以及今后,每隔五日,皇叔就会亲自为自己授课一次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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