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宿风雨半宿安》藕断思莲

20、齐桓公管仲篇【异心】

　　公子纠迟小白六日归齐，错失王位。
　　暮夏，齐鲁战于乾时，鲁兵败走，杀纠于笙渎。
　　召忽自尽，管仲请囚。
　　一朝破立见分晓，大局已定。
　　堂阜重逢，小白来迎管仲回临淄，赴任相国。诸侯并起，战乱之秋，内有管夷吾治国，外有高係安邦，国祚方安。
　　姒牙言之凿凿，并坚决出让相国之位。小白望着姬夷吾，状若仁君，笑却不达眼底。
　　那一日彼死我亡之后，不料还有这机缘，各自看清对方的憔悴。亲自解开枷锁，小白听见夷吾哀求而含混的说了三个字：“我母亲，”
　　他咋然看了他一会儿，傲娇的疏淡表情慢慢凝出一个冷嘲的似笑非笑，只在夷吾将跪半跪时，将他扶住。
　　他开口仿佛想说什么，却引出一阵局促而压抑的咳嗽，掐着那双引弓百步穿杨的胳膊，手抖的不成样子。
　　夷吾这才注意到，他确是气色不太好，原来憔悴也是真憔悴。
　　公孙无知亡于雍林以来，诸公子明争暗斗，这一声桓公齐侯，他得来不易。
　　早说过姜小白不适合权谋的，确是他没有能料到，昔日真诚挚温和的公子小白，原来有这样秉性，竟能支撑他走这么远。
　　“令堂安好。”小白拒绝竖刀搀扶，勉强讲完这四个字，挥手让他退下。
　　药羹好似黄连煎熬，从舌尖一直苦到肠胃。
　　和衣歇下，又是睡到半宿醒转，姜小白屏退左右，留竖刀一人服侍，玄黄墨紫褪尽，薄荷色轻绸里衣，肋下旧伤未愈，隐痛不止。
　　那日夷吾当胸一箭，卡在第七根肋骨偏斜，堪堪避过要害，也所幸不是倒钩，只是刺破了肺叶，落下这再不见好的咳喘症。
　　“刀刀。”小白抚摸他腹下两股之间的平整轻问：“你还痛么。”
　　那里也是才没多久的新伤，小白是他受宫刑之后才知晓了他的决定。他说竖刀非是社稷之才，但愿能服侍公子，不离左右。
　　竖刀想想，略摇了头，见他要起身，便搀了他亦步亦趋：“不，从未痛过。”
　　小白折脸看了他：“为何？。”
　　“得偿所愿，甘之如饴。”
　　竖刀将伤口付予遂愿，他姜小白的，却该如何安放。
　　小白抚上肋下随着一呼一吸绵绵不止的伤口：“可是我痛。”他用力捶着：“这里痛！管仲何在？宣他来见！你宣他来，我要亲自问他，他当我是那吕纠同样的下作之流，会用他母亲要挟他！”
　　竖刀于是禀奏：“管相国他，已在殿外跪候两个多时辰了。”
　　小白一愣，疾步出殿，果见那管仲跪于阶下，垂眸敛色，他突然笑不可抑：“怪不得鲍卿赞你姬夷吾相国之才，当真是聪慧。”
　　“知臣莫如君，齐侯大德，何须鲍友多言。”
　　夷吾说的清淡，跪的笔挺。小白却是那一刻蓦地发现，原来他们之间的距离，竟有那么遥远。
　　不是生死，不是君相，而是他爱他，却不被他接受。甚至姬夷吾并不相信，他姜小白即便是在他选择了吕纠时候，也未动过半分对他不利的念头。
　　他不相信他这么爱他。
　　小白好欢喜的笑着，勾了夷吾下巴笑问：“管卿可是来赔罪的？。”
　　“是。夷吾知罪。”
　　小白指腹抹过他凉润的唇，说：“朕相信卿的诚意。”
　　只是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人相信，姜小白爱姬夷吾。
　　三日未朝见群臣，最后是姒牙闯进来，不敢相信床帏绞缠之处，衣不蔽体，奄奄一息的那人，是他拱手让位的姬夷吾。
　　“他是你的相国！”
　　“不错。”小白啜着苦似黄连煎熬的汤药，笑容讥削：“他是朕的人。”
　　姒牙解下外袍裹着夷吾，悲痛不已：“你说过会善待他，你明知那不是他的错！”
　　怀中那人竟轻微挣扎，他尚且清醒，轻盈一笑，灵秀不减：“是我自愿。姒牙未免太小看了齐侯，他并非为了那一箭之仇报复我。”
　　未料他竟是这样一番说辞，他竟是懂的。他竟是，与自己想在一处的，这样的两个人，怎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小白眼眶一红，上前劈手夺了人来，再开口便带了鼻音：“你听见了？我俩的事，要你一个外人搀和？！给朕出去！”
　　那之后许多年，管仲一直改初衷的认为姜小白就是姜小白，或许天威难测，然而天真挚诚。
　　要这样一个人在乱世驾驭万乘之国，一年耗费十年心力，衰草枯杨，转瞬面目沧桑，管仲不忍。
　　他并不知凭自己能护他多久，高係到底与他只是一个利益共同体而已，可以合，也可以分。
　　明明当年断然拒绝他，便是舍不得他小白在那些权谋争斗中尽失天真，却也不曾想是他让他死的一回，姜小白还活着，他想守护的那个人，已经死于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