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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鲁鱼亥豕,何以相辨 ...

  •   忠诚这种东西,早在他得知自己的祈求毫无价值时,就已经不见了。最初跟着姬无夜的那些年,出谋划策也好,更衣换靴也罢,对方始终没有越轨,自己也没什么机会求他。他想,或许就是因为之前太过顺遂,他才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在对方心里和那些雀阁中的女人有什么不同,也才敢放肆地恳求对方。
      第一次,他愿意用自己这条命来换白凤,结果得到了一枝刺穿心脏的金剑,若非有紫女的阴阳蛊,他活不到今天,但他并不恨姬无夜,毕竟是自己背叛了他,背叛了一个将自己洗去卑贱身份又委以重任的男人;第二次,他愿意用自己后半生的自由和委曲求全来换白凤的安稳,结果,又是一场自欺欺人。紫女告诉他的真相早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确生无可恋。举目远眺,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人做到这个份儿上,还不如死了。但墨鸦始终不肯死,或许是因为当初卫庄告诉他“总有一天,你会再见到白凤”,又或许是挂念曾经一起做事的鹦歌。现在,十七公子也搅了进来,还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墨鸦长叹一声,缓缓地将自己身上的水珠擦干,紧接着穿好衣服,仔细看过了一遍枕头下面已经发旧的木头鹦鹉,终于发现一道细长的人影挂在窗子上。比起罗网,逆流沙似乎更担得起“天罗地网,无孔不入”这个名号。墨鸦打开窗子,果然看见上次前来传令的女人。
      “什么事?”
      “首领有令,叫你留意与十七公子有来往的人。”
      “知道了。”墨鸦一脸不悦,同样的命令居然传达两次,卫庄是真的越来越不放心自己了。只是他不明白,既然卫庄对自己毫无信任可言,何必要从姬承华手上把他要来。比起做个杀手,他倒是更愿意当个药童,每日择捡草药。
      “你还有何事?”见女人没走,墨鸦颇为惊异,以往这个女人做事干脆利落,绝不会多花片刻在自己身上,而今他却发现了对方眼里的审视,于是忍不住又道:“还有其他的事?”
      “不,”女人妩媚一笑,毫无引诱之意,反而尽是坦率,“你似乎不太高兴。”
      “因为我不想把一句话听上两遍。”墨鸦猛地将窗子一合,也不管外面的人是什么表情,自顾自地回去睡觉。
      女人被挡在窗外,并无被羞辱的恼怒,反倒是有些得逞似的快意。她施展轻功,返回江山传,而她落脚的地方,是张良的寝居,那里现在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盖先生夤夜未睡,相必是对我家先生念念不忘。”女人推窗而入,一身风雪,浑身寒意。见盖聂在场与张良对饮,忍不住出言讥讽,讽刺完了,见对方仍是面色从容,自己反倒有些尴尬。
      张良一笑,体贴地将她解下的外袍收好,又取了姜汤递到对方手中,柔声道:“麟儿,辛苦了。”
      麟儿撕下人皮面具,赫然是一张精致的容颜,若是墨鸦见到她的真容,说不定会感慨弄玉死而复生,而其实,她也是弄玉,而且是真的弄玉。
      “夏姑娘,辛苦了。”盖聂举尊,算是客套,可惜麟儿半点没有瞧上,她接过张良的姜汤,吹了吹热气,一饮而尽。寒气驱散大半,身体也暖和起来。
      张良见此,又是一笑,赔罪道:“麟儿是少女心性,还请盖先生不要见怪。”
      “这个自然,子房不必客气。”
      两人正说着,忽听有人敲门,极有节奏,却是盗跖来了。他来此,同盖聂一样,也是张良的主意。今日之后,一切才算正式开始,儒墨也好,纵横也罢,终归都是那个计划中不可替代的一环。
      “这位是——”所谓“食色性也”,见了美人,盗跖忍不住多看几眼,连声音中的探寻都含着几许不羁。
      张良轻咳一声道:“这是在下的夫人,名叫麟儿。”他没敢提夏弄玉这个名字,不止是担心盗跖漏风给墨家,还有一层,那就是麟儿不希望自己再给夏家惹上什么麻烦。盖聂心中一动,也随即了然,更是体味了对方难以归家的无奈。
      “原来是张夫人。”盗跖的脸刷地一红,他“嘿嘿”干笑几声,又道,“我早听说过墨玉麒麟的名字,没想到本人居然是个出尘脱俗的姑娘。”他挠挠后脑勺,尴尬道:“我听白凤说起过你。”
      这是实话。
      在白凤过去的生命中,烙印最深的是卫庄,感情最好的则是麟儿,比起赤练的妖娆妩媚,这个女子简直是一股清流,抵挡千般污秽。
      听到盗跖的夸赞,麟儿也不好再像对待盖聂一样,她绞着双手扭捏道:“子房同我说过你和——你和白凤的事情。”
      那可算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虽然看上去白凤过得不错,但是颜路没有和他走到最后,始终是麟儿的遗憾,想起如今仍孤零零埋在桑海的颜路,除了扼腕叹息,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方式表达悲伤。
      三人说完,纷纷落座。
      盖聂问道:“不知张夫人是否查到了什么?”
      麟儿点头,随即将刚才之事一一告知,每说一句,盖聂的脸色便寒上几分。对于聂卫之事,在座几人都是心知肚明,连麟儿也不敢埋怨对方今日的无情,但她仍旧担心卫庄,谁都明白盖聂愤怒起来是什么样子,她家先生能是例外吗?
      盗跖倒没想得这么麻烦,他更多的还是替端木蓉不值,所以将麟儿的话听得专心致志,对于她话里的信息也分辨得仔细。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那个人似乎要他监视卫先生。”张良告诫过她不要在墨家人面前提及天明,麟儿也就遵从,只用那个人代替,直到发现盗跖一脸困惑,才道,“那个人是你们要找的十七公子。”
      盖聂面色一僵,是天明!天明要对卫庄做什么?
      一年前,十七公子的名号在江湖上流传,他就疑心是否是天明重返咸阳做回了公子,后来看他用三言两语便将墨家三派分化,更发现他行事果决而又手段毒辣,像极了自己的师弟,担心他是不是遭人利用,现在看来,他的担心实属多余,这一切是天明早就相好的——第一步,插手江湖事物,削弱反秦势力;第二步,分化墨家,既拉拢又围剿,让他们寸步难行。听麟儿所言,那个男人似乎是卫庄的手下,但他如今又听命于天明。如果天明的计划中不仅有墨家还有卫庄的话,那么第三步,无疑是对卫庄的流沙和逆流沙下手。只是天明还不知道,当初在桑海,卫庄已经将流沙交给了麟儿,这么说——
      盖聂抬头问道:“子房,今日流沙如何?”
      麟儿替他答道:“风平浪静。”
      奇怪。
      盖聂心中疑惑:天明既然要人监视卫庄,为何不同时对他的手下动手?按常理来讲,下面乱了,上面才有可能露出破绽。是天明尚且年幼,还是他心中有其他考量?
      “盖先生怎么了?”张良见他一脸疑惑,不知其是否另有打算,刚开口问,便被对方一句“无事”顶了回来。
      见他们打起哑谜,盗跖不明所以,只是听说那个黑衣男人如今竟然在嬴政儿子的府上,不由为墨家担心起来,但他还有一事不明,“张夫人怎么知道那个人住在何处?”
      “因为这个。”张良拿出一只玉瓶,“这种香气一般人闻不出来,却能被谍翅鸟追踪,我与他交谈时,将此物散在了他的身上。”
      “真是高明。”盗跖还没来得及好好恭维恭维张良,却见麟儿在一旁轻笑,不由问道,“张夫人笑什么?”
      麟儿羞赧道:“我笑我的夫君就算是出门赏雪的功夫都忘不了运筹帷幄。”
      盗跖见她对张良一脸崇敬,干笑之余也不禁有些憧憬,他家娘子可就从来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总是“过来,给我捏捏肩膀。”“今日什么人住进来了?”再不然就是“咸阳有这么多高门大户的女人,你就一点都不动心?”活活将自己形容成个色鬼——不过,盗跖回忆起跟白凤在一起之前的日子,他也的确没少逗弄姑娘,但更近一步的事他却从来不敢做。
      看着盗跖脸上七彩纷呈,麟儿不由偷笑。解答完了他的问题,麟儿又继续说下去:“我潜伏在那个男人所住的地方,看见了他和另一个人交谈,不敢靠的太近,就躲在树后。”她将两人对话大致复述了一遍,有些听不太清的,便跳跃过去,但也足够面前三人进行分析。
      盗跖听她说到易容成给墨鸦传信的女子,不由好奇道:“那名女子的容貌,张夫人是从何得知的?”
      “哎——”麟儿叹了一声,幽怨道,“这是流沙内部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所有传信的女人必须戴上人皮面具,这面具,都是一个样子。”她不无怨恨地看着盖聂,“设计这面具的女人名叫紫女,是卫先生的旧识,你知道她吗?”
      “紫女?”这个名字,盖聂不算陌生。他在鬼谷见到过两次。第一次是卫庄拜入鬼谷门下的那一年,紫女身着紫色襦裙,插紫钗,化紫妆,神秘莫测。第二次是卫庄入鬼谷的第三年,紫女披了一件黑色罩袍,将整个身子全部隐去,若不是对方开口向他询问卫庄的所在,恐怕他也无法凭借声音认出这个女人。
      由于对方身份不详,且每次来时都是卫庄的生辰,盖聂也隐隐觉察出了二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而且,紫女貌美,谈吐也不俗,如果卫庄倾心于她,再正常不过。碍于私心,他曾跟卫庄打听过这个女人,但是除了名字,卫庄不肯告诉他任何事情。做了嬴政的侍卫之后,他也动用过一些关系去查,结果一无所获。换句话说,他对此人几乎一无所知。
      麟儿看他迷惑,也知道自家先生将他瞒得太苦,幸灾乐祸之余,不免为盖聂叹息——卫庄的心里,或许他从未真正走进去。
      “既然这样,那诸位便听我说吧。”麟儿将往事一一道来,“卫先生生于新郑,自幼与母亲被关在冷宫之中,若非韩王安即位,大赦天下,恐怕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那座幽篁阁。当时,韩国民生凋敝,周围又有强敌环肆,处境岌岌可危。公子韩非不甘心韩国没落,多次上书要求改革,可惜都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回。无奈之中,他想起世族中的卫氏,也就是在那之后,韩非成了卫先生的座上宾,两人一拍即合,创立流沙,而在那之后,卫先生认识了韩非的门客紫女,两人惺惺相惜,不久便创立了逆流沙。听红莲姐姐说,韩国灭亡后,紫女便不知所踪,有消息表明她去了秦国,可是再无下文。”
      “是这样。”盖聂合上双目,那些年,卫庄大概过得很苦,所以从不肯提及自己的过去,而他和紫女之间,也似乎是自己永远都插不进去的。只是,两年前他知道,或许会伤心,现在知道,却已经不怎么在乎了,找到卫庄,不是为了重温旧梦,而是——
      盖聂的指尖触及手腕上的伤疤。
      这是卫庄给他留下的,他的身上也有,而且更多,都是卫庄留下的。
      麟儿看他睁开双眼,眼中毫无浓情,反而冰冷至极,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张良捉住她的双手轻声道:“不必害怕,有我在。”
      麟儿微微点头,趁着盗跖和张良睡眼惺忪,赶紧合上窗子道:“天快亮了,两位也该休息休息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鲁鱼亥豕,何以相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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