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游魂》宪泉

21、迁怒

　　男人，要受得了委屈，忍得了痛苦，耐得住寂寞，扛得起误解，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够体会其中的痛苦，而人要经历很多痛苦，其中有一种痛彻心扉的疼，经历过后，叫做成长。
　　已经百岁游魂的游森，委屈过，痛苦过，寂寞过，但他在骇死了自己的玄孙之后，才体会了这种痛彻心扉的成长。
　　也是那时之后，游森才真正放下了所谓国家与民族，他发现自己的心变得狭窄了，小得再也装不下那么大的东西，反而是那些小小的人儿，把他的心填的满满登登，又胀又疼。
　　看着门口突然出现的游明哲，游钲川呼吸有些困难，他下意识的用手捂着胸口，感到心脏剧烈的跳动，他觉得自己的心态可能有些扭曲了，这剧烈的跳动有再见亲人的激动，也有欲望汹涌的悸动。
　　游明哲显然没有预料到家里有人，他挑起漂亮的眉毛，略有些吃惊的看着沙发上的两个人，“……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周武建这时候早已经站起来，以他的身份和角色，这做介绍的人不应该是他，可看坐在沙发上的游云归只是皱着眉头按着胸口，周武建不明白游云归什么意思，难道是不满意游明哲的态度要来个下马威？他摸不清“老板”的意思，只好先开口，“哦，您是明哲少爷吧？您好，我是周武建，游云归先生的司机，这位是……”
　　“我是游云归，你好。”游云归调整的还算快，他在周武建说话的当口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率先伸出右手。
　　游云归之所以要求来这里住，就是因为这个倔强的少年。
　　他欣喜的看着近在咫尺而且生机勃勃的少年，他感到自己那等待被碰触的手微微的颤抖，游云归缓缓的呼吸，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游明哲的命运要从今天起改变。
　　可惜这充满历史性意义的握手被人打断了，游明哲身后的另一个少年向前抢了一步，握住游云归的手笑道，“你好，我是傅强，明哲的同学，昨天听明哲提起你，你是明哲的长辈吧，怎么比明哲还小啊？”
　　这个少年人长相英俊，身材高挑，一身衣着得体却不张扬，动作带着世家的高贵和高傲，眼里还有些特有的玩世不恭，很典型的纨绔子弟。
　　这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少年，但在游云归眼里，却显得面目可憎。
　　傅强，傅政雷的亲生儿子，傅政雷……
　　游云归在心里默默的读出这三个字，这三个字他曾经反复咀嚼过很多次，百年的世家，两代男儿浴血奋战、保卫家国打造出的游家，在傅家人的眼里是多么不值一哂，只是被他傅政雷随手轻轻一推，就那样家破人亡，万劫不复。
　　他以为自己很清楚对这三个字的愤怒与仇恨，但是只有当真正面对傅家人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愤怒与仇恨到了什么程度。
　　“哦……傅家人？”
　　游云归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他的手猛的握紧傅强的手，心底压抑的怒气喷薄而出，他沉静了近一年的眼睛骤然苏醒，眼眸中映射出似冰雪般无情的凛冽。
　　他身后的周武建，他身前的游明哲，甚至是那个站在屋外，作势要走进屋里的便衣警卫……都在这一刹那感觉到游云归身上忽然涌动的危险气息。
　　而直面游云归的傅强，笑容就这样被冻僵在脸上，他似乎错觉的看到游云归平淡的五官忽然变成另一张狰狞而狠戾的面孔，带着一种生动的、鲜活的死亡气息。
　　傅强打了个激灵，浑身的汗毛一下子树了起来，他想要立刻摆脱这个少年，但是那铁箍一样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让他无法逃离。
　　傅强出自动物趋避危险的本能，使他瞬间清醒一样卯足了力气想要甩开游云归的手，可是在他发力的一瞬间，游云归却在同时放开了手。
　　“碰！”因为一下子失去作用力的对象，傅强用力过猛，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翻倒在地。
　　游云归慢慢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步，带着站贯巅峰上位人物的冷漠，带着操控生死百战将军的煞意，他低头定定的看着傅强。
　　倒地的傅强慌乱间对视了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他从里面看到犹如尖刀一般的恨意，他感觉自己的血肉之躯根本抵挡不住那人眼神里释放出的收割生命的刀锋，恐惧使他来不及去思考面前只是个比他还小的少年，他只是顺从本能的求救。
　　“他要杀我，罗实救命！”

　　游云归的变化，周武建等人的惊诧，傅强的摔倒，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的几秒钟。
　　门口叫罗实的警卫员在傅强呼救的同时冲到傅强的身前，而周武建同样一个箭步挡在游云归的身前。
　　周武建心下藏着骇然，他相信面前这位同行也一定同样压着惊讶，刚才那个瞬间的游云归绝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是个见过死人，不怕杀人，甚至杀过很多人的人才能释放出的气场，周武建受训这么多年，防备的、针对的或者说时刻警惕的就是这样的人。
　　也许真是被游云归危险的气息所激荡，两个特警人员在冲过来完成挡护动作的同时，都下意识迅速拔出手枪对准了对方。
　　这样的场面对傅强和游明哲来说，有些过于惊悚，傅强抓着罗实的裤腿站了起来，但依然躲在罗实背后，而游明哲则还没搞清楚状况，僵硬地靠在墙边，两个少年人只是紧张的望着周武建冲着他们这个方向的黑洞洞的枪口，连转身逃走的勇气都没有。

　　---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屋里明明站着五个人，却只听得到极其微弱的呼吸声。
　　对面年轻的特警缓慢而谨慎的伸开左手，示意并没有武器，然后掏出证件，慢慢伸到周武建的面前，那是中央警卫师特勤人员工作证。
　　中央警卫师是中央-办公厅直属的唯一军队编制，与公安部警卫局的武警编制不同，他们负责保护中央主要领导人员及其家属，傅强能够享受这个级别的规定保护，可见人家傅家的分量。不像游钲川，只能自己享受国家军人警卫，想要给游云归配警卫，还是得自己雇。
　　出示证件后，警卫罗实低声问周武建，“你是哪个单位？”
　　周武建双目中只有冷静和专注，他右手持枪平伸，左手掌托枪柄，左手大拇指按在右手中指处，随时准备射击，这把手枪是制式装备，却不会在任何官方文件上留档，因为他已经不是武警，也因此他面对对方的询问，保持着漠视的沉默。
　　因为周武建的沉默，屋里对峙的空气似乎越发紧张，就好像一根拉直的线，却突然绷紧的吱嘎作响。
　　对于这样剑拔弩张的场面，游云归丝毫没有紧张的感觉，一枪一弹的对峙，与枪林弹雨中指挥若定，哪有什么可比性？就算这个局面持续个把钟头，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看着周武建坚定而警惕的站在自己身前，游云归在很满意的同时，却在考虑一个在场人绝不会想到的问题。
　　他转头直直的注视着傅强，心里想的是……要不要开枪？
　　相信现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情况下，包括举枪的周武建和那名与他对峙的警卫员罗实在内的所有人，现在唯一想到的，都是怎样平息冲突，避免开枪。
　　但游云归考虑的是，到底要不要开枪！
　　杀了傅强，不，应该是打伤傅强，杀死傅强的后果现在游家绝没有能力承担。
　　游云归知道自己这只是迁怒，所谓天子之怒，血流漂杵，匹夫之怒，血溅五步，有时候，怒气是最无法控制的一种情绪。
　　而且这也不仅仅是迁怒，游云归想，如果他打伤了傅强，傅家与游家将产生一道深深的裂痕，这也不失为一条捷径。
　　但他思考片刻，无奈的摇摇头，这并不可行。
　　如果他今天枪伤傅强，那么不可否认傅家游家肯定产生了裂痕，但，下一步呢？
　　接下来只能是他负荆请罪，然后游钲川被迫将他送出国或者打发的远远的，别再碍着傅家人的眼。这还得说是傅家宽宏大量，如果傅老头痛恨他伤了自己的孙子，下手抹杀了他的存在，对傅老头来说也只是挥挥衣袖的力气而已。
　　没有了他，游家又将是怎样的结局？
　　小不忍，则乱大谋，世事无捷径啊。游云归看了一眼小脸煞白的傅强和游明哲，有些自嘲的讪笑了一下，他曾经还教育过游钲川，说这个层次的斗争不是一朝一夕，更不是一人一事，现在自己在这里做些无用功干什么？迁怒也就罢了，还吓唬孩子吗？
　　游云归散了一身的气势，又好像是那个平平常常的少年一般，他闲庭信步一般绕过周武建，来到两人中间的位置，脸上挂着些责怪，“武建啊，傅少是我的亲戚，真论起来还得叫我一声舅舅呢，逗孩子玩也得有个限度啊。”游云归抬起左手轻轻的按在周武建的手枪上，然后缓缓的压下。
　　游云归又转过脸来，冲那个罗实笑道，“……这是干什么？傅少只不过是摔了一跤而已，这位大哥未免紧张过头了吧。”
　　周武建机警的注视着面前的罗实，小心的随着游云归下压的力道向下移动着枪口。他看得出对方的训练有素和身经百战，也许他们甚至在保护政要的过程中合作过，但现在并不妨碍他们带着防备的举枪相向。
　　罗实年纪轻轻却十分镇定，在周武建动作的同时，他同样缓缓的下移枪口，然后沉着的倒退，拉开彼此的距离。
　　咔嚓、咔嚓。
　　两位保镖几乎在同时推上了□□保险。
　　游云归大声的呼出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对着这时候脸色仍然惨白的傅强诚恳的说，“我这人从小脑子有些问题，刚才是不是吓着傅少了，真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离开我妈单独出来住，却连累傅少受惊了，不如咱们一起出去吃个饭，给傅少压压惊？”游云归歉意地向前走了一步，但他看到那名警卫警惕的注视着自己，只好停住脚步，双手一摊，无奈道，“要不……改天？今天傅少回去休息休息，改天我登门道歉。”
　　傅强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年，最丢人，最跌份就是在这儿，面对着这几个看到自己最不堪一面的几个人，他真是一秒钟也呆不下去。
　　傅强咽了一口唾沫，面无表情的说，“游少客气了，我今天还有事，后会有期。”他勉强冲着游明哲点点头，然后转身下了楼。
　　游云归心想，这少爷刚才虽然表现的怂了点，但还算有点底气，总算输人不输场，走的时候还像点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