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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绝望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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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玉前脚带兵刚走,毗壤相邻的国民政府后脚就委派己方一名亲信上将率嫡系部队进驻贵州,暂任了省长之职。理由是,贵州为由南向北进入重庆国民政府的最后一道屏障,不可有任何闪失,其目的就是想趁机夺了吴玉这个“土皇帝”的权。
当然,吴玉也并不是没有想过蒋中正会给他来这一手。只是,此刻他心中明白,自己的国家被一个外族欺凌至此,个人的身份和地位,已远不及整个民族的存亡来得重要。
其实,早在北伐战争时期,国民政府就想要彻底收复贵州这处军阀。只是,令蒋中正不得不承认的是,吴玉他确有几分统治才能。民国十一年,在接手了这片土地的统治权后,此后数载,吴玉都一直让贵州的经济处于小康状态。蒋中正虽看不惯他专权霸政、占地为王,但对此,却也是无可奈何。而今,突然有了个可以以正当理由让自己的军队进驻贵州的机会,蒋中正自是不会轻易放过。
而这边,吴玉的八万大军才刚出师就得知山东滕县沦陷的消息。在随后的一年时间里,吴玉部队从沿海各省一直被装备精良的日军逼退至内地,福建厦门、安徽合肥、江苏徐州、安徽安庆、广东广州、湖北武汉先后沦陷。当部队退至与贵州毗邻的湖南战场时,当初的八万大军仅剩下两万不到。
民国二十八年九月初至十月中旬,在联合国民军第九战区主力取得第一次长沙会战胜利后,吴玉就率领仅剩一万五千余名战士的残部退守回贵州。
这天,一个年轻帅气、着一身骑马装的军官突然出现在贵州大学的校门口。
“灵……起灵……”下学后,吴邪一边往校外走,一边跟几个同窗聊着刚刚发生在长沙的那场战役。不过,当远远地看到正站在校门口的年轻军官的背影时,他立马就忍不住心中激动,大声地叫唤道,随即便朝军官所在的方向快速奔去。
虽然前几天吴管家已经告诉他,吴玉近两天就会带着部队返回贵州,但他却没想到,张起灵竟会一回来就特意跑到学校来接自己下学。
多么熟悉的一幕啊!
记忆中,张起灵的背影永远都是那么颀长笔挺,单薄却不失风度。
这一刻,吴邪直错觉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听到熟悉的声音正在唤自己的名,张起灵嘴角微微勾起一弯弧度,随即便转过身去。
“灵,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这时,已跑至张起灵近前的吴邪,想也没想就急切地扑进他怀里,张起灵随即抬手将他紧紧抱住。一众同学皆以为他们是兄弟团聚,所以只在好奇地看了看这位年轻帅气的军官后,便都纷纷散去。
去年年初,张起灵离开他时,他的个头才只及张起灵的下巴,而今,两年不到,他的头发就已经能触到张起灵的鼻尖儿。并且,在家庭教师的指导推荐下,他现在已是贵州大学机械工程系的一名大一新生了。
“灵,你不知道,这两年我有多想你!”吴邪头靠在张起灵肩头哽咽道,鼻尖嗅着他军装上好闻的皂香,眸中却早已雾气氤氲。
“我也很想你,吴邪!”张起灵胸膛起伏一下,做了个深呼吸,哑着嗓子低声对他道。
二人拥抱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彼此,张起灵仔细端详吴邪一阵儿后,突然正色道:“你真是不懂事!”语气里满是无奈与隐约的担忧。
“嗯?”吴邪不明白张起灵的意思。
“晌午,我们刚回去,吴管家就跟将军告了你一状!”张起灵伸手在吴邪脸上轻轻捏了一下,故意冷着脸道,“你难道真不知道学生集会游|行会有多危险?若不是毛先生,你现在说不定还被关在哪处监狱里呢!”
自民国二十六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国共两党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后,两军之间的摩擦就始终不断。吴邪在吴玉他们奔赴前线抗日期间,总共参加过大小七次“反对内战,一致抗日”的学生集会游|行活动,其中有两次不幸被彻底投靠了国民政府的贵州警署给抓进监狱。事后,全都是靠吴管家与毛新荣通电,托他四处找关系,且还往局子里砸了不少银元和金条才将他保释出来。而这些事儿,毛新荣一直也没敢让吴管家跟正在前线打仗的吴玉提。
“……”吴邪耷拉着脑袋,不敢直视张起灵此刻略带责备的黑眸。
“待会儿回去了,你一定要听话,千万别顶撞将军!”张起灵见他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心下登时一软,不由就放缓了语气跟他道。“唉,什么时候才真正能让人放心呐?”这一句,张起灵只用了极小的声音呢喃,似是在对自己说。
历经千年的寒症都已经被治好了,可为什么在他的命里,还是会有这许多的危险存在呢?是否,真就只有自己时刻都在他身旁守护,才能保他一世无忧?可是,如今的世道,怎能容他跟吴邪只在偏安一隅厮守一生?
二人回到家时,吴玉当即就要对吴邪发难,却硬是被李副官给拦住,而张起灵也一早就将吴邪护在身侧。众人推搡一番,吴玉终于在骂了吴邪一通后败下阵来,走到张起灵跟前,将躲在他一侧的吴邪拉进怀里抱住,“宝贝儿啊,你能别害你老子为你担心么?”
民国二十九年。
三月底,日军自广西河池来犯黔南,企图从贵州进攻国民政府的陪都重庆。
国民政府暂令贵州的临时省长按兵不动,只让吴玉单方面率兵前去黔南的鸡岭山镇压。此时,吴玉十一万大军,只剩下他带回来的一万五和阵守于黔地各处的三万人。丢失了贵州领导权的吴玉,只得服从国民政府的命令,从守军中又调出可以退守参战的一万五的兵力,勉强组了支装备不甚齐全的三万人队伍赶赴鸡岭山,去抵抗已经武装到了牙齿的八万日军。
战争打响后不久,李副官为掩护吴玉不幸胸部中枪,一时间生命垂危,吴玉便命张起灵火速护送其回市里治疗。
“一定要给我救活他!”
“替我管好那个不听话的臭小子,别再让他给老子添乱了!”
这是分别时,吴玉最后叮嘱张起灵的两句话。
回到家一个礼拜后,张起灵便和吴邪得知:日军战胜,俘虏了受伤的吴玉,并在鸡岭山一带大肆烧杀抢掠。不过,由于这时日军战线拉得过长,后备补给出现不足,无力继续深入,因此日军已决定于两日后退出黔南,并计划将吴玉押去南京,企图诱迫他投靠刚刚成立的汪伪政府,然后再让他去策反各大旧军阀一同支持汪伪政府。
“我要找毛叔叔去救爸爸!”吴邪神色焦急地道,说罢就要往电话机那里去,却被张起灵拦住。
“不准去!”
原本在遵义任第十八路军总指挥的毛新荣,在吴玉出省抗日后便被国民政府强行调至黔渝边境镇守。此时,他已完全被国民政府控制,北上南下均有国民军挡道,只要稍有行动便立即会被发现。
国民政府这次本就是欲借日本人之手,彻底消灭吴玉的整个桐梓系军阀集团的势力,一旦毛新荣敢私自调动兵力南下去救吴玉,就会立马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遭到国民军的打击。
“灵,你让开,别拦我!”
“不让!”
吴邪急得快要发疯,欲绕开张起灵去给毛新荣打电话,却始终没能成功,最后竟生生扯落他军外套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可张起灵却依旧木桩似的挡在他面前。
撕扯间,张起灵由于害怕伤到吴邪,所以一直都不敢下死力制止。不过很快,同样不肯罢休的吴邪便又将他衬衣上的扣子扯落几颗,当下就露出里面一片如羊脂美玉般的白润肌肤。
直到此刻,吴邪才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张起灵的禁锢,于是,情急之下,他竟突然扑将过去,丧失理智似的一口咬在张起灵的脖颈上。
“唔!”张起灵微一怔愣,万没想到吴邪会这样做。但随即他就将吴邪抱住,任由他用力咬着自己的脖颈,轻喘着气道:“吴邪,你这样做,非但救不了将军,反而还会害死你的毛叔叔!”
尽管现在每说一个字,颈间被吴邪咬住的地方都会传来一阵阵撕扯般的痛,但张起灵还是抬起手,一下下温柔地抚慰着怀里情绪已经失控了的人儿。
最终,吴邪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低声呜咽,以及心疼地去亲吻他颈间的咬痕。
“我去!我带贵阳的守军兄弟们一起去救将军!”伤势已基本稳定下来的李副官,在听到楼下二人的谈话内容后,便捂着胸口的伤处从二楼缓缓走下来道。
“李副官!”楼下二人同时转头看向他,异口同声道。
“你这样做也是去送死,带你回来时,将军他只要你活着!”张起灵道。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去营救战俘,能成功的希望本来就微乎其微。
“就算是死,我也要先死在他前面!”李副官语气异常坚定地道。说话间,这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眸中已明显染上一层雾气。
“李副官听令!我以第二十五军代理军长的名义,命你在家养伤不得擅自外出行动!现在,马上打电话帮我调兵,我带兄弟们去救将军!”张起灵表情十分严肃地道。
吴玉曾在战场上对张起灵和李富说过,万一哪天他被俘或是牺牲了,就由二人中的一个暂代他的军长之职,继续率兵抗日。此时,张起灵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一心只想让李副官继续留在家中养伤。
“张副官,你可以不为自己的安危考虑,但至少也要为少爷他想一想!”李副官同样严肃道,“将军现在身处险境,如果你再有个什么闪失,那叫他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张起灵随即笃定道。
“灵……”而吴邪却万分惶恐地抱紧了他。
“好了,不必再说了!我和将军的命早就是连在一块儿的,如果他死了,那我也绝不独活!”李副官字句铿锵道,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说完才忍不住重重咳了两声。
闻言,张起灵陷入沉默,蹙眉与他对视许久,才终于冲他点头。
“起灵,替将军守好这个家,等着我们平安回来!”调出三千守军后,李副官伸手按在张起灵肩头道。这是八年来,他第一次直呼张起灵的名。
“嗯!”张起灵郑重点了点头。
“李叔叔,你一定要和爸爸活着回来!”吴邪抽泣着对李副官道。这是十二年来,他第一次开口叫他叔叔。
“小邪不哭,叔叔一定会把你爸爸救回来的!在家里,你要听起灵的话,知道么?”李副官将吴邪拉近怀里抱住,轻拍着他的背道。
“嗯!知道了,李叔叔!”
果然,营救吴玉的路并不顺利,李副官在三千守军全军覆没之前也被日军所俘。次日,在吴玉的一再坚持下,日军将二人一同送上前往南京的直升飞机。
半月过去,吴家别墅里的人等回了吴玉二人的骨灰盒,是毛新荣通过各方关系好不容易从汪伪政府手里要回来的。
此后,张起灵在家中陪吴邪度过了一段最难熬的日子。期间,吴邪特意找出二人唯一的一张合照,到相馆让人将它放大,搁在吴家别墅的客厅里,并且还为二人布置了个藏式灵堂。
明明是早就有了感情的二人,却一直都因为考虑到自己的感受,而隐忍着将彼此间的一份深情藏于心底,既然生前不能在一起,那就让他们死后在一起吧!
想必,已故多年的妈妈是不会不同意的吧?毕竟,自她辞世后,这些年来陪在爸爸身边的人一直都是李叔叔。
四个月后,张起灵接到国民政府的调派令,让他于当年十月底,率吴玉手下所有黔军残部赶赴第一战区河南,与第八十三师汇合共同抗日。
“我要参军,我要跟你一起去打日本人!”吴邪痛恨杀害自己父亲的日本人,便在张起灵接到调派令后,义愤填膺地对他道。
“国弱,才会被人欺!吴邪,你要好好学习,以知识为力量,为这个国家做出你力所能及的贡献!”张起灵看着吴邪,语重心长地对他道。
他很清楚,未来,这个落后的国家:唯有科教,方能兴国!
吴邪将头侧朝一边不与张起灵对视,心中虽是认同他的话,但对父亲的死却仍旧耿耿于怀。
“我会送你出国深造!”随后,张起灵便将自己酝酿已久的想法说出。
“那你呢?”闻言,吴邪立马就将头转过来,满是惶恐地看着张起灵道。
“作为一名战士,我会留在这个国家,继续为她而战!”张起灵语气无比坚定地道。
“不行,我不要离开你!”吴邪蹲下|身子,双臂用力环抱住坐在沙发上的张起灵道。
“那就乖乖待在学校读书,听你爸爸的话,以后别再惹事!”张起灵伸手揉了揉吴邪的头发,用师长般地口吻对他道。
离别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这之前,吴邪知道北方冬日寒冷,便悄悄找了贵阳当地最好的一家裁缝铺子,让手艺最好的老裁缝为张起灵赶制了一件特殊的军大衣。这件军大衣除了比一般的军大衣要厚上一些外,上面还绣满了能保人平安吉祥的藏式花纹。这便是十九岁的吴邪,对张起灵的一片心意、一份牵挂和一声祝福。
十月十九日,国内爆发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国民党第二次□□高|潮达到顶峰。
十月底,张起灵以第二十五军新任军长的身份,率领不到两万人的部队刚刚向北开拔两天,就突然接到一封来自毛新荣的加急密电,电文上称:今日上午十时,吴邪因参与皖南事变学生游|行,遭贵阳警署残酷镇压,左胸中流弹一枚,生命垂危,阅电速回!
而待张起灵快马加鞭,连夜赶回贵阳后,却只能抱着吴邪冰冷的身体,绝望的发出一声如困兽般的悲吼。为什么,不管自己怎样去努力,都无法改变每一世吴邪早早就要离开自己的宿命?
吴邪死后,张起灵站在他坟前,艰难地做出抉择,“吴邪,对不起!这一世,我不能去轮回镜前和你道别了!”
为了恨透日本人的吴邪,为了千千万万无辜被日军迫害的中国人,张起灵决定留下来继续战斗,直至将这个恶贯满盈、双手浸血的侵略者永远永远地赶出国门。
民国三十年,年底。
张起灵来到吴邪坟前,“吴邪,你希望的国民政府,终于正式对日宣战了!”
四年后,日本法西斯无条件向同盟国投降。
张起灵再次来到吴邪坟前,“吴邪,抗战结束了,我们已经把日本人赶出中国了!”
“你,安息吧!”
说罢,张起灵慢慢解开军外套的扣子,从胸前的衬衣口袋里掏出那两张他一直都贴身带着的旧照。
仔细端详一阵儿后,张起灵重又将吴邪的独照放回衬衣口袋,而二人的合照,则被他小心翼翼地包在一块白布帕子里,永远地埋在了吴邪坟前的石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