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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无法触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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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等到朝拜的日子。
张起灵有些心不在焉地听诸位大臣向吴天汇报着各家工作,一个半时辰后,朝拜终于在四海升平八方宁靖的一片好消息声中结束。
“义父!”元咺刚要起身就被张起灵叫住。
知道他的心思,元咺随即颔首笑道:“去吧,天黑之前回府便是,别让义父担心!”
“嗯,义父路上保重!”
跨进吴邪公子殿月洞门,张起灵一眼就见到王盟从正殿出来,还顺手将殿门带上。
又往前走了几步,张起灵就叫了他一声,音量不大,却也能听得清楚。
“啊?是你,灵公子!”王盟有些惊讶地看着突然到访的张起灵,“你怎么来了?”
“我想见见他!”张起灵声音低哑,似是心里没底吴邪是否愿见自己。
“公子他一夜未眠,才刚在我的陪守下勉强睡去……我还是先进去禀报一声吧!”王盟面露为难道。
“不必了!”张起灵抬手阻止,蹙眉问道:“王盟,你先告诉我他为何一夜未眠?”
“其实啊,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打从回到侯府,公子他就时常整宿整宿地坐等天明,任我怎么劝都不肯休息,直说是自己睡不着。”王盟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是说,从回来到现在他一直都是这种情况?”张起灵眉头皱得更深。
“嗯,差不多吧!”王盟想了想,点头道。
张起灵转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轻叹一声,又接着问,“那他白天又是如何度过?”
“侍弄花草!”王盟道,随即伸手指着公子殿南面的一片花圃,“喏,就是那片,是公子回来后就亲手种下的。”
“他做这些干什么?”张起灵不解。
“如此说来话长……”王盟惆怅一瞬,就开始搜肠刮肚准备给张起灵讲故事。
“长话短说!”张起灵干脆道。
“那日我搬了东西离开国卿府,驾车回到侯府时已是后半夜,可是一进殿就发现公子还没休息,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掉眼泪。我担心地问了半晌,才得知是因为那位消失一年多的甄儿姑娘殁了!”
一提到姜甄,张起灵又开始心生愧疚,黑眸中隐隐有丝丝痛楚闪过。
“第二天,公子就在殿内最显眼的位置给甄儿姑娘设了灵台,然后每天都要祭放一束应季鲜花,没多久他就自己让我从府中其他地方移来这些花草,然后开始亲自侍弄起来,说是这样就每天都能保证采到新鲜的花给甄儿姑娘。”
张起灵缓缓走到花圃外围,入眼的只有几株盛开的白梅和一小片白冰凌,其他花种都还没有苏醒,枯黄萧索的寒枝正如现在的自己,身体沐浴着时下的春风,心却一直被流放在上一个严冬。
忍不住伸手攀上一株白梅的枝桠,就听王盟道:“除了侍弄这些花草,公子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作画!”
“作画?”张起灵放开手中梅枝,转头看向王盟。
“嗯!”王盟肯定地点点头。
“都画些什么?”张起灵问道。
“全画的是那位甄儿姑娘!”王盟不假思索道,“可每次都是只差着画出五官就把画直接丢进火盆烧了。”
得知吴邪对姜甄的执念如此之深,张起灵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心中某种酸涩到难以压制的情绪,才追问,“他为什么要烧画?”
“本来我是不敢多嘴的,可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我也开始好奇,有一次就问了公子,结果公子难过的跟我说他是忘了画中人的模样,画不出她的螓首蛾眉,画不出她的顾盼生辉,画不出她的一颦一笑,更画不活她!”王盟道。
闻言,张起灵心中猛一阵刺痛,连忙摆手叫停,“好了,我知道了!”接着,就径直朝正殿走去。
“灵公子,公子他……”王盟上前两步想叫住他。
“放心吧,我只是去看一眼,不会把他吵醒的!”张起灵头也没回道。来到门口,正欲推门而入,突然想到什么,便转过头看向跟在身后的王盟,“今日之事,不必与你家公子提起!”
“是,灵公子!”王盟恭敬应道,然后自觉地退到一边。
推开殿门,动作轻缓地来到殿中,走到榻前,映入眼帘的是吴邪背对的身形和清瘦的侧脸。这一瞬,张起灵几乎下意识就要去触摸他的脸颊,但最终还是硬生生在咫尺处忍住,随即安静地在榻前坐下,低头听着他时缓时急的呼吸声。
知他此刻在梦里也睡不安稳,张起灵心中几多矛盾挣扎,痛恨自己是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的始作俑者。到底,到底自己现在改怎么做才能弥补,才能偿还?才能让吴邪不再用冷漠的眼神和态度来对待自己?
双手抱头懊恼许久,一颗备受煎熬的心终于将一股暖流推涌到张起灵的眼眶,紧接着两行滚烫的热泪就毫无征兆地顺着他同样变的清瘦的脸颊滑落,怕自己的抽泣声会随时把浅睡中的人儿吵醒,黑眸无比眷恋地在那张憔悴却依旧好看的脸颊上又缱绻片刻,便起身悄然离去。
转眼又到该去侯府朝拜的日子,一想起吴邪愈发清瘦的身形,张起灵前一天晚上就打定主意第二天要带些城东的包子去见吴邪。
翌日清晨,等元咺准备差人去西厢叫他一同出发时,他早已在国卿府和城东包子铺打了个来回,元咺见他骑着马在大门外等候,微微有些诧异,但当看到他手中提的食盒,心下便已明了。
一进侯府张起灵便直奔吴邪的公子殿,来到月洞门就碰见王盟,嘱咐过他一定要将包子热热了再给吴邪吃,这才转身匆匆去了大堂。
朝拜结束,张起灵又来到公子殿,闲坐院中的王盟一见他便起身迎了上来,“灵公子,我家公子正在书房作画,我去禀报一声!”
“不必了,我在书房外远远看他一眼就行!”张起灵轻轻摇头,他此刻已然不太敢去面对吴邪,很怕看到从他的那双干净眸子里露出的怨怼眼神。
王盟大体猜出他二人间的矛盾误会铁定与那位甄儿姑娘有关,自己不知内情不便多言,所以只得由了张起灵。
书房开在东面,张起灵忐忑来到左右大敞的门口,仔细将身形在门外隐好,才缓缓探头往殿内观望。
南窗下,吴邪一袭白衣立于特制的画案前,凝神在一张铺开的超大帛布上挥笔描摹,那副专注地样子,仿若忘乎世间一切。
而此刻正专注看着他的张起灵似乎也达到了和他一样的境界,直至他突然停笔,将未完成的帛画揉作一团置于火盆内焚毁,张起灵这才回了回神,在他发现自己前便先行离开。
往后的日子,只要来侯府朝拜,张起灵便会给吴邪带一食盒包子,离开前又会在吴邪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看上他一会儿,而这一切只有王盟是唯一的知情人,每次目送张起灵萧索远去的背影,总忍不住要摇头叹气一番。
直到这日早间,他再次提着一食盒包子来到公子殿,王盟犹豫地接过食盒,在他即将转身前才艰难开口道:“灵公子,以后你就别再送包子过来了!”
张起灵黑眸骤然闪过一丝慌张,随即看向王盟。
“其实,这些次你送过来的包子公子他压根儿就没吃过,我是怕你听了心里难受才一直没敢跟你说。前两天公子已经吩咐过我,让再碰上你时就转告你一声,以后无需再送什么过来。”
张起灵显然是被残酷的事实伤到,身子不由后退几步。
吴邪此时恰巧从正殿出来,手中提着一把小锄,看样子是要去花圃。
“邪……”张起灵转头看到他,叫了一声便往他身边跑去。
吴邪没有因这声呼唤而停住步子,依旧按自己的速度朝花圃那边走着,只是没走几步就被张起灵拦住,便一脸淡漠地将头偏朝一边故意不去看他。
见吴邪对自己的态度还是和阅兵那日一样,张起灵心里一阵发凉,困兽一般疯狂地伸手握住他的双肩,摇晃着他的身子想让他正视自己,“邪,我承认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求你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好吗?”
面对张起灵少有的失控,吴邪始终表情冷滞一语不发,感觉握在自己肩头的双手突然绝望地卸下力道,就毫不留情地伸手将它们拨掉,然后绕过张起灵继续向花圃走去。
张起灵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他不要亲眼看到吴邪对自己的决绝。
经过再三努力,张起灵终于将刚才那瞬的失控情绪平复,转身再次朝吴邪身边走去。
吴邪正蹲在一株发了嫩芽的花树下翻土,张起灵走过来,抬起的手在空中滞了一瞬才坚定地按在他肩头,“邪,你可知这几个月来见不到你我有多担心?一想到对你重要的两个人已经离世,我就每时每刻都想在你身边,陪你一起度过这段最难捱的时光。人死不能复生,如果可以,我永远都不想见到你伤心落泪的样子。”
吴邪根本无意与张起灵纠缠,往另一株花树前挪了挪,继续翻土。
张起灵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一点点将花树根部周围的土翻了个遍,然后身子又往下一株挪去。
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过后,张起灵举步绕到吴邪正翻着土的那株花树后面,用几近乞求地语气对面前的人道:“邪,求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做你才能不这样子记恨我?”
吴邪似是被张起灵弄得有些烦了,见他再次试图打断自己,索性就停下手里活计,静静想了想便站起身,与隔着花树的人面对面对视一眼,然后语气冷绝地道:“你走吧,如果不想让我难过的话,就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说罢,就转身朝花圃另一面走去。
“吴邪……”张起灵顿觉身上猛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无力哽咽一声。
这时,一道沉稳的禀报声从公子殿月洞门外传来,“少辅将军,朝拜仪式即将开始,国卿大人命小的来请少辅将军速去大堂!”
张起灵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目光寂寂停在缺少生气的花丛中的那道忧郁白色身影上一瞬,才默然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