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98、第三十一章 梨花（二）

　　三日之后，九州仍是白昼，杏花林外，站着四个太虚结境的蓝衣弟子，三个英姿飒爽的少年，还有一个身形窈窕的美丽女子，只是这个女子脸色苍白憔悴，眸中一片虚空，虽是站着，却根本感受不到丝毫生命之力。
　　“碧尘姐姐！”清涟见到这个女子，忍不住大声呼唤，扑上前去。
　　握住碧尘冰冷双手，抬头看她毫无反应的木然双眸，心中说不出的酸楚难受，无论是谁，若是见过从前那个美丽坚强傲然怒放的碧尘，此刻都无法不为她悲伤痛楚。
　　轩辕承看着清涟满脸的伤感，本已平静的眉间也掠过一丝悲伤，眸光温柔抚过碧尘瘦削的脸颊，低声道：“她要与我同去。况且……除我之外，她也不肯让别人来照顾。”顿了一顿，强自收起难掩的悲伤神色，向着清涟和琅琊微微笑道：“这两位是我的师兄，墨澜秋水。”
　　清涟目光从碧尘脸上滑向那两个蓝衣少年，两人同时抬手，向着她和琅琊平施一礼。这两个少年容貌都算得上英俊，墨澜略高，神色沉静，秋水看起来似是稍稍活泼，唇边微带笑意。不过在她眼里，只要有轩辕承站在那，那种英挺俊朗便无人能及。
　　“这位小妹妹便是清涟姑娘么，当真幸会。”秋水看着清涟，开口笑道。
　　清涟向着他瘪嘴一笑，虽然她很想讨厌轩辕的这两个师兄，却发现真的很难做到，太虚结境的弟子，真的温雅如玉，十分友善。
　　秋水眨眨眼睛，又道：“当日轩辕师弟重伤，聿陵真人带他回结境的时候，他嘴里念念叨叨的一直在叫‘清涟’，当时在场的一众同门都听见了，可后来他醒过来，竟然就再没叫过了，我和墨澜师兄还以为他是想吃莲子，特意出了结境给他弄回来，没想到拿到他面前，他那个脸一下就变了，手里捧着那个青莲蓬一言不发的回了房，三天都没吃饭。”
　　清涟听他说完，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很暖，还有微微的甜，低声轻道：“那一次他伤的很重……是不是？”转头去看轩辕承，却见他俊朗的脸上似是又有些发红，见她目光看来，嘿嘿笑了两下，眼睛转到别处。
　　秋水也回头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不是很重，简直就是快要死了，浑身上下真气溃散，经脉有一条没一条的。”看见清涟眼中仿佛感同身受的痛苦目光，哈哈笑道：“不过你不要担心，轩辕的师父聿陵真人是我太虚结境第一高手，不知道怎样给他移经换脉，竟然把他给治好了！”说着笑嘻嘻的看着轩辕。
　　轩辕承不理会他，只是向着他咳了一声，道：“那我们这就出发。”
　　清涟从怀里掏出朝离，在墨澜和秋水惊诧的目光下迎风变大，轩辕承和清涟琅琊当先爬到朝离背上，余下墨澜与秋水对视一眼，也终于爬了上去。朝离展翅飞上天空，在无边无尽的茫茫冰原上盘旋一圈，向着遥远的南方飞去。

　　如此一直飞了数日，直到低头能看见一望无际的苍茫大海，朝离才双翅一收，向着海面俯冲下来。落脚之处，便是琅琊带她看沧海月明的那处伸出海面的青色礁石。
　　轩辕承在这片宽阔的礁石上站好，四下打量一下，微微笑道：“这地方果然很是不错。”墨澜但笑不语，秋水却似很是欢畅，转头向着清涟道：“小妹妹，这里是你家么？”
　　清涟摇头，却又点头，“以前不是，以后就是了。我们快进去！”
　　几人沿着那条岩石相峙形成的夹道向里走去，幽径几转，便已听不到方才外面的海涛声，又走了一段，身周空气愈加温暖，花草香气混合着淡淡泥土清香，间或几只野蜂自鼻尖前嗡嗡飞过，秋水忽然转头向着轩辕道：“轩辕师弟，现在是什么时节？”
　　轩辕承走在最后，右手轻轻扶着碧尘，另只手拨开面前横伸的枝条野草，闻言略微思忖了下，抬眼道：“应该是早春。”秋水点头道：“我说也是，这里的景致好像芳菲四月，我还以为是我记错了。”
　　正说话间，只听清涟在前面拍手笑道：“到了！”放眼看去，不禁一呆，只见在他们面前，一片繁花，数不清到底有多少花树，只知道一眼望去，雪落无涯。本来落雪无声的静寂，被她银铃般的笑声打破，千万树洁白晶莹的梨花争相簌簌落下，缤纷不绝。在这如雪的梨花树下有一座小木屋，好像已经在这里安静的默立了很久，浑身的木头都已变成了深深的黑色，从屋顶到屋角，爬满了厚重的藤萝，雪白的梨花纷纷落在这间小木屋上，将小屋的屋顶都染成了一片雪色。
　　“这是……什么花？”轩辕承怔怔望着眼前景象，喃喃自语，自小在九州长大的他，唯一真正见过的，只有那些鲜艳如火的杏花，那年初夏长安，一路所见，也尽都是姹紫嫣红，这样洁白胜雪的花，他的确从未见过。
　　墨澜正巧站在他身边，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答道：“轩辕师弟，这是梨花。”
　　“梨花？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墨澜点头，“正是。”
　　轩辕承点头微笑，忽然转头看向碧尘，她美丽却漠然的双眸中仍是一片虚空，映出千山暮雪，却惊不起一点波澜。轩辕承唇角的笑意也一分分隐去，化为淡淡苦涩，他如何忘了，她最喜欢的，只有杏花微雨。
　　那边清涟一时也忘了跑来找他，呆呆站在那片梨花林前，低低的道：“这就是梨花么？”
　　琅琊站在她身旁，点了点头，“是。”顿了一顿，含笑开口：“是不是很好看？”
　　清涟转头看着他侧脸，忽然道：“琅琊，谢谢你。”
　　琅琊的身体似乎微微顿了一下，并未转头看她，只是抬手支颐，淡出一点笑意。清涟不见他回答，也丝毫不以为意，她和琅琊相处了这么久，早已了解他便是如此不爱言辞，当下冲他灿然一笑，转身向着轩辕承跑去。琅琊听她跑远，转头看着她梨花一样雪白娇俏的背影，轻轻吐出两个字：“不必。”
　　清涟几步跑到轩辕承跟前，仰起小脸看着他笑道：“阿承，你喜不喜欢这里？”
　　轩辕承低头，看进她仍旧异样明亮的双眸，向她露出微笑，点头道：“喜欢。”
　　“那我们以后就在这住下来好不好？这里不但可以看到这些好看的花，还能看见大海，比东海好看很多的大海！”
　　轩辕承看着她充满欢乐和期盼的眼睛，竟然微一犹豫，半晌无言。他是太虚结境的弟子，是轩辕一族的后人，他要去寻找盘古留下的五颗灵珠，阻止天柱崩塌、天地重归混沌，这一切，也许要耗尽他一生的时光，而剩下的一点点时光，……太虚结境的弟子，一生都会在结境中度过。可是这些话，在这一瞬间他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最后只化为又一个微笑，消散在唇边。
　　他本来想告诉她，他只可以在这里住七天，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已决定，要在这个叫做即墨的地方，安静的待一些时日。
　　几个人在那座爬满野藤的小木屋旁又盖了两间木屋，这一次却是用真正的梨木所造，轩辕承几个仿照着太虚结境中房屋的样式，将屋子盖成了两层小楼，虽然样式简单，雕饰也并不繁复，但看上去却也别有一番大气之感。屋子盖好之后，清涟住原先的那间，其余几个男人便住在她对面的木楼里。
　　这片梨花岙并不小，除了梨花林，还有足够大的野草地，清涟拉着轩辕到即墨的村子里，和村民买了一些蔬菜瓜果的种子，拿回来种在这些地里，又买了好些小鸡小鸭，撒得满地都是，最后竟然又不知从哪里讨来了一只小猫，放在小木屋前的空地上，成天喵喵叫着扑抓鸡鸭，闹得不可开交。
　　清涟的乐趣就是看小猫抓鸭子，再随手抓一把稻麸引得鸡鸭到处乱跑，琅琊对她此等行为向来不加规劝，只是在一旁默默瞧热闹，轩辕承也早已见怪不怪，只能扶额，倒是秋水似乎对这件事颇有兴趣，成日跟在清涟身后看她领着猫抓鸭子。地里的菜越长越高，清涟却好像早就忘了，只有轩辕每天默默浇水拔草，再把长大的菜叶拔回去让墨澜烧熟，或者偶尔抓清涟的一只鸡鸭，让墨澜杀了做成烧鸡，再看她在饭桌上理所当然的大快朵颐。闲暇的时候，轩辕承会陪着碧尘在梨花岙四处走走，看看满树繁花，轻轻唤她的名字，说一些少年的往事，希望她能慢慢记起从前的事情。